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甲、乙之忧郁

他正在练习左手吃饭。

右手被打上了厚厚一层石膏,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左手恶狠狠地用不锈钢叉子插进打上半价标签的肉卷,泄愤似的送入嘴中,像在咀嚼仇人似的。

究其原因,看角落里断成几节的麻绳和墙上那团新刷的人形漆就清楚了。

据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森医生曾直言道:

“你是说,是因为患者上吊自/杀的致命伤导致的右手骨折?”

“是抢救。”患者的临时监护人莎女士如是说道。

尽管如此,他进食的速度依旧不紧不慢。

直到莫名其妙被人宣布要从自己好不容易睡熟的新窝里原地毕业——

“我没有能力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

翻译一下,就是你找个良辰吉日收拾收拾走吧。

那双鸢色眼睛倒映着桌上不知何时放下的几枚硬币跟纸币,光是看着就让人无端火大。

啊,又是这招,塞一叠钱过来然后什么都不说要赶人走。

那家伙高高在上地说“在此期间产生的所有费用概不追究”的样子,倒像她自己才是欠债的那个。

……不对,她貌似真欠债了。

盯着窗台上的半瓶洗洁精,又看了看阳台上断掉的架子,感受到胸前隐隐作痛的肋骨和不久前才清除完烧灼感的胃部,太宰治一时间沉默了。

这些天在“自/杀——中止——再自/杀——再中止”中循环往复,倒也让他零零散散拼凑出来不少信息。但最多也就是知道这女人名字是“莎菲尔”,欠了不少债。无论是口音还是生活方式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国籍,更不用说过往的生活痕迹了。

只要她自己不开口,估计这些信息这辈子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好像一出生就在这片被称作“擂体街”的地方生活了两年的三十多岁的女酒鬼这种超乎常理的事在横滨很正常一样。

真不理解你们横滨人。他在内心腹诽道,至于无法解释的特殊性?……身怀特异功能这种事,总比小说里异世界转生靠谱吧。

在这方面太宰治倒是留了个心眼,不叫“姐姐”也不叫“阿姨”,大大咧咧直呼其名,但显然这种小心机对一个常年处于赌狗和酒鬼二象性的人没有半点用——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吗?还想继续找死的话当我没问。”

莫名其妙。

根本没答应过的事,让他怎么想?

这又算怎么回事?哦,没断片这会话术知道更新了?这么敷衍,真拿他当小屁孩哄?连床都没给他布置就是为了现在说这种话吗?难道他看起来很像是个什么人都能随便扔个包袱拍拍屁股让他走人的那种人么?

于是太宰治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抗议,这些天身上的绷带不减反增,但因为被“抢救”成了真病号,倒显得真有些可怜:

“我的人生也没要你背啊!难道你就只会莫名其妙甩钱给别人,自己没什么其他想法吗?比如……”

“比如什么?”

没想到会在这里得到回应,根本没打腹稿的他稍微纠结了一下:

“利用我之类的?你不是很缺钱吗?我可以帮你搞到很多很多钱……”

这话说得非常诚恳,事实上他也的确有这个能力。

但他自己卡住了。

因为他已经想起不久之前刚查看过莎菲尔的账户,结果发现上面干净地像自己的操作从没留下过任何印记一样。

查看流水发现甚至每一笔钱都是她亲自转的,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利用技巧追回的余地。

他的钱!!!!他辛辛苦苦去骗,不是,去挣的钱!!!!

就这么……没了?

他好想哭,好想抱抱可怜的自己,然后去入水。

但他更怕自己最后的死法是饿死。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败家玩意,饥寒交迫。

这件事也让他彻底明白为什么莎菲尔的账户密码这么**的东西从来没避着他,因为这家伙压根不在乎!

话还没说完,太宰治就看见对面的红发女人头也不抬,只是提起冰箱里两升的业务用威士忌开始爽饮,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利用你?”

