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很静，死一般的寂静。
李长生石化了。
廊下值守的杂役弟子傻眼了。
冷，很冷，明明正处盛夏却有种天寒地冻的阴冷。
李长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们家掌门不喜欢小动物，也不喜欢毛茸茸。
无关洁癖也没有其他隐情，就是单纯的敬谢不敏。
李长生心说小鸡小鸭小猫小狗都是那么可爱，看着软乎乎，摸起来蓬松松，叫声更是甜腻腻，多么可人。
但掌门就是没兴趣，既不心痒，也不躁动，既无感又嫌弃。
后来双福不知从哪儿捡来只野兔。
说是野兔，但就和家养的一样雪白干净，往墙角一团，就像一朵棉花。
再后来，小白兔变成了红烧兔肉。
只因它横冲直撞，肉墩墩的身子触碰到了颜掌门的鞋帮。
只是碰到了而已。
没有跳上掌门大人的鞋面。
更没有在掌门大人的尊容上狂欢。
如果有人在这之前告诉李长生，颜若白有朝一日会被蹬鼻子上脸，再狠狠踹一脚，踹的鼻梁上留下浅浅的梅花印，上面还沾着点点青泥，他一定会温柔的、耐心的劝对方去看郎中。
莫要讳疾忌医，癔症不难治。
*
颜若白伸手捏住小黑猫软软的身子。
李长生在回忆的漩涡中震撼惊醒，神色巨变，失声尖叫：“掌门开恩，它还是个孩子！”
这一嗓门喊得嘶声力竭，宛如眼睁睁看着仇人抱自家孩子跳井。
颜若白：“……”
杂役弟子也反应过来，笨嘴拙舌道：“掌门，它是一只小动物，它什么都不懂。”
“它它它它这是表达爱的方式，它肯定是喜欢掌门，想跟掌门亲近。”
“掌门，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颜若白紧盯着小奶猫：“都给我消失，立刻。”
杂役弟子浑身胆颤，看一眼朝不保夕的小奶猫，再看一眼蓄势待发的颜掌门……
整齐划一的咽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李长生腿都软了，可是——
头可断血可流，茸茸不能丢！
颜若白：“消失！”
李长生被杂役弟子直接拽走。
转瞬之间，整个起云台只剩下一人一猫。
沉默的对视。
颜若白在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猫眼中看到了自己盛世美颜的倒影，他的唇角挑起意味难明的弧度：“煤小炭，你胆子很肥啊。”
热血上头的唐茸浑然不觉：“喵！”
掌门大人，操练起来！
颜若白皮笑肉不笑：“什么？”
“喵！”
掌门大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喵！”
掌门大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喵！”
不要觉得岁数大了就灰心气馁，你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只要肯励志，何时都不晚。
为了天芒城，为了你的徒子徒孙，你不能摆烂！
别怕，有我小猫咪陪你，我们一起努力！
颜若白：“……”
小黑猫的眼睛亮晶晶，辉光四射。
颜若白虽然无法共情，但他能理解怎样的情绪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就比如他在看到霓裳阁新出的衣裳时，便会露出这种……灿若繁星的饥渴眼神。
好端端的，怎么就……
——它这是表达爱的方式，它肯定是喜欢掌门，想跟掌门亲近。
颜若白心里咯噔一下。
脑海中猛地涌出一副画面：
小奶猫在他脚边心焦如焚张牙舞爪，恨不得窜上来咬他几口，只为夺走他手里的画像。
颜若白莞尔一笑，高举的手臂缓缓落下来，将小黑猫放到腿上。
他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爽，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唐茸：“喵！”
颜若白失笑：“哦，没想到你这么粘人。”
唐茸：“喵！！”
颜若白笑意更浓：“行吧，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儿上。”
唐茸：？
什么乱七八糟的！
颜掌门的大手摸来，被恨铁不成钢的唐茸一甩脑袋躲掉。
颜若白微愣，就见小黑猫扭头就跑，顺着他的大腿跳上摇椅扶手，目测距离后，一个猛冲跳上八仙桌，然后叼起桌上的《霓裳阁荷月新装》。
颜若白：“？”
小黑猫拖着比自己大三倍的书，气势汹汹的跳下桌面，笨拙的跑到门口，用力甩头，直接将《霓裳阁荷月新装》丢出门外。
