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步履霜

陈丹青眉目间划过一瞬思索,短短片刻便回神,“你作为师姐,引诱能力不足的小师妹下山,还带她进了凶险的秘境,我已不再追究,你旧事重提,又是为何?”

江照月笑笑:“我怎会带小师妹下山。师兄莫不是忘了,我与小师妹修为相当,平日里极少来往,哪里来的功夫诱哄小师妹?我还能绑了她不成?”

不止是小师妹,她与师门中人来往都很少,她的大半时间都花在了修行上。

以她的天资,能在这个年纪筑基已经是罕见,但江照月并不沾沾自喜。她很清楚,这是在山中日日夜夜修习所得,不值得夸耀,也不该被诋毁。

陈丹青淡淡道:“当时为何不说?”事已至此,他绝不可能为她说项。

江照月倒不在意:“你早就知道其中缘由。无论我何时言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的心偏向小师妹,即便看出端倪,也不会贸然拆台。

就算江照月说了,也依旧会到思过崖。

陈丹青皱眉,目光落在江照月身上,感受到一丝怪异。

这位师妹向来不妄议他人,做事留三分余地,更别提当面给人难堪。

顶着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江照月却又笑了笑:“大师兄,你明日还要带队除妖,此间诸多事宜,我也不便劳师兄为我费心,还望师兄明日诸事顺遂。”

陈丹青只得将心内的疑窦压下,颔首走了。

他走得干脆,江照月却清楚他已经起了疑心。

她闭了闭眼。

今日经事太多,她的性情虽并无多大变化,可对他们的怨怼却是藏不住的。

这不是年少时的她该有的情绪。

思过崖很好,地广人稀,来往弟子甚少,师门更不会因她在此而多加关注,恰好借受罚的名头调整心绪。

热闹了一天的梧桐院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安静下来,宋木桃不习惯仙侍的侍奉,早早就遣散了仙侍,手撑下颌倚在窗台前。

月华如练,皎洁柔和,宋木桃两颊鼓鼓,眉目微蹙,百无聊赖地盯着院中的桐叶,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小院禁制泛起一丝涟漪,宋木桃脸上扬起笑意,亲昵地招手:“师兄,你来啦!”

秘境凶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在雪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却又被她鲜妍的笑压了下去,让人的心情都随之明媚。

陈丹青颔首。

宋木桃笑吟吟地指着自己的脸,声音含笑,“师兄师兄,等我伤好了,你可以带我一起去除妖吗?”

陈丹青的目光很淡,看谁都像是隔着一层轻纱,却不会让人觉得冰冷。

“不急,”他慢条斯理,“我来此,另有他事。”

宋木桃见他岔开话题,因他来而欢欣雀跃的心坠了坠,笑意有些勉强:“什么事啊师兄?”

她已经有了猜测,捏着裙角的手收紧。

陈丹青:“你与你三师姐,可有积怨?”

宋木桃轻哼一声。她向来任意而为,不屑掩饰,“没有积怨,但我就是不喜欢她。”

少女气性上来,脸颊染上薄霞,背过身去,“师兄你要是为了三师姐来的,我就不理你了。”

陈丹青语气平平:“我知你委屈,可有些事,还是要言行如一。”

宋木桃错愕,偏不转头瞧他,“我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她呼吸略微急促,一面因陈丹青的包庇而生出微妙的喜悦,一面又为他因江照月而谴责她气愤。

三师姐,三师姐,为何又是三师姐?

陈丹青轻叹一声,驻足片刻,拂袖而去,只落下一句话:“师妹,你不必做任何人,你是你。”

宋木桃忍住回头看他的冲动,先前的愤懑都被这句话冲散。

三日时光,匆匆而逝。

江照月的洞府在师门所占峰头的山脚,人来人往,气息驳杂,其实算不得好住处。

低低的篱笆墙,仙花绕藤,攀附而上,将矮墙点缀得生机盎然。

柴扉小径,溪流潺潺,隐居田园风范的小院,极受问天宗弟子的喜爱。

江照月解开禁制,一张散发着微光的洁白纸条紧贴着柴扉漂浮,是一张留音符。

“约好初五夜半后山切磋,为何失约?”青年的声音清凌凌的,江照月认出这是步履霜,后知后觉地忆起,记忆中确有此事。

步履霜。

一个穆如清风的蓝衣青年浮现在脑海中,面如冠玉,唇角常年带笑,礼貌又疏离,“后山比试,可否?”

“你又进阶了?明日后山切磋,可否?”

