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三十号,大型商超的月底促销日。

中学时期晚修结束九点钟去超市,会有当日过期的熟食产品,基本是卤味,一般七折,运气好能逢五折。可多数时候没有,八点开始的折扣,九点买的七七八八了。学校旁的末班车没有,得走二里路,去到个有车站的地方,坐车回家。

买到了,闻着味,开开心心。没买到,跑着回去,早点睡觉。

超市亏损倒闭,母子俩还感慨吃不到适口的卤味。后来收到会员短信,发现东山再起,地址太远,节约的那些钱不够车费。商超又开始举办月底促销活动,日用品便宜,两人常去一次性购买一个月的。

这个习惯周存一直保存。

超市很大,促销日人潮攒动,周存一手推车一手拉着王福明。

“你没手机,不要走丢了。”周存提醒。

王福明点头。

生活日用品养老院基本能满足,这次主要是来买点清洁用品。

钢丝球擦顽固污渍,百洁布清理灰尘,拖布扫把簸箕不能少,垃圾袋直接用编织袋替换,清洁剂买大瓶工厂装的。

他对家务事熟稔,品牌功效特性了然于心,挑选只需比价权衡。

晕车导致王福明还处于待机状态,他默默拿物品,显得很安静。

不过只要不吵不闹就行。

周存一样一样捡回货架。

挑选七七八八,大件小件能够塞下,周存带排队结账。

王福明突然道:“我想上厕所。”

周存下意识看去他裤子,黑的,不确定,再摸一下。

他缓一口气:“能憋住吗?”

王福明支支吾吾,没说话。

很快周存感到不对:“你挂空挡?”

这就算是在养老院也会被当成不守规矩的人。屎尿直接便在外裤,顺延而下,兜不住,清理起来更麻烦。

王福明:“开车不挂空挡。”

他耐着性子:“……不穿短裤,也得穿泳裤。”

王福明有话说:“我想上厕所。”

周存深吸一口气,算了。

“你先出去,这里往左走就行,我结账完了找你。”

周存抬起手给王福明指路,正想把手机交给他,现在结账扫物已经刚开始,等会又得结账,只好作罢。

“好。”

“进去尿了就别动,可以吗?”

他真怕王福明不提裤子溜着鸟出来,走两步被裤子绊倒,让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摔烂。

“好。”王福明点头。

结账付款,积分小票没兑换。

周存把购物袋装在推车里,放在一旁,去到厕所。小便池开放,没人。蹲位独厕,没人。马桶位关着,敲门,应声几次“有人”,无一是王福明。

真是糟透了。

厕所出口外面正巧是农贸市场,人群全往外涌出。

周存盯着两袋购物品,还是拎起来,向外走去。

超市大促,下午农贸市场没太多人,地上污水和废旧烂叶菜堆在一起。

周存往里走,避过污秽的水流湿润区,踏上台阶走着,两袋重物一手一袋保持平衡。

他在最旁边的干区,发现一处清晰的印子。鞋是养老院统一发的防滑鞋,鞋后跟正好有院里的logo。

是王福明。

周存随足迹继续,直到湮灭在人群的步履中。

足迹还在,又无踪无影。

这和王福明此前的状态差不多,人活着,只是分开了。

如果说在医院时候寻人,他更多是处于机动型,那此刻呢?

银行卡密码试问的计策三番两次询问,王福明净与他掰扯,胡诌乱编说瞎话,浪费时间不说,磨得周存越发火大。

周存甚至于怀疑是否有钱。

如果没钱,要不直接把王福明扔掉吧?反正房子的钥匙在自己身上,即便暂时无法过户,使用权也是归他。

周存在重逢前构建过王福明的状况,再遇后也虚构过失踪的场景。

意外在散步时候脱离队伍走散、未经报备出养老院冒险、翻墙出院走丢……每次想到,他都有种释放快意的报复心态。

只要王福明没了,他会更乐于扮演一个孝子的角色,登报、电视、自媒体到处广发寻人启事——目睹过许多失踪,他清楚这找到的情况微乎其微。

至于自己,什么都好,又会恢复从前的自由,且得一套市中心的房。

可当下,周存只觉恍惚,感到微微触碰后的即将失去。

周存,那还要找吗?

