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团圆

洛书河扭扭肩,抬抬腿,活动了下筋骨笑道:“我动一动就不冷了。外婆,我来烧火。你大孙回来了,以后你大孙伺候你,你什么都不用动手,享受生活就好。”

外婆坐着小板凳正往灶里递柴,听到洛书河的话,在凤都压抑了许久的热泪被激得夺眶而出。她用衣角揩了下眼睛,笑得心满意足:“我坐着烧火,顺手的事,不累。你们坐了这么久的船,肯定都乏了,赶紧床上躺着歇歇。”

洛书河蹲在她旁边帮忙塞柴火,见灶边堆的树枝粗大,便噼噼啪啪地折断:“我们也不累,凡事有珠娘他们动手,我和苏宜闲得很。”

说话间,锅里水开了。原来外婆见他们风尘仆仆,先烧出一锅热水供他们洗漱。

洛书河根据外婆指点,在屋角拿脸盆倒热水兑冷水,浸湿手巾,绞干了先递给苏宜:“妹妹,来,擦一擦。”

苏宜正用梳子梳宝儿软细的头发,要把小揪揪重新扎起。听洛书河叫她,便接过手巾,试试温度刚好,她没擦自己,先轻轻擦拭宝儿的眉眼。

洛书河站在一边看着笑:“我倒忘了这个小脏鬼。”

宝儿的大眼睛从毛巾缝里瞅了瞅他,情绪不太高。

苏宜觉得他听懂了,赶紧说:“我们宝儿可不脏,都是被那些坏孩子欺负成这样的,我们宝儿是天下第一干净宝宝。”

宝儿这才高兴了,在苏宜怀里窜了二下,又把已经洗干净的小脸埋她在肩颈处蹭了蹭。

苏宜瞅一眼洛书河:“以后话不要乱说。”

洛书河窝囊地笑笑:“不敢了,不敢了。”

宝儿眉毛下面有块污渍怎么都擦不掉,苏宜拿手指头擦擦,又轻轻抠了抠,没敢很用力,再抱到灯下对着照了照:“呀!这眼睛上怎么有个伤疤?

苏宜心疼坏了,“好危险,差点就划上眼睛了!”

外婆虽然在灶边烧水,眼睛一直含笑着关注他们。听到这里她叹口气:“隔壁官哥儿挠的。”外婆想起这事就恨得咬牙切齿:“官哥儿坏得很!每次看到我们宝儿,就跟看仇人一样!不是挠就是打!”

洛书河在行李中翻出一包蜜枣放在桌上,先给外婆抓一把递过去:“多大的小孩?他家里人不管吗?”又递给苏宜二个。

外婆尝了一个枣,好甜。她慢慢嚼着,冷笑道:“八岁了!管什么管!他娘觉得自己儿子本事得很!不吃亏!”

她吐出核,扔进灶里,又恨恨地说:“你们看看宝儿脖子上,还有疤哩!都是官哥儿抓的,到现在还没好!”

洛书河扒拉着宝儿的小领子,对着灯光照,小宝宝白嫩嫩的皮肤上,果然有好几道口子。

外婆不想当着孩子面诉苦,可是这二年的憋屈如梗在喉,她噎了噎,还是把许多话咽了下去。只是长叹一声:“人老了没有用,打不过人家也骂不过,宝儿跟着我,受大罪了。”她又用衣角揩眼睛。

苏宜心痛得厉害。

洛书河也心疼坏了,把宝儿从苏宜怀里抱出来,柔声问道:“宝儿,还疼不疼?”

宝儿刚才在他怀里待了半天,又温暖又有安全感,所以他看到洛书河很亲切,摇摇头。

洛书河看着他,用最温柔的眼神说着最狠的话,“以后不会再有人打你了,爹回来了,谁敢再打你,爹把他们统统打扁!”

苏宜也从牙缝里狠狠地向外迸字:“不光打扁!要把他们屎都打出来!”敢欺负我们家孩子!

