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某次任务后对以撒恰到好处的赞扬,或许是对他某个微小失误不着痕迹的提点,又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分配任务时的微妙倾斜……
库洛洛如同最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挑起他们的竞争心,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防备,将彼此视为潜在的威胁和对手。
就这样,以撒离他越来越远,也离那个曾经或许能称之为“家”的虚幻概念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像库洛洛——冷静,强大,也越来越……没有人情味。
而自己,就在这被刻意制造的对立中,一步步走向了今天的绝境。
以撒扶着贝奇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想让他更稳定些,他低头,黑沉的眼睛锁住贝奇苍白的侧脸,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困惑:“你为什么会讨厌我?”
贝奇猛地吸了口气,胸口的剧痛让他额头沁出冷汗,他偏开头,躲开以撒的视线,声音嘶哑,带着被触怒的尖锐:“你不识好歹!”
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费力地喘息着:“跟你说……有什么用……”
以撒的动作顿住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某种光芒黯淡下去。
他沉默地看着贝奇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贝奇轻轻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确保他能暂时支撑住。
然后,在贝奇带着戒备和排斥的注视下,以撒的身体轮廓开始模糊、拉伸,骨骼发出轻微的错位声响,转眼间,一头毛色油亮、体型矫健的黑豹出现在原地。
黑豹无声地伏低身体,卧在贝奇身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贝奇冰冷的手。
它琥珀色的兽瞳安静地注视着贝奇,随即,那条粗壮而柔韧的黑色长尾轻轻摆动,末梢带着试探,小心地搭在了贝奇蜷起、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指旁边,甚至用尾巴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贝奇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去握那条近在咫尺的尾巴。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
这种毛茸茸的、带着体温的安抚,或许在很久以前能让他感到慰藉,但现在只让他觉得荒谬又刺眼。
幼稚的把戏。他闭上酸涩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库洛洛那张平静的脸。
只要以撒还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听从他的指令,那么无论他做出什么姿态,都改变不了他是库洛洛的工具,是那个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体系的一部分。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的以撒了。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浸透了他残破的身体。
被修复好的房门在以撒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像一道冰冷的界碑,隔开了他与那个充满痛苦和排斥的空间。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映得他垂下的眼睫下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方才黑豹形态下试图靠近的温顺和试探,此刻已全然不见,只剩下人形时那份惯常的沉静,以及难以察觉的、被拒绝后的黯然。
他抬步走向楼梯,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就在楼梯转角处,一个身影静立在那里,如同融入了建筑本身的阴影。
库洛洛背对着下行的楼梯口,一手随意地按在冰凉的木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却并未在看。他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又像是恰好在此处驻足。
以撒脚步一顿。
库洛洛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以撒。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以撒平静表象下翻涌的情绪,甚至能看到那潜藏在人类躯壳之下的、属于黑豹的本能与困惑。
以撒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避,也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静静地站着。
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几秒。
库洛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合上手中的书,迈步向上走去。以撒则准备继续下楼。
两人一上一下,即将在狭窄的楼梯转角擦肩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混合着消毒水、灰尘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库洛洛的声音响了起来,音量不高,语调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精准地敲打在以撒的心弦上:“有什么就去放手做,不要让自己有后路可退。”
以撒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能感觉到库洛洛走上几级台阶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又或者只是例行的观察。
库洛洛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以撒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眼前瞬间闪过贝奇昏迷过去前的模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紧蹙的眉头,即使失去意识也无法舒展的痛苦,还有那双看向自己时充满尖锐恨意的眼睛。
兄长越来越厌恶自己,那种排斥几乎是实质性的,像冰冷的刀锋,每一次接触都让他感到刺痛。
可是……自己呢?
那份混乱的、不该存在的、一直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不知不觉间早已缠绕了他的心脏。
那不是对兄长的孺慕,也不是对同伴的责任,而是更复杂、更灼热、也更危险的东西——是爱。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贝奇。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冰冷。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连酷拉皮卡都未必察觉,可库洛洛……库洛洛却看出来了。
这个总是站在最高处俯瞰全局的男人,用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轻易地剥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更让以撒心惊的是库洛洛的态度——他没有阻止,但也并未表示支持,只是像现在这样,抛出一句模棱两可、却又带着某种纵容意味的话语。
这像是一种默许,一种考验,更像是一种……将选择权和所有后果都推回给他的冷酷方式。
以撒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
库洛洛已经继续向上走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方。
他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以及贝奇痛苦的面容和他心底那个刚刚被自己承认的、沉重而绝望的秘密。
下楼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而沉重。
库洛洛的话语,那绝不是什么鼓励,而是一种冷酷的警告,一种将他推向悬崖边缘、却又袖手旁观的审视。
“不要让自己有后路可退”——这意味着一旦踏出那一步,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火焰,他都只能独自承担,再无转圜余地。
库洛洛,永远都是这样,用最平静的语调,施加最沉重的枷锁。
他想起自己的心脏,那颗由怀孕石转化而来的、冰冷坚硬的核心。
它不会像血肉之心那样剧烈跳动,却同样能感受到沉闷的痛楚。
库洛洛知道这个秘密,他利用这一点,从小就训练以撒如何将所有情绪沉淀,如何用绝对的理智和服从包裹自己。
哪怕是面对库拉皮卡,他也习惯性地戴着面具。
他不敢想象,如果库拉皮卡知道了他对贝奇怀有这样禁忌的情感,会是怎样的反应。
库拉皮卡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以撒并非他血脉的延续,这层认知上的偏差,或许是以撒仅存的一点安全屏障。
库洛洛的“信任”,是建立在以撒作为“工具”的价值和可控性上的。
他给予以撒权力去处理事务,是因为以撒足够冷静、高效,并且从未违背过他的意志。这种信任冰冷而实用。
而库拉皮卡的不干涉,则更像是对一个独立个体的尊重,一种“只要你决定了就好”的温和放任。但这两种“自由”,都无法缓解以撒此刻内心的焦灼。
真正让他感到无力、感到那份不自信深入骨髓的,并非来自库洛洛的掌控,也不是库拉皮卡的潜在态度,而是贝奇。
是贝奇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是那句无声却尖锐的“离我远点”。每一次接近,每一次试探,都被那冰冷的排斥狠狠击碎。
他拥有力量,拥有地位,拥有库洛洛赋予的、足以支撑他做很多事的资源,可这一切在贝奇的憎恶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站在冰冷的楼梯转角,指尖的凉意似乎要渗入骨髓。
库洛洛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恶魔般的诱惑力。
选择权被抛了回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可以退缩,继续扮演那个顺从的、没有个人情感的工具,将这份刚刚窥见的爱意重新封存,直到它彻底枯萎腐烂。
或者……
以撒缓缓抬起眼,望向楼梯下方那片更深的阴影,仿佛能从中看到通往未来的、唯一的那条路。
那条路上,有贝奇。
或许是挣扎的、痛苦的、憎恨着他的贝奇,但无论如何,贝奇会在那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刺入肺腑,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要选那条没有后路的路。
从这一刻起,过去的脚印将被彻底抹去,他不会再回头,不会再犹豫。他会抓住贝奇,用尽一切手段,将他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哪怕这行为本身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怨恨。
他要带着贝奇,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这或许是唯一的,能让他那颗石头心脏感受到一丝存在意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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