他问自己。

有个摊贩推着小车路过,磕碰到周存大腿,疼痛让他缓过神来。

那人惊奇,招呼他:“周哥,来买菜噢?对,促销,收获很多噢。”

周存垂头,只能看见油光发亮的鸭舌帽,是个棕色胖熊的图案,热播动画角色。

“我呀,你别挡这,门市要放灯箱。”那人一把牵过周存的胳膊,往里处带,又把灯箱摆好,抬头时,周存才辨清人。

小马,蓝房子的电工,今年自立门户做维修数码的生意。王福明的手机就交给小马修。

没修好,修不好。

“嘿嘿,今天过来帮朋友看店。”小马摆好位置,开了灯,从柜台滑动开了锁,进屋后坐下。

说是看店,熟门熟路。

周存木讷:“对,促销。”

“噢。”小马撬开手机后盖整理零件,风轻云淡,“手机里那张sd卡你要不要?你给我那个机子里的,在我店里,现在也没法给你。”

“改天找你取。”周存忘了这茬。

如果王福明丢了,就必要。

“我看型号老几年前了,你爸的手机?养老院福利这么好,给你爸换个新的。”小马风轻云淡。

周存愣在原地。

“周存认父”的消息不胫而走,脱离已久的社交圈也已闻到。

社交圈覆盖后,突然消失,不是他预料中那么简单。

周存摆明:“他和我走散了。”

是走散,再也没靠近过。

“是,我就说你心神不宁,多找找多找找。”

“蓝短袖,圆领,黑裤子。身高到我鼻子这,体型不胖,就是有点壮,头发不长黑的多白的少,手上带着块指南针表 。”

“我哪瞧见,成天看着主板头不抬的。”小马拧着细小螺丝,头说两句抬起又低下,“老人走丢又不像小孩走丢,人老了没用,也不会被拐,劲给人找麻烦……哎哎哎,所以有养老院嘛。”

全否偏打的言论,周存不适。

即便在社会对养老院的偏见繁多,他的生活得过且过,但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地点更事宜老人生活。

老人也应该需要关注。

周文病后,旁人的观点也是叹——“这么倒霉,这么年轻”、“你妈受罪,你也受罪”、“日子已经好起来,现在又这样”——诸如此类的言论。

不喜欢,不理解。

周文能将他养大,他已经足够幸运,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周存以水投水:“那你以后来照顾生意。”

小马抬头望着周存,一脸迷惑:“照顾毛线,你们院吞金咽银的,贵得要死,我贷款彩礼娶个媳妇,又照顾我,又能生仔。”

硝烟刚起,就哑火了。

展柜上放着一个付款码立牌,本来是由亚克力板组装而成,甩过几次,碎得不成样,全透明胶带绑起来,断口处没能平整贴服。

唾沫、灰尘、话语,风带走一部分,余一部分残留在透明胶带上。

纤毫毕现。

见到周存没吭声,小马抬头,视线落在他院服的logo上:“你要不去查一下监控?商场查监控麻烦点,农贸市场好说话,能瞧见。”

“谢了。”周存提起购物袋正要走。

小马:“你要不先放我这?两袋这么重。”

周存转头,紧盯着小马的眼睛,为什么聊天时候要把目光放在他的衣服上呢?

有什么特别的。

“不用,提着吧。”他拒绝。

一路走着,穿梭人潮,走摊问贩,四处询问。

重复动作,重复话语,没有效信息。

手机里没有王福明的照片,只能凭借口述。

按理来说,入院的老人应该照一张,他全没当回事,直接走员工通道把人接进去了——带王福明是个临时决定,没拿上定位器。

要找真是麻烦,就不该带出门。

最后他踏进菜场市场的管理处。

“不行,不能看。”管理员大叔推拒着,“我们都是配合监管部门的,你说今天你丢了鸡要查,明天那人说丢了根白菜要查,这查来查去还安宁了不?”

