怀禾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哥，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么？虽然我很想把麻烦精送走，但是什么时候送不行？这么紧要的关头你不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让我送小兔子回家？”

要不是对面坐的是他最敬爱的大哥，怀禾都想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得浆糊。

“咳咳，狼族纷争，就不要把他一个外族扯进来了，到时候乱起来无暇分心照顾他，蕤离在这儿太不安全了。”

怀禾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哼，那你怎么不把筱寒送回羊族？还有厨房的浣熊和看门的大黄……”被大哥锐利的目光盯着，怀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打着商量，“要不我派下属送他回去？”

蔺苍手握成拳，佯装咳嗽，“连你也要不听话么？”

怀禾倒了杯茶给大哥顺气，“好嘛，我去就是了，可是我都不知道兔族老巢在哪儿，要往哪里送？”

蔺苍抿了口茶水道，“兔族胆小，基本不涉足人类世界，他们一直躲在深山里，传闻北方的檗峰山有兔族出没的身影，檗峰山高耸险峻，危险无处不在，你去找找看，将蕤离护送回去。”

“知道了。”百般不情愿，怀禾还是应下了，心里打着算盘：赶紧找到兔子洞赶紧把麻烦精送走，然后再回来找大哥不就行了。

接下这烫手山芋，紧接着，蔺苍把蕤离也叫到书房来。

“主人，你找我？”蕤离踏进书房，忽略怀禾不友善的眼神，径直走到蔺苍身边蹲下，乖巧的抬头看着主人。

蔺苍抚摸他的发顶说，“你同怀禾一起去趟檗峰山，帮主人寻一味草药，名为菟魂花，主人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蕤离依稀记得听娘提起过菟魂花，是株仙草，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主人要这做什么？

心里疑惑，但蕤离没问，主人的话他都听，蕤离点了点头，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

晚上主仆俩很难得的温存了一番。蕤离感觉进到了不可思议的深度，眼泪流得枕套都湿了，怎么求饶主人也不停，小菊花一阵阵的疼，但主人给他涂了什么药，第二天就好了，又能活蹦乱跳。

临出发前，天色灰蒙蒙的，天空还飘着雨丝，空气中的窒闷感让蕤离心口莫名的难受。

蔺苍将两妖送到宅邸门口，怀禾已经坐上车了，蕤离依依不舍的跟蔺苍挥手告别，“主人，我走了。”

“嗯。”

蕤离还想说什么，但怀禾在那边催促，只好作罢。

“阿离。”蔺苍突然喊他。

蕤离转过身，落入带有蔺苍气息的怀抱，蕤离也忍不住反手抱住主人。

蔺苍在他耳边交代，“路上小心。”

“好，我很快就回来。”

尽管蔺苍知道，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但蔺苍还是允诺他，“回来我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草饼。”

“唔......五块。”

“不行，最多就三块。好了，去吧。”

蔺苍目送蕤离和怀禾离开，直到汽车尾气都散尽了，他才转身回书房。

让怀禾送蕤离回兔族，不仅是为了保护蕤离，也是为了保护怀禾。烨霖想置他于死地，狼王大会肯定有一场硬战要打，怀禾性子急，太过急躁激进，容易给他添乱，等尘埃落定再回来，保他一时周全。

一天一夜，蔺苍安排的车终于抵达檗峰山，将怀禾和蕤离送到山脚后就原路折返。

望着笼罩在金光薄雾中的重重峰峦，两妖微微咂舌，不亏是传说中的仙山，雄浑巍峨，气氛磅礴。

怀禾迈开脚，大步往前走，“赶紧的，别拖我后腿。”

蕤离撇撇嘴，紧随其后。要不是为了完成主人交派的任务，他才不会和这个讨厌鬼一起行动呢。

两妖一前一后的走进山林中。怀禾捕捉周围的环境，寻找兔子洞在哪里，蕤离则边走，嘴里边念叨着娘亲以前教他的歌谣：

菟魂花，漓江边，

鳞片叶，雪白色，

千年花，千年果，

起死人，肉白骨。

“断、断……断什么来着？”蕤离忘记下面的歌词了，怪自己当初没好好学，蕤离看见怀禾突然兴奋地扑向一个兔子洞，然后伸手从里面抓出两只野兔。

“切，不是啊。”怀禾略显扫兴，准备将兔子剥皮生吃以解口腹之欲，蕤离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野兔救下。