宝儿太小,不记仇,不在意爹娘怎么发狠,他在爹怀里一窜一窜的,两只小手直往苏宜这边伸。苏宜得意坏了,赶紧双手抱过,向洛书河嘚瑟:“小孩子还是和娘亲。”

宝儿在她怀里坐好,小手又用力地掰苏宜的右手。苏宜不明所以地张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二只褐色的蜜枣。宝儿很懂事,没有拿没有抢,只把小手搁在苏宜掌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哪里是想娘抱,是早就看见娘手里有吃的呢!

全家沉默片刻,一齐爆发出快乐的大笑。外婆眼泪都笑出来,长久积压在胸腔的憋屈今天都散发了出去,现在里面装满了快乐。

晚上只有一张床,一家人为了挤下都是打横睡下。床虽然够宽,但是洛书河身高腿长,只能蜷着睡。不过这条件可比蒲州的牢洞舒服太多,况且只要全家人在一起,都能将就。

第二天洛书河睡醒时,只觉被窝洁净柔软,他将腿伸出被窝伸了个懒腰。有点冷,但精神满足,酣畅得不想起。

屋内黑得很,隐约有红光闪烁,还有烧锅时柴火燃烧的轻微毕波声,同时米粥的香味飘至他的鼻端。原来外婆起得更早,已经开始烧早饭。

蓬松的白发简单地用一根黑蓝的布带束起,外婆坐在灶口前往灶膛里塞木柴,红色的火光印在她喜悦的脸上,像一朵温暖的花。

洛书河胳膊撑着床,慢慢从被窝里坐起,揭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衣服刚披到身上,他瞥见宝儿,先停下穿衣的动作,俯下身把宝儿举在头顶的两只小拳头拉下来,被子盖好。

苏宜也醒了,眯着睡得水肿的眼睛,仰着脸小声问洛书河:“洛哥起床啦?”

洛书河利落地系好袍子,坐在床边,温柔地把她摁回被窝,又帮她掖好被子:“你接着睡,时间还早。再说咱们到家了,你想睡多久都行。”

苏宜躺得舒服,确实也不想起。

要是在现代的家里,早上七点,煤气灶咕咚咕咚熬着浓稠的白粥,大肉包子或者带葱的大花卷蒸得烫烫的已经端在桌上,牛奶也倒好,带着粉色小花的白瓷盘里放着切好的半截黄灿灿的玉米,外婆还在厨房菜板上切水果,一边切一边喊她:“别睡啦,都10点啦,先起来吃饭,吃完再睡。”

苏宜虽然身体被叫醒,但脑袋还睡得稀里糊涂,闭着眼睛她从卧室能走到客厅,一看到沙发就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了,直接拖鞋一甩,窝在沙发里继续睡。

如今破屋烂床,水要拎,柴要劈,粥要用柴火烧,烧完还要去外面洗锅刷碗,件件不容易,她怎么安心躺床上而让年迈的外婆劳作?她努力坐起身:“你们都起来了,我躺不住。”

外婆的粥快煮好了,她将一大根柴从灶膛里扯出,柴上火焰乱飞,烧得正旺。外婆握着这根柴赶紧走到门边,拉开门闩打开门,把柴火倒立在门口泥地上。

外婆家门左边放着一个破瓮,瓮着积着半瓮脏水。外婆把破瓮端出去,将那根还在烧的柴火浸入水中。只听“滋”得一声,柴火由红转黑,灭成黑炭,同时冒出大量青烟。

此时天色渐明,路上已经有了匆匆行走的行人。外婆直起腰看看路上的风景,等烟小得差不多了,外婆再将木柴和破瓮端回来,靠着门边墙角处晾着——搁外面准被人捎走了。这穷地方,连个破瓮都是好东西。