颜若白：“？？”
小黑猫气都不缓一口，迈着四肢小短腿朝书室的方向跑。过了老半天，黑色毛团拖着重重的竹编书简“哐啷哐啷”的飞奔回来。
颜若白：“？？？”
唐茸：“喵~”
看着那本崭新的《大道三千卷》，颜若白的表情逐渐崩坏，他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更加迷惑了。
“你让我看这个？”
唐茸：“喵呜~”
快学，快练！
本喵能看出来你是个好苗子，否则也不能继承掌门之位对不对？
你是很强，但是还不够强！
至少不能比那个东宸真人弱。
唐茸很有信心，他是有经验的。
在千年后的世界，唐茸作为妖族“千年难遇”的奇才，在族中备受敬重。老前辈乌龟精还拜托他在闲暇时间，去给刚刚开了灵智的小妖小怪们传道授课，所以别看唐茸是只猫，却也是兼职过教师的文化喵！
所以掌门大人你放心吧。
本喵不会教歪你的！
本喵会鞭策你，鼓励你，督促你。
直到你可以独当一面！
唐茸任重而道远的想。
颜若白：“……”
“所以你刚才……”颜若白没说下去，顿了半刻，说道，“就是想让我奋发图强？”
唐茸：“喵。”
不然嘞？
在你鼻头跳科目三？
“……”颜若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糟糕。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呵，你个小刁猫坏得很！
颜若白的眼神难以捉摸，看的小黑猫浑身一激灵。
唐茸这只猫猫吧，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强不息，积极乐观。
但同时也是他的缺点——容易上头。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天芒城，三千年历史的修仙大派，逢妖必除之！
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是融入血脉里的。
……然后他这只猫妖在掌门人脸上蹦迪。
唐茸后退，再后退。
突然，他听见颜掌门噗嗤一下笑出声。
不是文人墨客那种含蓄的笑，而是江湖豪杰壮气凌云那种开怀大笑，笑的酣畅淋漓！
颜若白：“你当真有意思，一只小畜生，还挺好学。”
唐茸原地跺了跺白爪爪。
是是是，猫猫是畜生道，猫猫承认。
那你身为高贵的人道，总不会连猫猫都不如吧？
唐茸看颜掌门从头到脚处处都不靠谱的模样，愈发理解李长生为啥那么操心了。
虽然颜掌门不思进取，是唐茸最讨厌的那种咸鱼。
但是，颜掌门给他喝过甜甜的鹿奶，给他治好内脏的损伤，还送他凤髓丹。
还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师兄。
诶，真的不放心扔下这一家老小去日不落谷！
小小的猫脸上流露出大大的担忧。
唐茸决定了，为了颜掌门，为了大师兄，也为了天芒城不被三圣九门欺负，他要晚点再去找白虎圣尊。
如果颜掌门指望不上，必要的时候，他会拼尽全力帮天芒城哒。
他是一只懂得知恩图报的喵。
啊，努力变强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呢！
*
这绝对是颜若白此生见过最大最大的笑话。
《大道三千卷》，这种小儿科的幼稚书，他三岁就不看了！
一只猫？呵！
颜若白躺回摇椅上，我行我素，盛气凌人。
小黑猫蹲在书案边，毛茸茸的尾巴摇到身体左侧，再轻悠悠的摇到身体右侧，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圆圆的望着他。
颜若白轻咳一声，端起果子酒浅酌。
看什么书，搞笑呢？
小黑猫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颜若白：“……”
小黑猫沮丧的垂下脑袋，白色爪爪原地踩啊踩，委屈巴巴。
颜若白猛然起身，咬着牙气势汹汹的走到书案前，重重的坐下，狠狠的翻开倒背如流的《大道三千卷》。
小黑猫：“喵~”
颜若白活活气笑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理解，他也没处问！
区区一只猫？不行，岂能被这小东西拿捏。
颜若白神色冷下来，指着自己鼻子道：“先来说说这个，怎么办？”
被突然翻旧账的唐茸浑身一颤。
猫猫都是调皮好动的嘛！
所以就……
颜若白用手指蹭了蹭鼻梁，指腹沾着点点青泥，隔着竹简，轻轻蹭到小奶猫粉嫩嫩湿漉漉的鼻头上。
他笑着说：“扯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