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食物就这样被蕤离放走了，怀禾怒不可遏，“你干什么！？”

“饿了就吃这个吧。”蕤离从背包里掏出两个澄黄的果子，怀禾接下刚咬一口，就酸得五官扭曲，“呸呸呸，这么酸，怎么吃啊！”

两妖一路吵吵闹闹着朝大山深处走去。夜晚他们在山洞里休息，怀禾已经在睡袋里打鼾了，蕤离坐在洞口仰望苍穹，可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十分怀念和主人在青丘森林的时候，快乐的好像一场梦。

怀禾嘴里叼着根草秆，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蕤离在树丛间走来走去的寻找大哥打着幌子让他找的菟魂花。

大哥为什么会对小兔子这么好，一个妖宠而已，何必如此挂心，也没见他对以前的那个妖宠这么好，大哥真的喜欢他吗？

为什么要让他来看着这只小兔子，简直就是大材小用，还有兔子窝到底在哪里啊？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兔族的踪迹，再这样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将小兔子送走回去找大哥。

到了第三天，怀禾的耐心基本耗尽了，整张脸都是臭的，这样盲目的寻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兔族，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估摸着狼王大会已经开始了，而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帮不上大哥的忙。

心里挂念大哥的伤势，不知道烨霖还会使出什么卑鄙手段，怀禾脸色不虞，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脚上沾着的泥土就要往山下走。

不管了，他要回去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小兔子的身上。

“怀禾，你去哪儿？赶紧找到菟魂花我们回入，主人还在等我们。”

蕤离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惹恼了怀禾，他像被点燃了一样暴跳如雷，“主人！主人！主人！都是因为你我才不能在大哥身边！你这个麻烦精！”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树叶簌簌飘落，蕤离闷头不说话，只想怀禾有气快点撒干净，别影响任务的进度。

过了会儿，怀禾的情绪稳定下来，他声音低沉，嗤嘲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回去吗？”

蕤离手一抖，果子掉在地上，骨碌几圈滚远了，心底浮出一股不安，“你什么意思？”

怀禾第一次撒谎，不敢直视蕤离，踩着枯黄的落叶绕圈儿，说出口的话残忍无比，“大哥让我带你来檗峰山根本不是为了找什么菟魂花，他、他是让我把你丢在这里，他不想看见你了，他不喜欢你，他讨厌你！”

怀禾说完偷偷瞥了一眼蕤离，发现他垂丧着脑袋，一副要哭的神情，怀禾突然有种罪恶感，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大哥喜欢他还来不及呢。

没有质疑怀禾话中真假，因为蕤离相信他说得都是真的。

其实那天被烨霖打伤后陷入昏迷，在主人的治疗下很快就醒了，刚想睁开眼睛，就听见主人和怀禾在谈话，说要把他送走，蕤离闭着眼睛当作没听见，过了会儿才装作刚清醒，看到主人眼底的失望，蕤离心里还是抱着那点希翼，但这天还是来了，主人果然也觉得他是累赘。

怀禾嘴唇紧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大哥比较重要，情况紧急，不容他多纠结，掉头就往山下走。

“怀禾！”蕤离赶忙跟上去，怀禾并不想带他，越走越快，蕤离亦步亦趋紧跟在后，怀禾猛地化成兽形，一匹体型健壮的大灰狼以压倒性的气势朝蕤离扑去，用厚实的肉垫将他按倒在草地上。

灰狼尖锐的牙齿在蕤离脆弱的喉管边磨蹭，以示威胁，“别再跟着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是包袱！是累赘！你跟在大哥身边只会拖累他，离开他吧，你应该回归你的族群，不要再跟我回去了。”

怀禾吼完，头也不回的蹿进茂密丛林中，蕤离立马爬起来去追怀禾，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蹿没影了。

蕤离茫然的愣在原地，突然一丝狼味儿从蕤离鼻尖飘过，兔子的嗅觉能力也很强，蕤离皱起鼻子四处嗅闻，顺着怀禾残留的气味一路寻找，味道越来越浓烈，说明怀禾就在这附近，蕤离在树林中四处张望，大声呼喊，“怀禾？怀禾！你在哪儿？别留我一人……”

蕤离大喊，但莽莽林海中，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躲到树上的怀禾看着蕤离彷徨失措的模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很快就将这种念头摒除脑海。

