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宜宁伯府诸人相聚一堂,一道儿在前院花厅用晚饭。
开席没多久,老夫人忽而搁了筷,猎鹰一般凌厉的目光在厅堂里搜寻了一圈,准确无误锁定住猎物,视线随之落在了云月兮身上。
老夫人打量的眼神直白又不加掩饰,云月兮吃好了,也搁下筷子,坦然迎上老夫人的视线。
大伙儿跟着老夫人的视线看过来,只见云月兮拿帕子在细细地擦着嘴角,动作一派悠然闲适,全然看不出少女心中的想法。
“今日韵都发生的事儿老身都已经听说了。”老夫人突然提起这事儿,众人都搁下筷子,等着老夫人的下文。
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擦了嘴,老夫人接着说:“不知是谁出手散播了那些谣言和‘罪证’,如此一来,矛头都指向了安国公府。但女子退婚总归于名声有碍,兮姐儿今后还想找这样好的人家更不容易了。”
说道这儿,老夫人想起云思澜瞒着她去安国公府退婚,就气不打一处来:“大郎你也是,这么大的事都不晓得和母亲商量。婚事一退,将来别的人家嫌弃兮姐儿名声不好,耽误了兮姐儿的婚事可怎么办?”
“无妨。”云思澜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喝完了碗里的八宝粥才接话,“有我在一天,还愁给兮姐儿找不到如意郎君?”
云昭然一直在等着看云月兮笑话,听闻云思澜出言维护云月兮,再想到自个儿婚事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对云月兮的恨意也就愈发浓烈。
同为一府多出,云函瑾对此事的态度却与云昭然截然不同。加之云函瑾一直对“养云月兮”耿耿于怀,当即扔下汤勺:“日前我已经同大姐姐说过了,大姐姐就算嫁不出去,一直待在府上,我也能养她!”
“小小年纪,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老夫人睨了云函瑾一眼,不咸不淡的教训了一句,转眼间却狠狠刮了张氏一眼。
张氏是继室,与李漾月相比更是云泥之别,对于婆母更是怕得紧。
一旦老夫人有任何不满,张氏就如同那惊弓之鸟,一颗心“倏”的提起。
顾不上云函瑾年纪还小,张氏咬牙在云函瑾小臂上掐了一把,半点没留余地。
手臂上的疼痛倒是其次,云函瑾却不能忍她们一个个都针对云月兮,算计他最敬重的大姐姐。
云函瑾眼眶憋的通红,不服气的看过去,对上张氏一双阴桀的眼睛,最终还是妥协了。
云思澜察觉了这一番暗涌,在云函瑾肩上拍了两下,以示宽慰,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况且这事儿本就是安国公府的错,母亲一次次为着外人诋毁我宜宁伯府的姑娘,连儿子都不得不怀疑,母亲是不是收了安国公府天大的好处?”
那点小心思毫不留情被云思澜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老夫人在宜宁伯府作威作福了大半辈子,面对大儿子的指摘,自觉被落了面子。
刘嬷嬷适时放了杯茶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没答话,借着喝茶,掩饰尴尬。
人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二爷云思皓自小便擅长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相比沉稳持重的云思澜,老夫人更偏爱黏她的小儿子。
这些年他们兄弟俩表面上维持着兄友弟恭,云思皓私下里早对从小压他一头的大哥积怨已久,好容易抓住这个怼云思澜的机会,云思皓自不会错过。
“大哥,你这话弟弟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母亲收了安国公府的好处?”云思皓挺直身子,端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云思澜,“就算母亲真收了安国公府的好处,那也是安国公府咎由自取。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宜宁伯府,大哥身为宗子长子,怎能如此说母亲?”