外婆忙的时候,洛书河已经束好头,在帮苏宜梳头。

苏宜还没醒透,塌着腰坐在床边,随便裹着件皮袄,睡得头发蓬乱,活像个关了四五年的邋遢女囚,也亏得洛书河不嫌弃。

外婆绕过洛书河,站在床边用一只手在床上摸索着,最后从宝儿枕头下翻出一根木簪。她又从窗沿上摸到半截木梳,慢慢梳着白色的长发。

外婆上了年纪,关节开始老化,抬胳膊的时候有些吃力。她庆幸自己中年后女儿们成才又孝顺,让她的中老年生活舒心畅意,没有被繁重的劳作伤害,身体一直都很康健。

对比现代村上那些老妇女,孩子不成器,已经六七十岁还不敢歇息,到处找活干,找不到就进城捡垃圾贴补孩子,睡觉都浑身骨头疼,做梦还在“哎呦、哎哟”地哼哼。

洛书河看外婆胳膊吃力,便丢下苏宜去帮外婆:“妹妹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再给你梳头。外婆,我先给你梳。”

“不用不用,我这头发多少天没洗了,脏得很。”外婆推着洛书河的胳膊,怪不好意思的。

“外婆可不脏!再说苏宜小时候生活不能自理,一把屎一把尿拉床上,不都你收拾嘛?咱们一家人,谁都不嫌弃谁。”

被点名的苏宜立即彻底清醒了,穿衣服的胳膊都有劲了:“好像你一出娘胎就能生活自理似地!”

外婆不再推辞,含笑背对洛书河站着:“阿河会盘头发吗?”

洛书河说,“我小时候只要放暑假,就去我姥家住。然后我姥家所有小孩都会去。我有三个妹妹都是长头发,早上头发都是我梳的。刚开始也不会,后来慢慢也会一点造型了。还有苏宜,刚开始不会盘头,也是我帮忙盘的。”

苏宜整理身上的棉袄,无法反驳。

外婆夸奖:“那你很厉害了。”

“还行吧。外婆,你头发真多,我不用担心以后苏宜老了秃头了。”洛书河幼稚得很,不拉踩下苏宜就浑身难受。

苏宜站在地上系裙子:“管好你自己吧!男的秃头基因更厉害!还中年发福!你老了可别是大肚子大光头,跟你上街那脸都不够丢的!”

洛书河一天不损苏宜就满身刺痒,挨苏宜骂跟酒蒙子喝到酒似的,飘飘欲仙。苏宜越损他,他的嘴角越翘,弧度之高秤砣坠着都压不下。

门缝中透出灰白的亮光,屋内一点一点亮起来。外婆微笑着听他们斗嘴,心中盈满了幸福。只有宝儿嫌吵,不干了,睡梦里嘤咛一声,开始扭小身体。

全家立即闭嘴。苏宜忙伸手轻拍他的小身体。

没有用。身边没有熟悉的味道,宝儿不安地嗯嗯唧唧,眼睛没睁开,先软软地翻个身,然后小胖胳膊撑着床板坐起来。

小小的一团嫩肉坐在被窝里,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黄鸡。洛书河心头涌上无限怜爱,人高马大地坐在床头,像一头温柔的巨型兔子,他柔声问宝儿:“宝宝,今天和爹进城买好吃的,好不好?”

宝儿还没睡醒,迷蒙着眼睛看他好大一会儿,有点陌生。他瘪了瘪小嘴,想哭,但睁着大眼睛看了一圈,看到太太站在陌生爹后面含笑看着他,他有了安全感,泪水又迅速收了回去。

外婆看他跟看心肝宝贝蛋一般,满眼宠溺:“睡一觉,把爹忘了。宝儿,这是你爹,旁边你娘,昨天还给你带大鸡腿吃的,大鸡腿香不香?好不好吃?”

洛书河也轻声细语地问:“对啊,爹给宝儿撕大鸡腿吃,宝儿还亲爹了,宝儿想起了吗?”

宝儿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回笼,看看洛书河,又回头看看苏宜。苏宜怕他冷,正给他裹被子。

全家都宠他,都含笑看着他。

宝儿终于想起昨晚喷香的大鸡腿,想起别的小朋友有爹背,有娘亲亲,他只有一个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太太,虽然他最爱太太,但是他小小的心肠里,仍然萦绕着小小的自卑与羡慕。现在,他心心念念的爹和娘终于来了,陪着他,亲亲他,给他带各种好吃的,而且模样比所有小朋友的爹和娘都漂亮。

他很开心,又有点害羞,于是缩着脖子抿着嘴,两只小手捂着嘴,眼睛眯起来,格格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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