不然呢?那你到底要干嘛?这真是完全说不清的事,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无理?太宰治感觉自己心里憋了一团打死结的毛线,想要扯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剪成小段了。

“……我承认我拿洗洁精兑水、晚上披红毯子吊在阳台,也邀请过楼下那个女孩入水,但你不也阻拦我好几次吗,算扯平了行不行!”说着一时激动又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的,泪花又开始涌了上来,“大不了我去那个医生那边替他办事!”

瞧这话说的,像叛逆的孩子离家出走的宣言。

她瞥了一眼他右手上的石膏:

“森医生那边我劝你最好别去。”

“你都要赶我走了还在意我找什么下家?”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堵得慌,“那你就没有点别的追求吗?”

“曾经有。”

小孩子,不懂事,笑一笑算了。

反正无论到哪里都比在一个烂赌鬼臭酒鬼身边要好,不是么?……啊,至于那个医生的心思,掺和进去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小孩最后还是去了,那她倒也可以直接送他回家去。

颇为郁闷的太宰治把头搁在桌面上cosplay路易十六,脸颊两侧的肉都鼓了起来。

左一个“曾经”、右一个“之前”,既然做出怀念往事的架势那就说啊!结果劝了那么多次酒问到最后什么都不说,这不是平白无故吊他胃口吗?……怎么说呢?按照莎菲尔转移话题的本事,前半生说不好,后半生不好说。

“还是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对面,一看就很有分量的威士忌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眯着眼,“……你也有什么遗产要继承?”

“什么叫‘也’?”他瞬间发现了盲点。

这女人不会在外面有别人了吧?!所以才随便找个理由想弃养!?

你越是想赶我走,我就越要留下来,看你怎么办!以及,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莎菲尔过去的事情。

“……举例,只是举例。”莎菲尔打了个酒嗝,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

这些时日难得作息正常了点,但惦记着越来越长的账单还有不少讨钱的债主,以及家里那颗赖着不走的定时炸弹,莎菲尔喝完易拉罐里最后一滴酒液,捏瘪了罐子扔到垃圾堆上,抬腿缓步朝赌场走去。

按理来说,像她这种长期欠债不还的,在横滨应该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睡在水泥桶里亦或是喂鲨鱼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可惜的是,基本没什么人近得了她的身,即使是喝得烂醉如泥,她也依然对危险有着近乎直觉的反应力,子弹倒是吃了不少,但第二天还是会在赌场原来的位置看到她。

久而久之,赌场的人也就习惯了。

因而她算是他们的半个熟人,在这里就连新来的酒保和荷官都知道有位莎菲尔女士。

再者,偶尔会有闹事的人过来,她嫌吵就顺手处理了。后来也有人看中她这份能力,介绍了些赚钱的活计,不过她接的都只是些小打小闹的护送安保任务。

红发在远东之地相对瞩目,莎菲尔的红发几乎能和背景融为一体,但不远处的红色似乎更为暗淡。

“那是谁?”

“你是说那边那个?别看他年纪小,业务能力可是一直以来的第一。不过听说他最近刚出来,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接些低价的安保任务了。”酒保擦拭着手中的酒杯,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说真的,倒是跟你看起来像姐弟了。”

接着这个话头,莎菲尔远远望过去,那确实还是个孩子,侧脸还有些婴儿肥,看样子惯用的武器应该是枪。

虽说曾经生活的王国并未发展出这种新型火器,但好在这些年生活的地方人杰地灵,莎菲尔见识过不少枪械这种现代武器。

是行家。

结合上年龄倒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滋味。

明明这个地方没有遭遇……结果却是一样糟吗?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们的目光,那惯常冰冷漠然的眼神转了过来,看到对方在朝着自己笑,而且没有发现任何恶意,他愣了一下,也笑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请问要喝些什么?”酒保笑眯眯地问道。

红发少年绷着脸:

“柠檬汁。”

然后他端着一杯柠檬汁就坐到了莎菲尔身边。

“……呀,”酒精的迷蒙状态让她略微有些迟钝,“你只喝这个?”