不行，小兔子在会影响大哥的，大哥应该正常的找个母狼□□，他还想有一群活泼可爱的狼侄子、狼侄女。

蕤离，不属于狼族。

没时间再磨蹭了，怀禾收回目光，朝蔺宅的方向疾步而去。

蕤离打转了会儿，没看到怀禾，狼味儿淡了，怀禾走了，又剩他茕茕孑立，孤苦伶仃。

骤然狂风大作，黑云压顶，几滴雨点落下，转瞬间就变成暴雨倾盆，蕤离赶紧躲到树下，怀禾仅剩的那点气味也被暴雨冲刷殆尽，他彻底失去怀禾的踪迹，迷失在这深山密林中了。

蕤离浑身湿透，凛冽的寒风像刀子，无情地抽刮他的皮肤，蕤离打了个哆嗦，抱紧自己的胳膊，显得有些无助。

狂风暴雨来得突然，为了躲避暴雨，蕤离找到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当作栖身之处，外面电闪雷鸣，他靠着冷冰冰的石壁缓缓蹲下身，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恐惧和悲伤在这一刻无限放大，眼底流露出孤寂落寞的神情。

这种感觉比被兔贩子抓到还要难过，比被谭清虐待还要难过，是信任完全被辜负的难过。

明明在生命之树下对他承诺，会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将他丢掉，既然觉得他是累赘，就不要给他希望，又无情的丢弃啊。

蕤离心痛得难以复加，他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让怀禾把他丢到这么远的地方，是怕他找回去么？

如果主人真的不要他了，只要一句话，他就会自己主动离开，绝不让主人为难，至少让他在离主人近一点的地方，还能偷偷回去看主人。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蕤离倔强的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花。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要摆脱眼下的困境回去找主人，他要告诉主人，自己不是包袱，不要将他甩掉。

但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山谷里回响凄厉的长嚎，显得特别阴森可怖，蕤离害怕的捂住耳朵，他打了个喷嚏，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原来是妖气耗尽，维持不住人形，变回原形了。

看来只能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等明天雨停了再找回去的路。

这时洞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蕤离的长耳朵机警地竖起，小心翼翼的朝里而去，突然一双白珠子在漆黑的山洞里亮起，蹿出一只黄鼠狼，蕤离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神经保持高度紧绷。

原来一只出来觅食的黄鼬也躲在这个山洞里，空瘪肚子的黄鼠狼看到蕤离的瞬间，眼睛里闪过贪婪的光芒，兔子形态的蕤离在黄鼬的眼里简直就是一道可口的美食，突遇暴雨原本以为要空手回巢，没想到躲在山洞里还有意外收获。

蕤离试了一下，发现变不回人形了，而且因为淋雨身体变得很虚弱，以目前的情况硬碰硬的话，他大概率不是一只饿急了的黄鼬的对手。

黄鼬与蕤离在山洞里周旋，它贴伏地面，一步步逼近蕤离，突然后腿一蹬，以闪电般的速度朝蕤离扑去，蕤离反应迅速的往反方向躲闪，扑空的黄鼬不甘心的再次进攻。

蕤离防备的盯着黄鼬的动作，可惜洞穴的活动空间不大，后面是退无可退的岩壁，蕤离咬咬牙，尽管害怕，但保命要紧，他蒙头往外跳，黄鼬不可能放任猎物在眼皮底下逃走，同样蹿入雨帘，追袭猎食对象。

陌生的森林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蕤离东奔西突，跃入草丛，钻进树冠，撒开四肢仓皇逃窜，被荆棘割伤也丝毫不敢停歇，忍着痛埋头逃命，背后的黄鼬穷追不舍，一路追着蕤离来到江边。

再往前就要掉下湍急的江水了，蕤离赶忙刹住脚，黄鼬在距离蕤离一米远的地方也停下脚步，尖锐的爪子在地面摩擦，似乎是在等待扑上去的时机。

前有洪江后有黄鼬，站在原地是必死无疑，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被江水溺死至少能保留全尸，被黄鼬吃掉可是连骨头都不剩了，蕤离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扎进冰冷的江水中，扬起大片水花。

