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秒内，俞伽眼前迅速滑过“花瓶姑娘”的技能和要害。可她没来得及动作，对面方青源忽然问道：“听说古堡外有很多人想来面试，您不考虑多招一些吗？”

方青源手下压着16张多余的金纸。33个仆人的额数规定并非空穴来风。

管家盯着那叠纸，没说话。

“人多，更方便为小姐服务。”方青源说。

“……不用，”管家最终开口：“古堡里的应聘者为数不少，二管家应该比我清楚吧？”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盯着方青源膝盖上多出的那块红布，意有所指。

方青源却迎上他的视线：“所以古堡外的东西，一律视为借宿者？”

俞伽一愣：我操，她这是要玩个大的啊——

管家皱眉：“对。”

话音刚落，方青源猛得起身。只见她撩起黑白相间的厚裙子，“咣啷”一抬腿，把薅着她脚腕的东西扯下来，砸到长桌中央。

其他少年犯定睛一看。

少年犯纷纷尖叫出声，作鸟兽散。

管家：“……”

俞伽：“……”

方青源指着桌上的东西：“借宿者。”

借宿者·花瓶姑娘：“……”

－

根据广播暗示，借宿者要提供镜子，但花瓶姑娘显然掏不出镜子。它身上唯一能反光的东西，就是腿上的陶瓷瓶。

管家态度强硬，欲上前收走陶瓷瓶。

花瓶姑娘瞪他。但它只是B级怪物，管家则是A 级副本里的NPC。同一副本内存在食物链压制，花瓶很快就被管家抢走了。

于是花瓶姑娘瞪方青源。

方青源：“……”

没有花瓶，瞬移、隐匿、弹跳攻击等技能均作废，花瓶姑娘只能瞪人。

方青源：“别瞪，给你个意见。”

“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那几个巨人了吧，”她慢慢地说：“有一个穿红衣服，戴黑头盔的。你把它的头盔抢过来用，和花瓶体感差不多，还更软一点。”

其他少年犯：“……”

俞伽回想了一下花瓶姑娘的要害，补充道：“妹妹，没有寄居物，你只能活五分钟，快去抢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其他少年犯：“…………”

花瓶姑娘左盯俞伽，右盯方青源。足足半分钟后，它才“唰”地溜下长桌，矮小的身影消失在地洞里。

……俞伽身子一软，半瘫下去，整个人像刚出锅的面条，晾在椅背上。

“妈祖在上，”俞伽缓了半天，纳闷道：“不对啊，它真能和其它怪互殴？”

“能，”长桌远端，姚添臻爬出桌底，“花瓶姑娘可以用遁地技能钻进古堡，就代表其它怪物也能对古堡发起攻击。二十分钟了，外面还没打进来，应该是内部已经产生冲突——”

古堡外同时响起一连串炸音，是“301”的电网被某种金属物质亲密接触的撕裂声。

“……”俞伽回头，突然说：“你为什么还能蹦跶？花瓶姑娘不该先刀了你？”

“我爬得快，”姚添臻笑道：“可惜，它先抓的不是你，是方青源。”

俞伽：“……”

俞伽抡起椅子冲上去：“速来受死！”

姚添臻拔腿就跑。

管家抱着花瓶走了，空荡的餐厅只剩少年犯们。几乎所有人都围在窗边，看那群彼此意识中幻化出来的恐惧物内讧。

各色血液各色的飞。

她们看得很激动，激动并恐惧着。

少年犯历来都是被怪摁着头打，没人开过围观怪物互殴的先河，所以姚添臻理解那些又害怕又想看的人。但那个月月积分倒数、钟娜嘴里“除了脸长得好，没有半点本事的貌美小樵夫”……正独自站在桌边，翻着那叠金纸，寻找可能遗漏的细节。

姚添臻躲过俞伽的椅子，皱起眉。

怪物在挑选可攻击对象和不可攻击对象时，有一套合理的机制。

以武力见长的怪物，一般脑子都不够。与其挖一条兜兜绕绕的地洞进来，它们会更乐意肉身强闯、直接跟古堡大门脸贴脸对冲；

而移动受限、像花瓶姑娘这样的怪，智力值就点得很高。它知道A 级的NPC不能硬碰，也知道在五分钟存活时限内，相较于杀了在场所有少年犯，去抢另一个B级怪的头盔收益更高。

