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于是黄昏时分,谭康、朱子真来找季恒时,便见二十几名宫人正长生殿进进出出,像是在搬运什么行李。

两人不明所以,三步一回头地走了过去,而一入殿,便见季恒正跪坐在屏风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儿,少儿面前放着食案,像是在用饭。

只见季恒身子前后摇动,眼睫微垂,看着婴孩,那目光温柔得有些过分。

看看小的,再看看大的,见那少儿放下筷子,季恒温声问道:“吃好了吗?”

少儿“嗯”了声。

这画面,仿佛是什么一拖二的“母子图”,谭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走上前去道:“恒儿,你在做什么呢?”

季恒眼睫微抬,一双温润的桃花眼看向了谭康。

天气一日日炎热了起来,季恒抱着阿宝,更是热得面颊微红、怀间微汗,叫了声:“老师?”

谭康是季恒的老师,如今造纸术都尚未问世,书写用的还是简牍,书籍因此十分珍贵,很难流向下层阶级。对书籍的释义,更是几乎被世家垄断,只在师生之间口传心授,因此一个好的老师至关重要。

季恒的父亲也学问高超,桃李满天下。

但毕竟孟子有云,“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1]”。

差不多就是说,辅导孩子学习,容易闹得鸡飞狗跳,伤父子感情,给家庭带来不祥,因此要“易子而教”。

于是在季恒幼时,季太傅先是请了先生教他识字,到了他要读四书五经的年纪,季太傅便又一手牵着小季恒,一手提着束脩六礼,到乡下找自己的师弟谭康拜师去了。

当时的谭康还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每天种种菜、养养鸡、喝喝小酒、弹弹小曲的惬意日子。也是看在师哥的面子上,才答应给这个年纪的小豆丁当启蒙老师。

不成想,这一点头便上了贼船,这辈子彻底与田园牧歌无缘了。

那之后没几年,季太傅离世,季恒被接到了齐王宫。

谭康秉着负责到底的心态,每日仍到齐王宫来给季恒授课。

结果这一来,便又被齐王给看上了。

齐王见他学识渊博,又与季太傅师出同门,一脉相承,便盛情邀请他到齐国来上班。

谭康三辞三让,齐王便三顾茅庐,到了第四次,谭康实在不好推脱,这才应下,出任了齐国新一任太傅。

他原本想着,反正给季恒授课也要到齐王宫去,倒也顺路,等过几年季恒出师,他刚好两边一起卸任。

不成想,没两年,王太子姜洵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

齐王又一手牵着豆丁大小的姜洵,一手提着束脩六礼,来找他拜师了!

太子殿下头都磕了,他又怎好拒绝,且他之前已经破例收了季恒,便也不好推脱说自己不收小孩子,也只能是认了。

因此谭康既是季恒的启蒙老师,也是姜洵的启蒙老师。

此时,季恒正抱着阿宝撒不开手,说道:“这是阿宝小殿下,我一放开他他就哭,不信老师抱抱他试试。”

谭康心道,试试就试试。

结果别说抱了,他刚一靠近,小殿下便开始哇哇大哭,仿佛是叫他不要来,吓得他赶紧撤了。

而旁边那刚用完饭,更在饮水的少儿不是他另一个学生姜洵又是谁?

季恒一脸没办法道:“若是两位不介意,不如就这样开始吧。”说着,叫侍女把食案撤下去。

两人自然不介意,朱子真拿出了两卷竹简,其中一卷是各郡敖仓余粮的数据,一卷是公帑所剩铜钱、布帛的数据。

季恒抱着阿宝一目十行地看了,说道:“粮仓余粮的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提前填上?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仓窖充实,我们也好应对。”

谭康立刻道:“我觉得没问题!有灾必赈,提前预备,向来是我们齐国做事的风格。先王若在世,肯定也会这么做的。”说着,看向了朱子真,叫朱子真也表个态。

谭康是学者,身为齐国太傅,他日常除了给季恒、姜洵上上课,与齐王论论道以外,并不负责具体事务,因此有些理想主义。

而朱子真出身寒门,又执掌民政,所思所想所做之事便也更加落地些。

他说道:“先王尚简朴,因此在不断向百姓减税的情况下,也留下了一个还算充实的公帑。如今水情告急,公子要提前购粮填上仓窖,以备日后赈济灾民,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谭康听这话稍微有点话音,不过落脚点倒是没错,便也点了一下头。

朱子真又道:“但我以为,在此之前,还是应尽力避免河堤被洪水冲塌。哪怕要塌,塌在哪儿,也该由我们控制!”

“这如何能控制?”季恒疑惑道,“还请内史大人明示。”

“扒堤泄洪,以减少下游的压力。”朱子真道,“齐王宫地势高,公子可能感受不到。但这两日,城外排水渠水位高涨,城中积水排不出去,临淄水情已经告急!这排水渠水位若是迟迟不降,恐怕还会有倒灌的风险,今日城中地势低洼处,水位也已没过了腰部……”

刚刚文德殿廷议,只谈到各地河堤的问题,而并未谈到临淄城中积水的问题,这些情况季恒也才听说,看来情况已经很危急。

他问道:“那么淹哪里损失最小,且能够缓解水情?”

他见內史已有了想法,便叫人拿了张地图过来,又道:“阿洵,往前一点。”

四人围着一张地图坐下,朱子真在临淄上游某一处画了一个圈,说道:“此地。”说着,又点了点,“我几次乘车从此地路过,见此地全是大片的农田,附近也没什么村落,好像就只有几个大庄子!那地里干活的农夫一个个都穿得体面,用的农具也极好,想必都是豪强家里的奴隶。”

听到这儿,谭康看了季恒一眼,又看了朱子真一眼,说道:“其实未必就是豪强……万一是什么功臣之家,又或者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名门世家呢?”

朱子真道:“既是功臣,既是名门,那么百姓危难,就更应挺身而出。这些庄子跨州连郡、田连阡陌、闭门成市,像是快有十万亩!又依河而建,地势低洼,没有村落分布,实在很适合用于泄洪。”

他继续道:“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先与这些庄子的主人取得联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便威逼利诱。一方面施压,一方面再给他们些甜头,比如减一两年赋税,或者任命其家中子弟入宫做个郎卫什么的,让他们点头。等临淄危机之时,便立刻向此地泄洪!”

季恒垂眸望着内史大人指尖所指的区域,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些庄子也不是很大……”说着,又意识到此话简直是何不食肉糜,于是又连忙改口,“不是。我是说,这些庄子作为庄子当然很大,但用于泄洪,也不知够不够用?向此地泄洪,真的能缓解水情吗?”

朱子真道:“此地刚好在临淄城上游,地方合适,用来解临淄燃眉之急,够用了。”

季恒又道:“但这些河堤要如何掘开,泄完后又要如何去堵?万一水势控制不住,会不会殃及别处?这些內史大人有把握吗?”

朱子真想,公子出身世家,想必人脉也广,兴许与这些地方豪强也都是旧相识,便说道:“只要公子能让这些庄子的主人们点头,那剩余的,一律交给我就好。办不好,我提头来见!”

“不必不必,内史大人言重了。”季恒忙说道,“那就这么办吧,这些庄子的主人已经点头了。”

朱子真瞳孔骤缩,忙看向了谭康。

只听谭康道:“对,阁下所说的这跨州连郡、田连阡陌、闭门成市的庄子,都是他们季家的。”

准确来说,就是季恒本人的。

季恒:豪横!

猝不及防地早更,哦不是,是提早更新了,明天也中午更~

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1]——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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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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