“我还没到喝酒的年龄。”

这种语气……有种装大人的感觉。

“我听说过你,”他说的很诚恳,“你好像一直只接安保任务。”

红发少年犹豫了片刻:

“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方便。

来自异世界的亡国之人没有任何义务参与这个世界的人们的爱恨情仇,而护送只是一段路的距离,就能收获不下一周维持这种烂醉如泥生活的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但那双蓝眼睛就这样看着你,这种真实却敷衍的回答倒像是刻意的玩笑话一样。

恍惚间,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不少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自己。

“我没有夺走别人生命的理由。”

这也是实话。

人类,或者说放弃了自我尊重的人类,看待别人的生命如同草芥,同时自己的生命也在别人眼里变得荒谬可笑。

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消磨掉了很多莎菲尔曾经坚守过的意志,但有一条她绝不会忘记,那是刻在骑士团宣言之上的——

“唯独生命是绝对不应该被戏耍的。”

听了她这话,少年似乎若有所思,然后郑重地对她说道:

“我明白了。”

这副严肃的模样让莎菲尔哑然失笑,忍不住上手揉了一把,结果发现那根红色的呆毛经过蹂躏后依旧屹立不倒。

一来二去,二人也算熟络了。

红发少年名叫“织田作之助”,曾经是个杀手,现在似乎正在寻求转型,好像是去写小说什么的。

具体原因莎菲尔没问,至少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新出路,那也就不需要她多管闲事了。

“有兴趣赌两把吗?”她问,“赢了请你吃饭。”

其实织田作之助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但偶尔一次也无妨。

“这样吗?”他照着之前的雇主的操作按下了按钮。

看着眼前屏幕上不断跳转的数字,饶是在这里赌过上百回的莎菲尔也不禁咋舌:

“……看来我必须得请你吃顿饭了,小兄弟。”

他们吃饭的地点是街边随意找的小店,莎菲尔倒是无所谓品质,她只要爽饮啤酒就好了。

喝酒的时候她往旁边瞄了一眼,红彤彤一大碗,煞为壮观。

“你吃这个?”

“嗯。”织田少年的呆毛动了动,像是某种接收信号的天线,“我要开动了。”

莎菲尔不记得中途的过程,只记得红发少年吃到最后,整个人身上都蒸腾起了某种热气,因为太辣了还忍不住吐舌头散热,那双眼睛却越吃越亮。

……真有那么好吃?来这个世界这么些年,她头一次对异世界的食物生出了疑惑。

有一种人是在某个地方吃过一顿后,就会固定在那个地方一直吃,直到老板和服务员都跟自己熟络了为止,织田作之助就是这类人。

偶尔莎菲尔从赌场出来,会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当初吃饭的那个位置上,桌子上不出意外摆了一碗红彤彤的咖喱,然后走过去拼桌,招呼老板来半打酒,这顿她请客。

今天也是如此。

但气氛有些不对。

红发少年低垂着头,声音也低了很多:

“我最近……打算放弃写作了。”

“为什么?”她颇为惊奇,因为织田作之助并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执意选择放弃杀手行业转而去写作。

“我不知道。”抬起头来,他一脸茫然,呆毛都耷拉着,看样子确实很迷茫,“我没有夺走别人生命的理由,……那我这样的人,还能去写小说吗?”

莎菲尔放下酒杯。

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说到底竟然还算是她的责任。

一时间竟有些头疼。

“我认同你的部分想法,人可以死,可以被杀,可以为自己做出的行为付出代价,但生命绝对不是该被随意戏弄的东西,即使是这个人自己。”

她看向他,问:

“那么,你认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对生命的亵渎吗?”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答案。

久等了各位!颓废马甲堂堂连载!

震惊!是什么让未成年人资产不翼而飞?又是什么让青少年们陷入迷茫?

主人只要你看《超!!!骑士团英雄战纪》喵喵酱什么都会做的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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