怪物的天性就是残杀，是什么让花瓶姑娘认为自保的收益比残杀更大？

姚添臻的目光下滑，落在方青源黑白相间的裙子上。

十七个少年犯，其中包括排名前百的俞伽。但副本选了方青源做二管家。

B级怪物花瓶姑娘，露面后第一个下手的不是总榜排名前五的姚添臻，是方青源。

——为什么？

系统需要这个副本良性、稳定运转。拿到身份牌的人，不能主动违抗副本的世界观和规则，比如揭竿起义，篡位管家。

俞伽不傻。但篡位这种事她干得出来。

花瓶姑娘用脑子杀人，下手第一刀，往往是它眼中最大的阻碍。除掉这个阻碍，再杀其他人就轻松得多。

最大的阻碍——

姚添臻回头：“俞伽，你不觉得方……”

俞伽一椅背抡进姚添臻面门，“啪叽”一响。

椅子滑下来，姚添臻：“……”

俞伽惊了：“我操，你咋不躲？”

俞伽认为自己有一个秘密，在某些时刻，在某一段时间内，以她为中心，她能让方圆半米内所有生物集体降智。

悲哀的是，这个能力她控制不了。

所以当姚添臻夺下椅子反过来追杀她时，她内心的无助与孤独无以言表。从方青源面前跑过的瞬间，她露出了一个既悲伤又祥和的苦笑，笑不及眼，眼中带泪。

方青源：“……”

……

楼下一片吵嚷，方青源原路折回。

花瓶姑娘不愧是B级怪物，手劲极大，饶是以方青源的体术水平，也差点被它掰骨折。

她低头掀开裙子，发现脚踝一片青黑，五个鲜明的黑手指在冷白的皮肤里印了章，一时半会是消不掉了。

好在没人能看到。

方青源点点脚尖，径直走向卧室，目光忽然顿了顿。

这一百多名少年犯的卧室不是随机设置的，而是照搬了团结湖C字宿舍楼。因此，方青源对面的房间，就是在现实中和她互相遮挡、彼此不见天日的那个房间。

门牌号是镀金的，廊灯罩着数字，勾落出淡淡的影子，映在门上。

数字只有三个：3，0，1。

方青源静站许久，碰向门把手——

咣！

对门一声巨响，方青源瞬间回神，一闪身推开“101”宿舍、也就是她自己房间的门。

然后她僵在原地。

“我操快点！僵尸要爬上来了！”

“你们家古堡一楼挑高八米，怪谁？我能爬到这就不错了！——话说这是谁宿舍？你干嘛点名进这个房间？”

“方青源的！方青源宿舍！”

这名字一出，扒在阳台上的人形生物不动了。

方青源也刚好闯进来。

人形生物：“……”

啧。

出师不利。

方青源盯着阳台上的人形生物。

很眼熟。

腿长。

软乎乎的。

……是那只熊本熊。

一缕卷曲的长发从头套缝隙滑落，掉在熊的肩膀上。

方青源盯着那缕羊毛卷，犹如一尊石雕。

楼下俞伽还在叫：“方青源！救命啊！快捞我上去！我操！清朝僵尸为什么会爬墙啊啊啊！——”

……

半小时前。

李微炘抱臂踩在树枝上，眯着眼睛，听树下那几个小孩八卦芥下门的小道消息。

听得很认真，因为她也没听过。

是姚添臻的声音：“新部长有意用这个副本筛人……破格录取……分配带教。”

听到“带教”二字，她慢慢睁开眼，月色自狭长的眼尾落下一道流光。

“新带教，”李微炘在小臂上点了点，“让方莱带她吧。”

“咳，所长手下已经有学生了。”耳麦里又换成那道唯唯诺诺但严守底线的声音。

“听说修士要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方莱闲得很，让她去带，都姓方，一个祖宗。”

