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睁开眼时,我感到右侧脸上一阵刺痛。一片晕眩、旋转的视野里,欧利克的面孔扭曲地晃动着,时远时近地环绕在我的身侧。而在他的身后,几名青年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俯视着、上下打量着我。
在图恩夫人脸色惨白的注视下,我还是忍不住生理的本能,一口浓血吐了出来。
意识渐渐地变得清晰。身体的左右两侧,充斥着久违的失衡感。我低下头去,看见地上,自己的义肢不知何时已被人卸了下来,带着散落的零件,又被欧利克的鞋跟狠狠地碾过。
“你过得很不错嘛。”欧利克语气嘲弄地,绕着我踱了两步,“明明是一个残废,却过得有模有样。明明连我们都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我只是垂着头,默默地揩去嘴角的血迹,听着他的脚步声环绕在我的身后——哪怕和他争辩一句,都是玷污我的口舌。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没用地逞强。明明是一个小地方出身的人,凭什么读到这么好的大学……”
他悠悠地在我的面前蹲下,仰头望着我,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透露出一抹促狭的精光。
“我说,你那么用力地读书,是为了嫁个金龟婿吗?还是说,你和你母亲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凑近了我的脸侧,语气中,愈发带了一丝压抑的兴奋:“我说,女人和女人怎么做啊?用手**吗?”
极尽粗俗的词语,围绕在他身后的人听了,纷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淡淡地冷笑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垂落在我的面前,将欧利克的脸孔切割成扭曲的几块,就着白炽灯的光晕,令人头晕又恶心。
这个懦弱又自负的家伙,即便在混混堆里,也只能充当小弟的角色。不然,也不会被派回去,干这种毁尸灭迹的脏活。
此时此刻,我之于他而言,或许是成了一道投名状。只有在狐朋狗友面前,对我极尽攀附与羞辱,才能将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挽回少许。
我凑近他的面前,作出欲说什么的样子。趁着他凝神听取的间隙,我目光一转,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自卑。”
我瞟了一眼他身后的人,挑了挑眉毛,故意将声音抬高了几分。
“你也可以用手弥补自己*不起来的缺陷。”
随着一记闷响,他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一拳落在我的脸上,身后的人却是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面色发红地扶着脖子喘气。
我摆正身体,唇角抽动着,一片嬉笑声之中,仿佛夹杂着一道低语,回响在我的耳畔——还不够,激怒他,激怒他们,这样,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便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图恩夫人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这样争取时间的意义是什么。我的大脑嗡响着,似乎还没从图恩先生的刺激中缓过神来。而在我思考出脱身的对策之前,潜意识里的愤怒和疲惫就仿佛已经堆积到了极致,我感到自己的体温升高,心跳也变得异常地激烈。
欧利克无地自容地背对着众人的目光,脸色涨红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被迫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一边动作仓促地解着自己的腰带,一边抬腿,准备横跨过我的身体。只是,还没等他的另一只脚落地,便被我一个扫堂腿掀翻,狼狈地扑倒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膝盖落地的重响过后,此起彼伏的嘻笑声慢慢地停下了,犹如狂欢将尽时,稀稀落落的鼓掌。
四周燥热的目光,逐渐从俯视的角度,到和我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从不以为意的调笑,化作利刃般的审视。
或许是我的动作出乎他们的预料,或许是发觉我站起身来时,与他们的个头相差无几。像在斗兽笼旁,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家宠捕食的看客,骤然被掀翻了格挡的围栏;而那个理应是任人宰割的猎物,此刻正面色阴沉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随着领头人的一个眼色,方才与欧利克同行的那名青年胸腔微微起伏着,朝着我走近了两步。一阵细微的风响,划过我的耳廓,这一次,早有防备的我躲过了他挥来的拳头,又一记肘击重重地落在他的颈侧,令他跌跪了下去。
一片嘘声里,我低下头去,同样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汗湿的手心——在我的大脑思考之前,身体总会率先地给出反应,简直像……肌肉记忆一样。
冷不丁地,一声拉栓的脆响在我的身后响起。不等我来得及回过头去,烧灼的剧痛就带着强烈的冲击力,席卷而来——
当我反应过来是大腿中了弹时,身体已跪倒在了地上。
在一片枪响的回声与惊呼中,我瞥见余光里,冒着冷烟的黑色枪口,与欧利克的目光一起,紧逼着对准我的脑袋。
“已经到了,要开枪的地步吗?”我牙关颤抖着,冷笑道,“面对赤手空拳的我?”
“反正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比谁弱,”欧利克面不改色地拨动了一下枪膛,“对待强力的对手,就要用上武器——这难道不是我对于你的敬重吗?”
