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过往的片段在云殊意眼前一一浮现。
两天前,也是在这棵樱花树下,裘珽站在飘落的花瓣中,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说:“你让我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
他又想起那个安静的夜晚,裘珽躺在他身边,说:“因为它困住了我。”
原来蛛丝马迹早就显露……
“少爷,您千万别告诉裘总是我说的。”保镖并没有注意到云殊意的异样,他哭丧着脸,“裘总最忌讳别人知道这件事。”
“放心,我不会说。”云殊意回过神来,裘珽临走时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云殊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倏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大步朝校门口跑去。
他掏出手机,拨通裘珽的电话,却只听到机械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小九,裘珽在哪!】
【宿主,主神大人在他公司的办公室,他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保镖急忙跟上,“云少爷,您要去哪?”
云殊意充耳不闻,脚步不停地冲出校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弈穹科技,快!”
车子疾驰而去,保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殊意的身影消失在车流中,赶紧掏出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目标乘车离开学校,目的地不明,1队立刻追上。”
当出租车抵达弈穹科技总部附近时,保镖队长才明白云殊意的意图,他顾不上隐瞒,急忙给裘珽打去电话。
但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弈穹科技顶层,CEO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整个空间沉浸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裘珽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电话一次次响起,又因无人接听而自行挂断。
而它的主人正蜷缩在沙发角落,呼吸急促而不规律,指尖深深陷进真皮沙发皮革里,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病态的青白。
药效发作得比预料中更猛烈。
那些声音在盘旋,在尖叫,在撕扯着他的灵魂——
裘珽猛地用拳头砸自己的额头,钝痛炸开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那些在黑暗中浮动的面孔——二十岁自杀未遂时焦急的父兄,刺杀失败被他亲手处决的杀手,对他的病情一筹莫展的主治医生……
冷汗浸透裘珽的衬衫,粘黏在背上,像另一层即将剥落的人皮。
裘珽数不清手机亮了多少次,蓝光亮起又熄灭,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裘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给他打电话……不要来找他……
脑海里,医生的声音逐渐浮现。
“裘珽,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吗……
裘珽不知道,他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他时常觉得自己是游荡在天空的鱼,或是翱翔于海底的飞鸟。
直到遇见云殊意,他才用自己虚无的手,抓住了一丝实感。
可这所谓的实感,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大脑在药物作用下虚构的幻觉?
裘珽的目光移向茶几上的裁纸刀。
他的身体在不断地抽搐,几乎是爬向那把刀。手臂刚搭上茶几,整个人便从沙发上滚落。
“咚——”
一声沉闷的砸地声响起,裘珽从光洁的地板上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狼狈的身影。
是谁?
原来是他自己。
医生的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长针,一点点刺入裘珽的太阳穴。
“裘珽,你觉得,你看到的、触摸到的一切……真的存在吗?”
他是……存在着的吗……
裘珽缓缓将裁纸刀的刀片推出来,用手掌握住刀刃,轻微的刺痛是如此清晰。
办公室的黑暗开始扭曲,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缓缓流动。天花板上的吊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缓慢眨动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裘珽。
裘珽跪在地上,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崩溃的前兆。
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人不是人,物不是物,真实不是真实,那痛,也该是幻象……
裘珽抬手,刀刃在腕骨上轻轻一划——血珠渗出,暗红而粘稠,顺着皮肤蜿蜒而下。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蓝光映在他脸上,像一簇幽冷的鬼火。
裘珽盯着屏幕,忽然觉得可笑——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只是他大脑为他构造的虚影,是药剂为了留下他,而编织的又一场骗局?
裁纸刀“叮”的一声落地。
血液滴落地板,像一朵朵盛开的腐烂的花。
“先生,您不能进去!裘总出差去了,您不能擅自进去!”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秘书惊慌的阻拦,但办公室的门还是被猛地踹开。
刺眼的光线劈开黑暗的瞬间,裘珽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恍惚间,他在指缝中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
在云殊意靠近自己的几秒里,裘珽想了很多。
门不是反锁了吗?
他不是交代过所有人,这两天自己出去出差了吗?
他……暴露了。
会被厌恶吗?会被恐惧吗?会被当作怪物吗?
裘珽用自以为隐蔽的动作挪动膝盖遮住血迹,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在身后人看清房间情况前,云殊意便用身体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迅速锁上了门。他打开顶灯,大步走向裘珽,目光始终锁定裘珽那只藏在身后的手臂。
云殊意跪在裘珽身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几乎靠蛮力将那伤口拽在自己眼前。伤口在腕背,并不致命,却狰狞地横亘在裘珽的皮肤上,皮肉翻卷,露出内里的肌肉,边缘格外利落决绝。
他不知道裘珽用了多大的决心,才选择在自己身上主动留下这道伤口。
血珠仍在缓缓渗出,裘珽手心生命的河流被染得鲜红,也染红了云殊意的手。
“你疯了?!”
云殊意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可尾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裘珽怔怔地看着少年,忽然笑了。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像是真的在疑惑,“你不是在上课吗?”
云殊意死死盯着裘珽,眼眶通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我去上课,然后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残?”
他猛地扯下裘珽的领带,动作粗暴地缠在男人的伤口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勒进皮肉。
“疼……”裘珽虚弱地皱眉,却没有挣扎。
云殊意沉着脸不说话,但手中的力道还是放轻了些。
他打好结,转头看见静静躺在裘珽腿边的凶器——那把精致的裁纸刀,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就是这个?”云殊意拿起那把刀,语气带着几分咄咄逼人,“如果放在你面前的是枪,你是不是会对准自己的心脏?”
“你不想活了?”
他将刀对准自己的腕骨,与裘珽伤口同样的位置,狠狠划下去,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比裘珽更加决绝的狠意:“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裘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瞳孔一缩,如浆糊一般的大脑唯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不能让云殊意受伤。
方才还虚弱到无法站立的身体此刻爆发惊人的力量,他几乎是扑过去夺下那把刀,猛地扔到远处。
握到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如裘珽后怕的心。
“原来你也会害怕。”云殊意反倒轻笑出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涩与讥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对不起。”裘珽抱住云殊意,声音低哑,“我错了。”
肩头传来温热的湿意,云殊意愣了愣,随即更加用力地回抱住裘珽,“裘珽,我就在你身边。”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两人的心跳隔着皮囊,隔着血肉,缓慢却坚定地共振出奇妙的频率。
裘珽听见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像是一束光,穿过阴霾,轻柔地撕碎了他所有的梦魇。
“我一直都在,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裘珽将鼻尖抵在云殊意的颈窝。少年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如此真实地萦绕在鼻尖。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害怕连你都是我的幻觉。”
这个世界虚假得令他无力反抗,他害怕自己拼了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过是又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云殊意从裘珽的怀抱中抽身,双手捧起裘珽的脸。四目相对间,他望进男人眼底,浓浓的恐惧与脆弱几乎要将他淹没。
没有言语,云殊意只是缓缓靠近,吻在裘珽的唇上。
这个吻轻得如同一滴雨水融入大海,稍纵即逝,云殊意刚要退开,却被裘珽急切地追了上来。男人含住他的下唇,像是渴求确认什么般辗转厮磨。
云殊意顺从地微启双唇,任由对方索取。他的双手搭在裘珽背后,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在无声诉说:我在这里,我真实地在这里,在你身边。
在这个吻的间隙,裘珽忽然模糊地想,或许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此刻在他怀里的这个人,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我在这里。”
谢谢陌桑shang宝宝的营养液~[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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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第 4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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