‘修士’和黑刹一样，也是芥下门的除鬼师，带教是团结湖少管所所长方莱。

“一个祖宗也不是一家啊！”耳麦里的人哀叫道：“您别这么点我了，方所长也不知情，这个副本是平津芥下门亲自派人调过来的！”

【双重人格】可能被拿来做团结湖出湖考核一事，李微炘是十分钟前才得到确切的认证消息。

“所以……新部长，真要筛人？”

李微炘将“新部长”三个字咬得很轻，轻到让人忍不住猜想这人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才收到你从釜山回来的消息嘛，咳，部长那边的意思是，四年不见，远程献礼，希望、希望您看得开心——嗯？看得开心？”

对面也察觉到不对了：“您是这出湖考核的监考吗？”

李微炘叹气：“真聪明。”

对面：“……”

对面好奇道：“您也会像方青源当年一样打她们吗？”

李微炘：“不一样，上一届难带。”

“那就是不打，”对面道：“可您不出手、不露面，用旁观模式介入的话，不就看不到镜子了吗？”

李微炘一顿：“我为什么要看镜子？”

“这个，”对面又唯唯诺诺起来，但这次没藏着掖着，毕竟进了副本也能隐约看到：“据说，方青源的领域里……是您，黑刹大人。”

风吹过树梢，李微炘的身形隐在树影间，像藏在浪里，杂音琐碎，让她一时间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准不准确。

“——我？”

李微炘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方青源的恐惧物是我？她怕我？哪个我？”

对面恳切道：“这就不清楚了。您在她这只有两个马甲，可以去近距离试一试。”

好半天，李微炘才缓缓蹲下去，盯着从树下走过的人。

是方青源，黑发平直，束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干净的马尾。

李微炘目送方青源走进山门，一拍手，想起什么：“小膳子，你说我是不是还有一个马甲，管理员小姐亲自批的，带进副本也合法合规吧。”

对面：“……？”

－

围在山顶的少年犯凑够了热闹，走的走，散的散，但还是有一些坚持留到最后。

于是，在漆黑的山顶，她们突然看到一只熊本熊。

天色已晚，熊本熊看不清。

它摸完大树摸石头，脚下走一步缓一步，终于摸到了顶端刻着“天赋灵器争夺赛”的山石。

熊本熊抬头，似乎确认了一下。

然后它左脚绊右脚，“啪”的一下，把自己绊进了山门。

围观众人：“……？？？”

什么东西？

－

“情况紧急，”熊本熊一手扒着窗沿，一手被俞伽死死薅着，熊头半歪。它用一张黑白红相间的歪熊脸，对方青源道：“抬一手？朋友？”

“你不是工作人员？”方青源问。

熊本熊：“是。理论上说，我是监考。”

方青源：“然后？”

熊本熊：“实践上出了点小问题，我走路没看清，一不小心，诶呦，掉进山门了。”

方青源盯着它。

熊本熊：“还没带监考屏蔽仪。”

方青源略一思索：“128？”

熊本熊：“是的，你看这个……”

“别聊了！”俞伽大吼：“僵尸要咬我屁股了！”

“……”

熊本熊先把俞伽甩上来。

可俞伽扒到窗台，像咸鱼入海一样扑腾，双脚挥舞，完全控制不住，一脚踢歪了熊本熊的头。

头套本来就歪。

咣当。

和俞伽一起掉进卧室的，多了一只熊头。

李微炘：“……”

遭了，我新披的马甲，还没捂热乎呢。

羊毛卷被阳光照亮，随风流动，密密层层的，在方青源眼底泛起波浪。

李微炘观察了两秒，得出一个可悲的结论：隔壁姐姐这张皮好像不是方青源的恐惧物，方青源看起来还挺喜欢的。

——所以是黑刹？

方青源怕黑刹？为什么？

僵尸马上逼近。

李微炘挂在阳台上，开始自我反思。

－

与此同时，嘭，嘭，嘭。

门外响起脚步声。

是管家。

李微炘刚反思到一半，只觉得头顶一沉，接着眼前一黑，熊头重新扣回脸上。

房间突然响起俞伽的惊叫——

方青源一脚踹飞李微炘，转身说：“楼下来了一个新的借宿者。”

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