“还未恭喜二弟,听说户部昨日下了文书,不日就要认命二弟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云思澜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迎着云思皓的目光,云思澜举起茶盏,对着云思皓轻轻一抬,隔着杯盘碗盏遥遥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云思澜任职吏部尚书,平日里少不了同各部打交道,安国公府这事儿虽做的隐秘,但这种大笔银子的交易岂能瞒的过云思澜的眼睛。
时下在朝为官,五品是一道门槛,五品之下只要付得起银子,有人帮着运作一翻,不是什么难事。
往上走,从从四品到正一品,每半级就犹如一道天堑,寻常难以逾越。
云思皓不是没想过让云思澜帮着运作,只是云思澜一开始就拒绝了。
不是舍不得银子,更不是怕一事无成的胞弟走在自己前头。
而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下来,云思澜知道其中厉害,靠运作往上爬,即使有天大的关系,到正五品也就到头了。
这番苦心,云思皓始终不领情。
云思皓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姿态顷刻瓦解了,甚至不敢去看云思澜:“大哥说笑了,我这点官职算什么,大哥才是真厉害。”
云月兮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联系前后,不难猜出安国公府当日许诺了老夫人什么条件。
要不是时机地点不对,她都想为老夫人和云思皓拍手叫绝。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个拿孙女的闺誉给小儿子换官职,一个拿侄女的闺誉给自己的前程铺路,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倒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云月兮端起茶杯,随着云思澜的话,笑着恭喜云思皓:“年前二伯还说今年考评拿不到‘优’,现下却是升了整整一品,侄女以茶代酒,提前恭贺二伯了。”
云思皓悻悻的喝了杯酒,看着云月兮巧笑嫣然,仿若一切都知道的眼神,云思皓搁下酒杯默默吃茶,垂着头不再接话。
老夫人睖了云月兮一眼,眼神冰冷,暗含浓浓的警告,
事情已成定局,失了一个安国公府将来也会有其他的贵婿,老夫人转而又把话茬扯到云月兮的婚事上,给众人提了个醒:“此番退婚已成定局,今后其他人休要在就此嚼舌根,老身要是发现了决不轻饶。”
云月兮自小娇养长大,没了安国公这样的好亲事,有她好生运作一番,将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老夫人把最后一句咬的极重,都是冲着府上几个女眷说的,张氏和二房母女两个正在设想着如何宣扬云月兮的丑事,听老夫人这么说,这心思瞬间歇了大半。
“这婚虽然退了,但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这段时间老身会为大姑娘好生相看,即使找不到安国公府那样的人家,也不会辱没了大姑娘。”老夫人说话间按着额角,一副为了云月兮婚事头疼不已的样子。
话音刚落,守在门外的丫头忽然急匆匆跑进来,涨红了脸说:“老夫人大爷二爷,宫里来人了!”
宜宁伯府虽是勋贵,但近来朝中勋贵没落,整个府上拿得出手的就一个云思澜。
如今宫里来人,所有人下意识以为是为了云思澜。
只有楚风济在角落里扯了扯嘴角,他偷偷看向云月兮,却不料云月兮其实一直注意着他,云月兮饶有兴致的同楚风济对视,不知为何,心里对宫中的来意更是好奇。
楚风济收回视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表示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
宫里来人了,晚宴自然得停下。
云思澜领着宜宁伯府上下去到前厅,只见厅堂中立着一位面须青白,头戴幞头,身穿曲领大袖红衫的男人。
来人正是御前第一大红人,宦官总管明舒是也。
虽然如今太后在朝中势大,但近年来支持帝王的也不在少数。抛开云思澜本身不说,宜宁伯府只算末等勋贵,对着明舒照样得客客气气。
“总管趁夜前来,可是宫里有要事吩咐?”云思澜上前同明舒打招呼,一面拿出一袋重量不轻的银子塞到明舒手里。
明舒掂量了下重量,依旧面色不改:“不是‘吩咐’,是好事儿!”
略过宜宁伯府一众或不解或好奇的眼神,明舒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视线行至角落,明舒视线一顿,很快不着痕迹避开,最终把视线停在云月兮身上。
“这位就是云大姑娘罢,瞧着很有其母当年的风采。”明舒一直在今上身边伺候,当初李漾月没少进宫陪伴太后,是以隔了多年,明舒仍对李漾月有些印象。
被御前红人问话,云月兮微微俯身,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地说:“公公谬赞了。”
“得了,宫里还需要杂家伺候,就不兜圈子了。”明舒展开圣旨,等宜宁伯府一众跪下,这才扯着嗓子宣读,“宜宁伯府大姑娘端和文雅,实乃韵都贵女典范。云卿退婚一事朕已有耳闻,知晓此事乃安国公府的过错,平白污了女儿家名声。朕已下令废除周肆世子一位,让其在家自省。愿其不要妄自菲薄,得空可进宫探望太后,钦此!”
送走明舒,老夫人瞥了一眼宫里赐下的东西,意味深长的看了云月兮一眼。
云月兮趁着老夫人愣神,给云思澜打了个招呼,指使着小厮把东西搬去她自己库房,等到老夫人想起来过问今上赐下的赏赐,云月兮早带着东西走远了。
行至垂花门外,刚进入回廊,楚风济不知何时挡住了去路,逼的云月兮不得不停下。
“兄长……”云月兮用那双含情目看着楚风济,尾音被晚风吹得十分柔软。
楚风济揉了揉云月兮发顶,问:“怎么样,不伤心了吧?”
“什么?”头上束缚离开,云月兮忽然回过味来,嘴角却是不自觉往上扬,“兄长多虑了,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他周肆又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我云大姑娘也不差,干嘛非要为他寻死觅活,兄长你说是也不是?”
暮色四合,廊下光线微暗,楚风济看向云月兮侧颜,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不由得道出了心中所想——
“不错,我家阿兮这么好,是该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楚风济:不好意思,自恋了一把(ˉ(∞)ˉ)
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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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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