周存微笑弯着腰,忙道抱歉,提着袋子翻找两下,掏出一瓶老白干,放在桌上。

购物的时候没发现,结账才瞧见,应该是王福明放进去的。

“麻烦了,就帮个小忙。”周存笑着求,“过节,大家团圆重要。”

大叔看了周存一眼,调出了十分钟前的监控:“你自己找哈,我出去抽根。”

说完,大叔便起身让了位置,周存点头,弯腰拿着鼠标对显示器找。

“你坐下呗。”大叔靠在门口,呼出一口烟。

漏面的弹簧椅之间还有包裹的海绵,回弹慢,尚有歪扭的屁股形状,周存坐下,感到一阵力量,不由得调整坐姿,这姿态,吻合刚才的印记。

放松的姿态,别扭万分,比“如坐针毡”舒缓点,也不敢挪动,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怕挪动一下,移位的弹簧就会张牙舞爪对抗他的侵占——势必地位不保。

监控室的各个画面,小窗口布满屏幕,囊括了忙碌的人群众生。

鼠标点动,四乘四组合的图像变为八乘八,再到十六乘十六,每个画面都被压缩成为一个小点。

周存隐匿在人群中。

这是同一时间,不同空间,不同人物的记忆,被先进科技记载成为数据,分类存放,有条有理。复盘时能立马检索到橱窗,点击观看。

周存极少以这种高位的视角来俯瞰自己。

画面倒回,倍速掉帧播放。他四处奔走的模样,恍如阿谀求生三十年缩影,匆遽又翕然,荏弱但屹然。

他目光追随自己的身影,忘记初衷。

而在脚步退出监控之际,王福明刚好踏进同一领域。

纷繁复杂的小角落,微薄的王福明。

束手束脚,笨拙呆滞。

“找到没?”大叔抽完一根烟进来,弯着腰来看周存挑出来的监控。

“在找。”周存在左下角没移动。

椅子拉动,屁股坚硬触感强烈,只感到弹簧的力量将他顶起来,周存坐不住,站起来。

“我来帮你看。”大叔重新坐在椅凳上,“人长什么样?”

周存没说话,延伸在缩小后的宫格里,再次瞧见王福明。

“我给你看啊!在哪?”

大叔回头一看,周存已经不在。

*

水产市场,鱼摊旁。

周存走近,王福明似乎认出他来,眼睛里闪着亮光,乖巧站在原地。

他蹲下来,询问摊主:“这鱼怎么卖?”

“鲫鱼十二,草鱼八块,鲢鱼七块。”摊主头也不回,“杀的话要收加工费。”

“这草鱼都翻肚皮了,还十二呀!”周存指了指盆里一条半肥半瘦的鱼。

“这是刚才这老人家选的,敲了鱼,没带钱。”摊主挽着带血的袖子,偏头指向王福明,“就晕了,你要的话,十块钱。”

周存和弄了两下,鱼尾甩他一身水,他站起来擦擦:“就十二吧,直接一条。”

“好的。”摊主解决一条将死之鱼,又对王福明道,“老人家,你家里人还没来吗?”

王福明拍在周存肩旁上,介绍:“他他他。”

周存在疑惑的目光下点头。

摊主上下打量二人,心生不满:“你这做儿子的,哪有这么来杀价的,驴我呢?”

“我难道不是付的十二块?”

“你就没老子管教是吧?这么来骗钱,哦,你老子也是个骗子,配合你一块。”

“我付过钱,还多转了五十。”周存不想把事闹大。

摊主还喋喋不休,正要说什么,没料到王福明一个巴掌下去,整个人懵在原地。

懵的不只是王福明,还有周存。

巴掌声不大,王福明没用力。

周存大叫:“我付过钱了!”

王福明站在周存前面,板着一张脸,肃穆道:“他付过钱了,没听见吗?”

高大庄严的身影,说着冷峻的话。

又来了——周存抑制住慌乱的心跳,残暴的王福明是作为己方。

摊贩又想要说话,王福明的巴掌又下去。

“他付过钱了。”王福明重复。

围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摊主看着手机的进账钱款,看一眼王福明,手举在空中终是没下去。

周存拉着王福明,点头抱歉:“不好意思,我再扫一百给你,就当给你赔罪。”

扫完后,周存一手提起两包购物袋,一手扯着王福明在人群中离开。

“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那你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那你为什么要打他?”

