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久别重逢

路边有小孩打闹是常事,洛书河本来没有在意,听苏宜这样说就留神细看。

这一看不得了,洛书河立即大步上前,将那大孩子拎起丢到一边,将小小孩抱起来。

这孩子比洛书河去年印象中的宝儿大了一圈,头发也长许多。因为挨打,小朋友披头散发的,脸蛋因为刚才被压在地上沾了许多土粒。洛书河恐怕弄疼了他,用指腹很轻地擦去他脸上的黄土,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宛如宝儿。

小小孩还是不哭,也不怕生,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

苏宜也上来,直接扒着他的小屁股蛋检查,左边有一处浅褐色的胎记。又脱下他左脚的小棉鞋,脱掉小袜子,举起他的小肉脚看,果然脚底正中还有一颗黑痣。

他们在桃红家里带了数月的孩子,帮忙洗头洗澡,这些都是看惯的,再不会错。

洛书河见小小孩果然是自家宝儿,心口陡然生起强烈的疼爱,又恨自己未能尽早赶到导致宝儿受欺负。他顾不得宝儿一身脏土,立即把自己身上的狐皮袄子解开,将冻得冰冷的孩子揣到自己怀里捂暖。

以前苏宜坐家里沙发上看电视剧,最烦里面女人一遇到事情就要晕倒,显得很没用。现在她知道原因了:关心则乱。这么小的宝儿一个人在大街上挨打,那外婆呢?外婆怎么不陪在他身边?苏宜又开始呼吸困难,双腿发软,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浑身轻轻地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下来。

洛书河分出一条胳膊揽着她的腰撑住她:“别怕别怕,外婆肯定在附近,宝儿,还记得我们吗?太太呢?太太在哪里?”

他低声哄着宝儿,声音放得很软。宝儿还是不说话,睁着大眼睛仰头看他,又好奇地扭头看苏宜。

洛书河看出不对劲:“宝儿是不是不会说话?”

苏宜拿手绢吸脸上的泪水,深深呼吸几次缓解情绪才说道:“宝儿二岁多了,应该会说话了。我弟弟不到一岁就学说话了。”

珠娘和玉书站在旁边,知道这孩子一定便是洛书河和苏宜的儿子宝儿。珠娘帮忙搀着苏宜,笑着安慰:“菩萨保佑,当初奶奶在船上眼睛都望穿了,如今找着了小相公,奶奶该欢喜才是,反倒这般流泪,小心唬到了孩子。”

玉书看到宝儿这样漂亮的宝宝也喜欢得很。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亲热,便笨手笨脚地摸宝儿露在外面的手指头。

宝儿裹在洛书河怀里暖乎乎的,本来在听大人说话,小手被摸,便盯着这个满面笑容的小哥哥。

站一边的车夫实在等不下去,问道:“天色将晚了,大爷还走不走?”

洛书河道:“临时家中有事,今日是走不成了。”

车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极为不满,叫叫嚷嚷:“这不耽误小人生意么?刚才有人来雇,只因大爷先定了,才回绝了人家。大爷不要,这牲口一日嚼的草料也赚不出,也是拖累杀小的了。”

洛书河便掏出十个铜板递给他:“小伙子累你,改日再雇你的车。”

小伙一秒变脸,双手接过,喜得牙花都露在外面,道:“大爷改日雇再小的车,这钱不要算在里面。”

洛书河笑道:“也要看你侍候得怎样。”

“大爷放心,我若欺心,不上赶着伺候大爷,叫雷劈哩!”小伙欢天喜地地去了。

视线转到欺负宝儿的大孩子娘,见洛书河拎起她的好大儿扔到一边,她赶紧冲上前抱起儿子。因洛书河人物轩昂,衣饰精美,显然是个有钱老爷,她心里一丝上前算账的念头都没有,反而狠狠地戳一记儿子的额头:“不长眼的猢狲!短命的畜生!让你惹祸来!”

好大儿穿得厚,洛书河没摔疼,倒是被他娘瘦叮叮的指头戳一下,跟木棍戳肉差不多,委屈疼痛叠加之下,他嚎得像火车的汽笛,尖利漫长,十分刺耳。

婆娘唯恐触怒有钱老爷,赶紧拿手捂紧儿子的嘴巴。

其余几个看热闹的妇人,见几个陌生男女围着宝儿,恐怕是他们拐子——万一宝儿被拐走,宝儿的太太上告官府,定她们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要结结实实挨板子的。

于是几个妇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出头问,好半天才有一个站起来:“那客人从何处来?抱着祝婆婆家的重孙做什么?”

苏宜真真切切地感觉头猛地“嗡”了一下,几乎要晕倒——外婆果然还活着。

洛书河深深地憎恶这几个妇女:自家孩子才多大,被大孩子们围着打,这几头蠢货兴奋得像看戏一样!

他没有把厌恶显露在脸上,客客气气地道:“有劳婶子,我是祝婆婆的孙子,敢问婶子我祖母下处在哪里?”

女人立即满脸堆笑:“大爷便是祝婆婆的孙子?后面便是婆婆的孙媳妇么?果然都好个模样儿,不枉婆婆日夜惦记。婆婆每日念个三四百遍,不想今日来了。大爷且宽心等候,婆婆每日寻些衣裳回来浆洗,不多时便回。”

她还有心说些闲话,但没读过书的眼睛视力太好,突然看着前方笑着:“巧了不是,那不是祝婆婆过来了?”