“敬重,”我倍感讽刺地冷笑,“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
黏腻而温热的触感,很快在冰冷的肌肤上漫开。我意识到,那是我动脉破裂的血液。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逼近了我的脑后,领头的那一名青年,手插在衣兜里,不紧不慢地朝我靠近。
居高临下的角度,令他的嘴角高高地扬起。
他微微偏过头去,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看着我面容扭曲地,用手指挖进肉里,反复尝试了几次,终于将带着污血的子弹取了出来。
我咬着牙,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暴雨一般的冷汗如注地淌落,透支、疼痛与失血,令衣衫冰凉地贴在这具本就失温的身体上。
必须尽快地得到医疗,否则……
……虽然,看这副架势,他们并不会放我走就是了。
我的指尖颤抖地抚过子弹上滚烫的碎肉,仿佛还带着知觉一般,一阵尖锐的疼痛,令我强撑着不晕过去。
且不说他们是否具备伤口处理的常识……就算具备,对于刚刚背负上一条人命的他们来说,恐怕也是无所谓的吧。
视线的尽头,银色的枪身闪过一霎反光,连带着欧利克的面容也扭曲了一瞬。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体内急速流动的血液里,翻滚、回响。
——夺过来,然后……杀了他们。
已经别无选择了。
……动手吧。
倘若他胆敢朝着你的脑袋开枪,这条命,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要是一直犹豫下去,被折磨致死,也是迟早的事。
我的胸腔内,汹涌的心跳声每一分、每一秒地加促,仿佛扣动到一半的扳机,要从我欲要攥夺的指尖射出。
正当我调整好呼吸,准备出手之时,一声颤抖而低沉的话语,却如同泼在烧红铁烙上的冷水一般,蓦然地打破了这一片焦灼的寂静。
“求求你们,让这个孩子走……”
图恩夫人的身躯颤抖着,散落的长发笼罩在她的面前,犹如一片浓郁的阴云。
虽然是哀求的话语,但她的声音冷冽,一如薄而锋利、接近断裂边缘的寒刃。
……
或许是听出了话语间一丝威胁的意味,面前的青年轻笑着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用力地转向自己的方向。
“你连我们一个人都无法满足,怎么满足五个人?”他语气轻佻地,欣赏着后者眼中如霜雪般的恨意,犹如端详着一只穷途末路的猎物,“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图恩夫人被迫高抬着头,定定地注视着他,晶亮的一滴泪珠划过脸侧,滴落下来。
“拿你的命,求你。”她的目光失焦了几分,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命?”青年勾起唇角,朗声笑了两下,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诙谐的事情,“你是想说,你的命,还是……她的命?”
他的眼尾扫过趴伏在地上的我,又悠悠地转回了图恩夫人的脸上:“你是祖上移民过来的温塞尔人吧……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学会西维莱语吗?”
她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唇角竟是微不可察地扬起了几分:“不,就是你的命——你确定,真的不放那孩子走吗?”
“噢,”青年不屑地笑道,“如果你能让我们爽的话,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哦。”
伴随着一阵轻浮奚落的笑声,发紫的指尖陷进她被掐得凹陷的脸颊里,迫使她将头愈发地仰高了几分。
图恩夫人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目光低垂了下去。
我皱着眉头,将视线重新转回身后。
出乎意料地,此时此刻,欧利克正神色紧张地望着图恩夫人的方向,仿佛在屏息凝神、警惕着什么。扣着扳机的手指,也因此松开了几分。
好机会……
我不动声色地攥住散落在地上的义肢,对准那一双悬空的手腕,猛地一击——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枪柄从他的手中脱落,落到地上,溅出一霎火花,又清脆地滚了几圈。
身侧,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如骤至的暴雨般降落在水泥地面上。他们纷纷嚎叫着,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混乱中,有一个人还脚步错乱地踢到了我的膝盖,栽了一个踉跄,又片刻不敢停歇地拉住被前人甩上的铁门。
当我意识到,那声惨叫的主人并非是欧利克时,眼前,已经是一幅地狱般的场面——
男人的双腿扭曲着,呈现出一种倒立的姿势,在图恩夫人的肩头,犹如邪典艺术家的抽象画作。
我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伴随着晃动、闪烁、又复清晰的视线,每一次睁眼,他的身躯都会缩短几分……
两者的连接处,那一叠被压扁得只剩空壳的上衣,无力地垂落着。很快,裤子也堆了上去。直到最后的一截脚踝,如消失的泡沫般,融化进图恩夫人的体内。衣服、鞋物,还有一枚金属耳环,都如同被咀嚼殆尽的残渣一般,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她双眼失神地跪立着,颈后的长发蜿蜒生长,苍白的肌肤上,蛛丝般血管的脉络若隐若现,宛如浴血而生的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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