王福明把他的手撒开,两人把对话重复一遍,谁也没低头回答。

“你老了,还能打是吗?”周存自问自答,“也是,就这点本事了。”

谁也不理谁,纷杂的人群中,周存始终将王福明牢牢锁定。

周存一手拎着俩购物袋,另一只手拿装鱼的水袋子,身体倾斜。

手机在振动,他抽不出手。

“过来过来,你把鱼提着。”周存招呼王福明。

王福明睨他一眼,还在置气,没说话。

“快点快点,等会我也得掏车钥匙。”周存没耐心,上前把袋子递给王福明。

和监控每七天覆盖一次一样,假设王福明的记忆每七分钟覆盖一次,那就没什么好置气的。

僵持片刻,对方不情愿接过。

周存空出手,查看消息。

工作群消息99 ,最新一条是老吴在@全体成员,不要乱转乱传。

他往上翻。

【工作群-郝姨:保险吧,那边出问题。】

【工作群-萍姐:其他工地掉的人,骗保,写咱们这边。】

【工作群-颇叔:我就说房子盖这么慢。】

【工作群-郝姨:不止,保险这一查,连根带头发现砂场有问题。】

【工作群-颇叔:砂场那会儿,不还投河骗保吗?车险。】

【工作群-李克:@颇叔,要换工程队,这次之后就快了。】

划拉聊天记录,讨论很多。

基本情况就是:保险公司质疑工地骗保,发现施工团队和项目不匹配,才得养老院项目进度缓慢,与之相关。警方涉入调查,跟进保险项目,发现其又与砂场案有重叠。

总之,工程项目存在问题:骗保和砂石。触发为骗保,顺藤摸瓜发现砂石。

以上基本为员工猜测,根据线索来看,**不离十。

周存缓一口气。

这下,谁也不用掺活了。

走着,他开始检索养老院附近的鱼店,又通知李克晚饭可以打牙祭。

周存征求意见:“你能吃辣吗?”

王福明把袋子高举过头顶,伸出一只手戳戳袋子:“它吗?”

周存提醒:“别弄破了。”

王福明不说话。

看了一下菜单,周存缓口:“清油锅也行。”

鲤鱼土腥气重,又晕头,不新鲜,炖汤一股味。是绝对不行。

“都可以。”

“……那我不管你了。”

“吃了屁股都痛。”

“……”

周存想起,提醒:“答应我,以后里面要穿裤子。”

王福明补充:“泳裤。”

“……”

周存啼笑皆非,把手机放回兜里。右手勒得慌,左手分担一个袋子,右手缓和,走在并排着走。

两人到停车场。

商超停车场大,进去逛一会,找不到位置。

王福明:“来这干吗?”

周存没理,找车位。

“你刚怎么没抓住我,走散了?我也找半天。”

在外面没发现,干燥的停车场才发现王福明鞋上沾有的黄色印记,是菜市场的炸料油。

“你不是一直在吗?”

“你是想去买鱼,腿着去吗?”

只是这句话,好像是提醒了王福明一般。

“你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以前怎么没发现王福明有这么轴?

“他冤枉我。”王福明说着话时显得格外委屈。

“他怎么冤枉你了?”周存对市价熟悉,“死鱼五块一斤,这个价,你让它走上鱼生巅峰。”

“那条鱼本来就是死的。”

那是一条将死的鱼吗?

摊主拿起那条鱼已经死了?他又去看袋子,空间很小,压根看不出翻肚皮没。

辨别不清到底哪番才是真相。

周存教训:“那也不该扇人巴掌。”

“他冤枉你,你付过钱了。”

“对,我付钱了。”十指连心,手麻让周存脑子发麻,“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当然算!”王福明顽固要求真理,“两巴掌,是因为他冤枉你,还冤枉我。”

周存克制:“如果你不扇他,我不赔钱,我会更开心。”

“噢,好。”王福明性质缺缺,垂下头,“但他欺负你。”

周存鼻尖发酸,一言不发继续走,脚步加快。

晚高峰,车库偶尔车驶过,喇叭声起伏。

周存继续沿着标志寻找车位,找到了,一回头,王福明还在入口处。

他摆摆手:“快过来!”

王福明充耳不闻。

周存靠墙放下两袋购物品,向王福明走去,拉着对方的左手手腕。

“走啊,你是真听不见还是装听不见?”

“不牵手吗?”

王福明左手张开,反握住周存的手腕。

两人以奇怪的交握方式连接,走了两步,周存不自在松开,王福明还握着。

握得不紧,但周存单手如何也抠不开。

他说:“就你最会欺负我。”

王福明不服:“我哪会……”

是哪会,还是哪会儿?

