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地下场地沙烟弥漫,四处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猛兽尝到了鲜肉的滋味,却还远远不够他填个牙缝。
那是一只长得颇像猿猴的猛兽,白头,赤脚,面首似人。
它不知道已经饿了多久了,饿得双目腥红,怒气冲天,它舔舐着自己残余着鲜血的爪子,显然是意犹未尽。
它循着气息的味道环视四周,它意识到那铁笼之外还有不计其数鲜嫩肥美的食物在等着自己。
于是它便又开始散发出杀气,它想尽办法地挣脱铁链却怎么也挣不开,就只好不断地原地踱步,一双凶恶的眸子觊觎着那些笼外美味。
金鲤呆呆地站在铁网之外,一时缓不过神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瞧见了这一整个过程,那些场地之中的奴隶,就在不久之前都还是活生生的,但现在却只剩下了残骸。
这不是围猎,这是在投喂食物!
那些如此鲜活的生命,在力量与死亡面前原来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顷刻之间,便可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看到了吗?这,才叫战争。”栾颢突然凑在他耳边幽声道,“它既不是比赛也不是儿戏,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有能力去面对吗?”
男人说着,呼吸之间有冰冷的气息扑洒在金鲤脸颊,那语气之中似乎透出了些许戏谑:“胜利都是强者用生命换来的,而弱者就该好好跪下,因为你的死,不会带来任何价值……”
“……”
“看看那些人吧。”栾颢手指着场地上那些沙尘掩盖的残骸,“此时还能活着站在这儿是你的荣幸,想知道原因吗?”
少年阴沉着面色,紧咬的唇齿没有回答,男人却浅笑着答:“因为我从前见过很多狗,但你是唯一一只会汪汪叫的……”
“所以以后,继续努力吧。”
“……”
金鲤顿了很久说不出话来,嘴巴明明长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栾颢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若有若无地听进去多少,一双眸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一次站在场上的是自己,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眸子盯在眼前那个勃然大物的身上怎么也移不开,那双怒色腥红的眼睛与他对视时,那东西就像是受了冒犯一样,吼出一声长哮。
那声音震天动地,连绵不绝,巨大的声浪卷过滚滚黄沙,一直掠向铁笼之外。
金鲤被那声音卷起的强大气流逼得就快要站不住,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瞧了瞧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打颤。
我这是害怕了吗?仅仅是这种程度,更可笑的是,对方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已经被人类收服了的野兽。
他终于缓过神来,才想起来这原本应该是一场围猎才对,说白了就是表演赛。
可现在“演员”全军覆没,虽说是生死不论,但这老丞相明显是在坑人啊!总会有人抱不平的吧?
但金鲤没想到,当人们从诧异之中回过神来,更多的反应,是兴奋。
“太厉害了,这是什么东西啊?!”
“太酷了,这老滑头从哪儿弄来的好东西?”
“真不愧是华丞相,好大的本事啊!”
“有了这么一只凶兽,怕是以后皇帝见了都要……”
“嘘!少说话,别给自己今后惹事。”
那人群之中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比任何一场比赛时都要热烈。
这样的一头珍奇异兽,对于这些追求着世间极致奢华的人们来说,简直魅力无穷,而且这相当于手握一件神兵,或许朝堂上不久便要改天换地。
那时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它身上,所有的心思都跟着它牵动,他们盯着它的一举一动怎么也欣赏不够。
那老丞相站在高台上,享受着全场羡慕至极的目光都向自己投来,再加上某些人已经挂在脸上的嫉妒,心里暗爽,表面上反倒若无其事起来:
“哈哈,老夫运气好,林中散步偶遇机缘巧合罢了,今日拉出来是想请各位同僚帮老夫辨识辨识,这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老丞相轻描淡写,却已将最高的炫耀皆摆在了不言中,在场人皆笑笑,却没人愿意正面去搭话,因为他们已经满心嫉妒。
“小鬼,你认得它吗?”栾颢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金鲤回过神来,却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什么?”