“莫要忘了我二人的切磋。”

江照月回想与步履霜的对话,忍俊不禁。

不是比试就是切磋,不愧是问天宗的战斗狂人。

如今天色尚早,江照月将小院打理一番,也不急着回信,悠悠然修炼,踩着暮色入了后山。

后山有灵湖,湖中一鲛人曾受宗中长老恩惠,自愿栖居灵湖以报长老之恩。

月光被荡漾的碧波水撞碎,金色流光于水面跃动。湖中巨石上,蓝衣青年仰头望月,察觉到远处细微的声响,含笑回首,“你失约了。”

江照月举剑斩断半人高的杂草,几乎是刚从断裂的草面上走过,杂草便重新生长,与片刻前无异。待行至湖边,已过去小半个时辰,饶是以筑基修士的体魄,手腕与虎口也酸软疲惫。

后山是弟子们私下切磋之所,循山水之势,借阵法之力炼化为一个个互不相连的实地切磋场地,又奢侈地融合了折叠空间阵法,每每有弟子入内切磋,其余弟子便可随同入内观摩。

长老们炼化切磋场地时,洒下了几缕息壤气息,被破坏的场地在比试结束后会迅速恢复。

一丝息壤被风吹动,落在湖边,便成就了湖边一片杂草。也因此,灵湖僻静无人,免了受人观摩之苦,江照月与步履霜宁愿花气力开路,也要在此处切磋。

江照月笑笑:“我的错。”

步履霜唇角笑意不变,甚至连弧度都相同,只是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侧眸,月光入眼,碎光浮动,“无妨,继续。”

江照月横剑在前,微微一笑:“开始吧。”

步履霜是罕见的五灵根,且纯净度不低,是法峰明火长老的得意弟子。

他站在巨石上,抬手间,碧波潮涌,高大粗厚的水墙一道接一道,像江照月拍打而去。

巨大的水墙下,身形纤瘦的修士显得无比渺小。横在身前的剑刃薄而内敛,被修士举起,一往无前地劈向水墙。暗夜月光下的水墙更显可怖,一人一剑若蚍蜉撼树。

然而,就是这一人一剑,硬生生从水墙中劈出一道缝隙,一跃而起,剑指蓝衣少年。

步履霜毫不意外,右手屈起,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在冷白指尖浮现,迎风见长,如巨龙腾飞,火舌向一人一剑舔舐而去。

待他将五行术法使过一遍,江照月的剑尖已经悬在他命门前数寸处,步履霜也就弃了法术,抽出一把寒光熠熠的灵剑,与江照月兵刃相接。

步履霜的难缠之处就在于他剑法双修。

法术艰涩难懂,修习法术一道的修士往往疲于练剑,只要熬到他们灵力耗尽,就能极其轻松地将对方斩于剑下。

与步履霜比试,便如一人对战两人。而步履霜最擅长之处,则是能一边施法一边施展剑术,成为问天宗响当当的一号弟子。

但这是后来的步履霜,如今的步履霜还略显稚嫩,尤其是与来自十年后的江照月相比。

两人缠斗片刻,步履霜的灵剑便被江照月打出去,直直落入湖心。

胜负已分,江照月飞身捞剑,却见湖心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一位金发雪肤的明媚女子从水中浮现,挥手将步履霜的灵剑送回。

两人连忙行礼:“见过前辈。”

鲛人的容貌,放眼修真界都是一等一的。美貌鲛人轻笑,唤他们起身:“小江,小步等了你三夜,你若再不来,小步就要闯一闯你家师父的洞府了。”

江照月探究的看了看,步履霜垂眸,面不改色。

渔前辈居于湖中,往来多寂寞。他们两个时常在此比试,渔前辈便在水中看热闹。

眼见两人又成了闷葫芦,渔前辈失笑,一面水镜浮现在湖面上,“来看看你们各自的得失。”这是她的天赋神通,可观过往。

离开灵湖时,江照月忽然问道:“你去找我师尊做什么?”

步履霜微笑:“好友遇难,自当相救,更何况你我还有切磋。”

江照月沉默下来,忽然道:“如果有一天,我刚愎自负,为寻宝强闯秘境而亡,你会怎么做?”

步履霜诧异,笃定道:“你不会这么做。”

江照月与步履霜乃是不打不相识,在一次次切磋中建立的交情。天书中,她死后,步履霜压根不信师尊放出的说辞,沉潜数年摸清真相。

他是东洲医修世家步家最耀眼的子弟,来问天宗修行也是为了提升实力,以便日后能成为东洲步家的掌舵人,为步家遮风挡雨,让族人能毫无后顾之忧地钻研医道。

他的前程一片光明,出身好,却没有傲慢,反而沉稳有礼,交友无数。可在江照月死后,他却逐渐沉冷,尤其是在得知江照月死亡的真相后,更是不惜与小师妹和大师兄作对,从人人称赞的天才修士变为人人嫌恶的恶人,最终成了两人证道的磨刀石,死于两人剑下。

人生在世,须臾百年,能得此良友,是江照月的荣幸。但如果可以,江照月不愿意看他因她而自毁前程,“如果真有这一天,你不要为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你在我的家乡为我立一个衣冠冢。”

步履霜无言。

江照月追问:“可以吗?”

步履霜停步,敛了笑意,直视江照月的眼睛,“我会先立衣冠冢,然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江照月无奈。

罢了,人的性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若他能轻易应下,他也就不是步履霜了。

一点点地来,总能影响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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