周存自嘲一笑,手却放松着继续抓握住王福明。

两人走着,突然听到“哗”一声,转头一看。

王福明手里的塑料口袋扎破个口子,水止不住往下流,裤子湿了一角。

周存松手,王福明却钝钝未动。他管不了这么多,直接掰开王福明的左手,空出两手将漏水的袋子绕弯套袋,止住流水。

袋中鲤鱼不见,在一滩水里滑到了一米远,在地上跳动。

是死亡后的筋肉反应,还是本来就活着?

周存蹲着去捉,鱼儿面上湿滑,不好抓住,可能是触底反弹,劲很大,甩起来的鱼尾打在周存的手臂上,全是泥。

左手抓住鱼身,右手食指中指抠进鱼鳃部分,两指将鱼提起来,安静了。

“过来,袋子打开。”

王福明依言打开袋子,解不开,一用力,仅剩的水直接洒在裤子上。

王福明:“……你该让我抓鱼的,我更有经验。”

周存:“……没看出来。”

鱼得有袋子装。

他拿着鱼,手也不干净,看着王福明模样,差使:“你去腾个来,就纸巾袋子,扯几张纸。”

王福明依言做。

周存把手抠出来,想将鱼用纸包起,没料到鲤鱼摆尾,一个激灵划开,重回那滩水渍。

与此同时,一辆车驶过。

车没停,只余一动不动的鱼。

鱼肚爆开,鱼肠鱼鳃鱼泡挤出来,伶俐的刺暴露,血渍在这摊水中漫开。

打牙祭没办法了。

王福明递过来卫生纸,周存两下擦干手。

他低头看着王福明的脑袋,半个月的头发冒出来,稀疏能见两个头旋。

带回已经小半个月,现在一无所获。

他解锁车,把两袋购物品放进后备箱,再王福明塞进去副驾驶。

他关门前嘱咐:“等着我,等我回来。”

临走时把车锁死。

来到自主收费亭,取了扫把和簸箕,回到车祸现场,开始清扫地面。

鱼头已经不成形,身子完整,鳞片炸起,鱼尾贴着水面。

水、鱼,他悉数扫进簸箕,倒进垃圾桶。

地面上还附着几片鱼鳞,有粘性,又是水张力,拖布擦不干净。

这没关系,一晚上过去,地面很快变干,鱼鳞会附着在轮胎上,带去四面八方。

做完这些,周存重新解锁,上车。

濡湿裤子,估摸坐垫也会湿。自来水,不要紧。

比弹簧好多了。

“别生气了,我是在为你出气。”王福明深刻反省。

他不想管,不想理,感到疲惫。

居中的表盘是一个车速表,为了里程安全,指针从未踏出过五十的范围,右边是里程表,行驶的公里数有三百,刚到养老院没多久他就负责了这活儿,那时候这车已经是个旧伙计了。

除了李克,这是他感到最亲切的伙伴。

最左边的是油箱表,指针踩在危险的红色区域,他刚接触到时正在堵车,害怕担心不够归程,就近驮着老太太去了加油站,耽误时间被老吴一顿责骂,又因为不是指定发票而无法报销。

现在轻车熟路,知道这段距离回去绰绰有余,想到这,他打开导航,确认公里数,进一步佐证它可以安心。

可他还是没由来的慌张。

或许不是因为油。油只是出口,是适当时机出现的适当理由。

尽管这个天停在室内地下车库,不算热,他还是启动车辆,打开空调,冷风吹来,状况并没有回转多少。

他把中间的空调出口,拨过来,全朝他的方向,为这一行为,还煞有介事解释:“我很热。”

周存没有看王福明,可王福明在看他。

他扫到了对方的眼神,在被抓到的情况下,二人对视两眼,他若无其事地移开,又对着迎来的冷风解释:“今天太阳有点大,晒。”

王福明没说什么,安静反而让周存松一口气,位置上的那股燥意还未消退,他拉着安全带,调整坐姿,怀疑等会下车座位上会留有一个水屁股的印记。

糟透了。

周存缓和两下,打开手机,调出导航,调高了音量,播报的声音很大,提示常用路段堵车,提示他绕行。

倒车出来,踩到油门,路过那片水渍,他看到三四片闪光的鱼鳞。

王福明没由头道:“那条鱼本来就是死的,不是因我而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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