“那是一只古书中记载过的上古凶兽——朱厌,传说,朱厌一现,天下大乱。”
那个时候,金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没来由地告诉自己这些事,可他分明见到,男人那唇角浅浅透出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霎时间,一声巨响突然传来,世界从头顶上方破开了一个大洞,整个地下空间再度与外界连通。
事情太过突然,人们还没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就被忽而燃起的一场大火卷入其中。
那时的场面太过混乱了,金鲤根本没办法看清,只知道似乎是这座公馆接连发生了爆炸,烈火冉冉,似乎是有枪林弹雨在向地下空间扫射。
似乎有很多人突然闯进来,把受了惊吓狂暴挣扎的朱厌连同在场所有人,不分官员奴隶皆一齐制服,除了……
爆炸的余波把金鲤一下子轰出去好远,少年趴在地上,冒着滚滚热浪与浓烟抬起头。
他望见男人站在烈火之中岿然不动,火光、蒸汽在他身旁暴/乱,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好像,这才是今晚属于他的狂欢。
“华丞相今日的这场烟火秀,还真是相当精彩呢。”栾颢微扬着唇角,淡淡道。
那一夜,通天不灭的熊熊烈火肆意焚烧着华氏公馆,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一切都伴随着飘飘散散的莹莹光点化为泡沫,升上天空,点缀了万千星河。
栾颢把金鲤带出火场的时候,便随手把他往旁边的空地上一丢,指尖擦过少年腰间光滑,那上面残存的鳞片却夹杂着几分粗糙突兀的手感。
少年的身子一颤,眸子一紧,他瞧见男人揣摩着自己指尖刚刚略过的触感眼帘微颤,眸光瞥向自己的时候,他连忙解释:“是、是小时候总被野狗欺负,留下的疤,我身上别的地方也有,上将要看吗?”
“不用了。”
他故意这么问,被栾颢想都没想地冷言拒绝了。
因为栾颢看着少年浑身沾满尘土血迹与污浊的样子太过狼狈,太过肮脏,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些厌弃。
“回家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我不想在几天以后闻到我的房子里有任何一个地方染上你伤口腐烂的味道,否则你就等着烂在大街上,听懂了吗?”
少年顿了顿,才道:“是,上将。”
当今战乱,药物是稀缺品,在各地市场上价值连天。
栾颢愿意把他的药浪费在金鲤身上,纯属是不想叫他污染了自己的生活环境,那冰冷的口吻中充斥的嫌弃,金鲤听得清楚,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男人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服。
“好了,今天收获颇丰,收队,回家。”
他这么说着,就朝着公馆的院门外走去,那背后的火焰就像是得了他的召唤,用最炽烈的绚烂卷起了最后的狂潮。
金鲤连忙跟上去,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经过了这一个晚上的折腾,他的身体已经是麻木到感觉不到疲倦了。
“上将,为什么要抓那些人啊?”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道。
栾颢看起来心情好,愿意搭理他:“为什么?你说那华丞相出去散个步,又为什么要把头朱厌抓回来呢?”
金鲤没再答话,他好像听懂了,但又没完全懂,在他看来这一整晚的狂欢或许根本就是栾颢借以拔去自己眼中钉的工具。
但他分明可以早早落网,却还偏偏要等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这个机会栾颢应当是等了许久了。
明知自己早就地位不在了,为什么还是如此的不可一世?
“难怪他倒霉呢,活该……”金鲤忍不住这么小声嘀咕着。
“金鲤。”
栾颢忽然冷声唤着他的名字,吓得他心里一虚,以为是自己说的坏话被听到了。
可男人只是不明意味地道:“等着,明天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呢。”
他听到栾颢对自己这么说,可那时的他已经身心俱疲,累到不行了,累到没办法思考那话中的意思,就恍恍惚惚地觉得,或许栾颢当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委于自己?
可这样的想法也就只持续到他一觉醒来而已……
这么折腾了一整晚实在是熬不住了,这一觉金鲤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正晌午的时候才昏昏沉沉醒来。
可醒来又发现自己浑身又酸又疼,好像身体恢复了感知以后,昨晚那些没来得及感觉到的疼痛全都又加倍地还回来了。
于是又磨磨蹭蹭地赖床赖到了好晚,只要栾颢不来薅他就绝对不起。
“金鲤,穿好衣服,跟我出门。”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房门外终于传来了男人清冷的声音,却没成想又是要出门?
金鲤没办法,只好忍着剧痛从床上爬起来,这才起了床。
·
那陡峭的断崖边,有高耸如云的围墙围出了一座古旧的建筑。
那里与世隔绝,重兵把守,时不时有黑鸟盘桓。
这里是沽远帝国的最高监狱,名为island。
它和一般的看守所可不一样,传说它自沽远帝国成立之初就已经存在了,千百年来进去的犯人皆有去无回,却从不见它有满员的时候。
据说那其中的土地早已经被犯人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暗红色,那崖壁上栖息的乌鸦,一代一代被高墙之中堆起的腐尸喂养。
金鲤越靠近,就越能感觉得到从那建筑里幽冷地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叫他汗毛耸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带我来这儿干嘛?”他这么想着,心里发毛,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却依旧是一脸淡漠,看不出任何东西。
“上将来了,赶紧放下大门!”
领班的这么命令,手底下的便照做,生了锈的齿轮缓缓转动,从城墙上放下的大门填补了脚下空缺的道路,连通了监狱和外界。
金鲤就跟着栾颢,走进了那一片茫茫漆黑的城门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