洛书河他们回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此时日头西坠,天边一层红光,寒气四起,黄土路上归人脚步匆匆,扛着扁担的,推着独轮车的,背着箩筐的,络绎不绝。一个老妇人夹在其中,穿着旧黑棉衣,上面缀着蓝补丁,正慢慢走来。她挎着一只竹篮,身形迟缓,脚步蹒跚,显然年数已高。

等她一步步走近,心脏狂跳的苏宜终于确定:这个面容苍老,苦相中又带着几丝麻木的老人,是自己从前清婉悠闲总是笑眯眯的外婆。

外婆吃大苦了。

苏宜想喊外婆,喉头却被激烈的情感哽住。喊不出来便不喊,她顾不上视线被泪水糊得看不清,抽噎着飞奔过去。短短百米,她腿又发软,跑得跌跌撞撞。

外婆没看见她,心里想的都是宝儿:小小的人儿独自关在家中,没有电视看,又没有大人在身边,不知会多害怕。路是天天走惯的,她有心走快些,然而疲惫至极的灵魂拖曳不了沉重的躯体,只能小步小步慢慢往家挪。

凤都城是座大都市,大几十万人口,经济发达,物价很高。这里人的品性和赵家庄的人根本没法比。外婆一个老人,不招他们不惹他们,每天只是牵着宝儿进出,凤都的男女看着他们,眼睛毫不掩饰地露出阴森森的恶毒。外婆恐怕他们看出她身上有钱,被他们半夜上门盗窃或者直接明抢,不得已城内城外搬过几次家,二个月前才搬到这里。

一开始她天天盼望苏宜和洛书河过来。不知道苏宜和洛书河处得怎样?洛书河有没有丢下她一个人跑了?她每天数着日子过,每一天都长得像一万年。

叶落春来,外婆等了一年,苏宜音信全无。是苏宜他们被抓住了所以没来接她?还是他们嫌外婆老了,没用了,不来了?甚至,苏宜是不在人世了?

外婆不敢细想。

如果苏宜他们不来,她已经老了,宝儿才三岁,就想着以后给他多留些钱,所以求人介绍浆洗衣服和缝补的活,拿到的铜板加上自己暗地补贴,勉强度日。

只是服务行业不好干。

有的雇主,穷得耗子进门也需自带干粮,眼睛却长在头顶,觉得雇了外婆便高人一等,直接将脏衣扔在地上,嘴里还要拿腔作势地喝道:“老虔婆拿去!务必浆洗干净,早早拿来!不要误了我的事!”

虔婆是脏话,意思:老鸨子,下九流。

外婆弯腰捡起衣服,陪着笑脸,一一忍了。每当受了很大侮辱解不开心结的时候,她就想想也有好人,很谦逊,肯称呼她一声婆婆,她带宝儿去送干净衣裳,人家刚烙好的喷香韭菜馅饼,肯拿一块给宝儿吃。

此时外婆拎着沉重的脏衣篮缓慢地往家走,突然一个身影挡在身前,她下意识以为是路人,便向旁跨了一步。谁知那黑影也跨一步,继续挡在面前。外婆心脏一紧,以为又遇到恶人,见她年老,故意戏弄。

外婆弯了膝盖准备跪下,求饶的话语已在嘴边,却看清了对方的容颜: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相貌,不过瘦了很多,头发也和这里的小媳妇一样,高高地挽着。

是自己的小孙女吧?不是做梦吧?

两个人面面相对,小的眼中含泪,老的泪腺已经干枯,流不出泪,满眼都是震惊。

过了好久,也可能是几秒,外婆丢下篮子,双手举起,死死攥住苏宜的双臂:“我的宝哟!心肝哟!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将头埋在苏宜怀里,脸庞在苏宜身上左右蹭着,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是自己真的、活的、温暖的孙女。

苏宜也紧紧抱着外婆哭得喘不上气。

洛书河笑容满面地抱着宝儿过来。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外婆和宝儿,想不到这样顺利,他可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宝儿远远看见太太哭,很着急,在洛书河怀里不停地扭着小身子,伸着小手要外婆抱,嘴巴“啊啊”地喊着。

洛书河心里一沉:三岁的大宝宝了,还不会说话,这不正常。不过他很快藏起担心,微笑地看向苏宜和外婆。

外婆舍不得放开孙女,又看不够洛书河,看到宝儿又诧怪得很,“阿河也瘦了——你们怎么碰到宝儿的?他不是被我锁在家吗?”

宝儿见外婆不抱他,急得一直伸手,嘴里呜哩呜噜地要抱。

外婆便把他的小胳膊塞回洛书河的袄里:“宝儿乖,外面冷,这是你爹,这是你娘。你不是想爹想娘吗?看,爹爹抱着你哩。”外婆又低声对他们解释:“我在这里,一直对外说在等宝儿的爹和娘。”

“外婆,我懂,我和洛哥也一直自称夫妻,住宿什么的更方便。”苏宜用自己温暖的脸去碰宝儿冰冻的小脸蛋,又毫不嫌弃地亲吻他的小脏脸:“宝儿乖,娘在这里。”

洛书河也轻轻拍着宝儿:“外面冷,宝儿别动,在爹衣服里暖和。”

宝儿似懂非懂地,但是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爱意。尤其娘的嘴唇碰着他的脸蛋,软软的,香香的,让他的小心脏感受到满满的快乐。他本来就很乖,也就安静下来。

苏宜上手把洛书河的狐皮袄往里紧紧,好把宝儿护严实。

洛书河抱着孩子不好腾手,便口头指挥:“这里还有那里有点漏风,再掖下。”

苏宜一一听从。

二人的亲密不言而喻。

外婆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

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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