看见蕤离跳进江里的黄鼬表露出惊骇，它在岸边打转了一会儿，最终灰溜溜地跑走了。

生长在檗峰山的生灵都知道，下雨的漓江有多危险，山洪的威力不可估量，为了一只兔子丢掉性命可太不值了，他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再不济去捕食田鼠来填饱肚子。

等到岸边的黄鼬甩着尾巴掉头离开，蕤离才游上来，咕噜着泡泡从江面冒出脑袋。

蕤离想游回岸边，但像是有一股力量阻止他前进，四肢行动的很吃力，巨浪劈头盖脸地翻卷下来，将他盖到水里，蕤离在水中扑腾，费了半天劲才浮出水面，反而离岸越来越远。

雨越下越大，大雨导致河水暴涨，水量集中流速增大，江水奔腾咆哮，水流中挟带泥沙、石块甚至还有在风雨冲刷下拦腰折断的树干，破坏力十分强劲。

蕤离被卷入凶猛的洪流中，寒冷刺骨的江水包裹着将他往下拉扯，蕤离四肢麻木，胃里饥肠辘辘，整个状态就是又冷又饿，蕤离非常怕水，感觉体温在急剧下降，他必须尽快上岸，不然会有死亡的风险！

怀禾一路往回赶，在山脚下往蔺宅的方向看，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染成红色，怀禾心一紧，加快脚步，飞奔回蔺宅。

看见昔日浑厚庄重，典雅大气的宅邸如今断壁残垣，尸横遍野，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生怕倒在血泊中的狼妖有一个是他大哥，怀禾急切地呼唤，在战火硝烟中寻找蔺苍的身影。

他救下一个被鬣狗咬住的狼妖，连忙询问大哥的下落。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和烨霖去后山了。”狼妖回答。

怀禾又赶去后山，看见大哥正在与烨霖进行殊死搏斗。

两匹巨狼翻滚在一起，难舍难分，他们之间今天只能活下来一个，纠缠、撕咬，锋利的狼牙深深扎进对方的皮肉里，谁先咬断对方的喉咙谁就是胜者。

看见大哥被烨霖撂倒在地，怀禾眼中燃起一簇蓝火，化身四脚兽形，愤怒地朝烨霖发出嘶吼，想要上前助战。

另一边，蔺苍假意被烨霖压倒，让其背后朝上，他安排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瞄准好了烨霖，趁他放松警惕时快速了结他。

“大哥！”猝然一道呼喊分散了蔺苍的注意，蔺苍侧目，看见怀禾朝他跑来，霎时瞳孔微缩，怀禾怎么回来了？！

烨霖也看到了怀禾，他吊高眉眼，发出嘲嗤，“我就说怀禾怎么不在，原来是被你支开了。不过他好像没有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一身蛮力，蠢得很。”

眼见怀禾离他们越来越近，站得位置完全挡住弓箭手的视线，无法对烨霖进行准确射击。

蔺苍心下一凛，用力一脚踢中烨霖的下腹部，一跃而起与他拉开距离，面对面对峙，烨霖怒视着蔺苍，面部肌肉颤抖。

他无数次挑战蔺苍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烨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方向朝怀禾扑咬上去，猝不及防地转变让怀禾没有反应过来作出该有的抵抗，蔺苍见状立即上前阻拦，飞身挡在怀禾身前。

烨霖亮出狼爪，勾起一抹阴笑，果不其然，蔺苍一定会来救怀禾。

蔺苍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作为君主是不应该拥有这种多余的感情的。

如果怀禾知道自己回来会害了他最敬爱的大哥，他宁愿死在檗峰山上。

殷红的热血飞溅到他的脸上，滚烫的热度从皮肤渗透灼烧他的内心，面前的这一幕成了怀禾一辈子的噩梦，每当回忆起来就会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大哥空洞的眼神。

怀禾抱住蔺苍下坠的身体，从手到脚都在微微颤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大哥！”

与此同时，蕤离被湍急的洪流冲着走，完全没有抵抗大自然的能力，他在水中沉沉浮浮，浑浊的江水没过口鼻，接连呛了好几口污水，肺部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浑身冷得发抖，濒死的窒息感让蕤离的意识逐渐不清，走马灯在脑海里不断回放，每一帧都是与主人相处时的画面……

激流回旋，水流像是无数条透明细线缠绕着将他的身体慢慢往下沉溺，蕤离逐渐合上眼睛失去知觉，掉入深不可测的水底漩涡——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