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游的第一天行程就十分无聊，导游的讲解不痛不痒、十分敷衍，景点也是走马观花。这导致陈斐完全不再期待接下来的旅行。

第二天醒来时，陈斐几乎不想起床，一直赖在被窝里。最后还是陈欣把余数一起叫上，两人联手才把他给拖出房门。上了大巴后，陈斐还不是很情愿，周身依旧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余数看气氛不对，便不再招惹他，乖乖地和他保持距离，又坐去了前排，陈欣只好赔笑着，坐在陈斐旁边瑟瑟发抖。

按照行程，团里给规划的第二天是去会安古镇，但一行人却是在当天下午才到的会安。在此之前，大巴带着这一车旅客毫无预告地就绕去了一家乳胶床垫的工厂店。

一看是购物点，陈斐嫌无聊就躲在大巴里没有下车，翻书也翻不进去，身上像长满了刺，只想回酒店待着。但陈斐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余数也在，他靠在前排的座位里，睡得正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欣他们进店里逛的时间有点儿久，陈斐实在等得不耐烦，几次三番想下车进去催催，却还是耐住了性子。一般来说，这种店都是和旅游团绑定推销的附加服务，只要不买就是了，也没必要逛这么久。

可陈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起身准备下车，却在经过余数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手。

“干嘛？等不及了？”余数睡眼惺忪，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打了个呵欠，笑眯眯地抓着陈斐不放。

“看他们逛了那么久，好像挺有意思的。去看看，不行吗？”

“行！行啊。没说不行。走，一起！”余数立刻精神抖擞，从座位里弹了起来，手却一直没松开，拉着陈斐兴高采烈地就准备下车。

但那边陈欣和同事们也是一脸兴高采烈地从店里出来，两厢一撞，陈斐甩开了余数的手就回到了座位上。

这时团里那位长相十分促狭的越南导游喜气洋洋地买了几份菠萝蜜姗姗来迟，回到车里给人分了下去，还特地走到后排给了陈欣一盒。

陈斐十分惊讶。

“别看我。”陈欣打开了菠萝蜜，吃了几口，异味满嘴飘香，说道：“你姐我就是买了点儿东西，他感谢感谢我。”

陈斐马上尖酸道：“你也知道他是在‘感谢’你？这种地方你也掏钱，脑子进水了吧？你买了什么？”

陈欣缩了缩肩膀，吓得她把嘴里嚼着没嚼完的菠萝蜜囫囵个儿吞了下去。陈欣艰难地咳了两声，小声道：“没……没买什么啊。就……两张床垫，和四个枕头。”

陈欣一顿，看了一眼陈斐的反应，瞧他似乎要开口说话，便立马说道：“有一套是给你买的！”

陈斐憋了一口气没发作，隔了好半晌才说：“东西呢？”

陈欣把菠萝蜜给周围没吃到的同事分了出去，手里边忙活着，还边回头答道：“没带走，说给邮寄。”

“邮寄？呵呵，估计到了就不是你挑的那个了。半真半假，掺没掺杂质你都不知道。”

陈欣没了底气，只道：“不能吧？这么大一家店，还能做这种事儿？而且我看着他们给我抽了真空包起来的。”

“哦。”陈斐一副刻薄的嘴脸，“发票和卡呢？给我。”

陈欣立刻捂紧了包，警惕道：“干嘛？”

“要么让我去退了，要么回家让姐夫叨叨。你选一个吧。”陈斐好整以暇。

陈欣动容，捂着包的手松了松，弱弱道：“也就几万块钱，又不贵……而且而且，你看现在车都开了……”

陈斐不为所动，只说：“给我。”

陈欣无法，吸了吸鼻子，把卡和发票都拿出来给了陈斐。

“密码我生日。”陈欣委屈地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知道。”陈斐冷冷地收好。

到了会安，余数下了车就去买了一串皇冠蕉回来和下属们分吃。会安古镇里是自由行，人们吃着香蕉三三两两都散去玩了，而陈斐找到了那个越南导游，和他说了自己的意图。

导游一脸讨好，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尴尬道：“买了那么好的床垫，干嘛退了呀。多可惜。”

陈斐摆摆手，一脸假笑，和气地说道：“家里刚装修的，都是新的。真是不需要，我姐太冲动了。”

导游扁扁嘴，说：“那好吧。我帮你去和他们说说，不过不能保证哦。”

陈斐点点头，谢过就走开了。

余数在边上看了半天，这会儿追上来和陈斐并行着一同走进古镇。他把手里留给陈斐的香蕉递给他，搭讪道：“怎么？大欣子冲动购物了？”

陈斐嗯了一声，把香蕉提在手里，没吃。他大概是已经默认了余数自来熟的性格，到了此时也见怪不怪了。

“你看导游那人，油嘴滑舌的，一副谄媚样儿，指不定忽悠了多少游客了。他说给你办，肯定就是想拖着。要退还是得靠自己。”

陈斐表示认同，看了一眼余数，说道：“我明天自己去店里办。”

“不去海边啦？”余数笑道。

“跟团去海边，没意思。”

“哦。这个确实。”余数点头赞同，歪着脑袋看着陈斐的眼睛，“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不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不想跟团，况且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还是两个人比较靠谱。”

“不……”陈斐转过脸，想再度拒绝，却见余数突然跑得远远的。陈斐正无语他跑得怎么这么快，只听余数回头喊道：

“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早上在餐厅等你。”

陈斐无奈，摇了摇头，可不经意地，嘴角轻轻翘起，就连眼角也竟然爬上了一丝微笑而不自知。

陈斐与余数说着话，就已经步入到了会安古镇。这里据说是当年往来贸易通商留下的一座港镇，在15世纪到19世纪，受到当时土洋结合风气的影响，整个街道和建筑处处都透露着这种风格。

陈斐在镇里漫步着，随手拍了几张照片留念。五一的天气在越南已经有些薄热，他脱下短袖T恤外面的衬衫随手挂在臂弯上，抬头望了望天空，蓝蓝的，空气也很好。

会安里各色肤色、说着各种语言的人都很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悠闲，也影响着来到这里旅游的客人。在陈斐前面走着的是一对国人父女，父亲低头不语，听着女儿的数落。陈斐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父亲也是买了那家乳胶店的床垫，在虚心地挨骂。陈斐不禁失笑。

“你就等着我妈骂你吧。哼！”女儿拿鼻子出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样子大概是要把自己母亲生气的模样学个十成十地像。

“那你说怎么办？”那位父亲也很伤脑筋，很失落，颇为自责。

女儿叹了一口气，说：“算啦。我想想办法吧。”

说着，这女儿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后面看着她，回头就看见了陈斐。

“咦？是你？好巧。”女孩儿说道，说完又觉得不对，就又用英语说了一次。

陈斐笑了，原来是前一天在灵应寺对着莲花画速写的那个绿裙姑娘，她涂着饱满的红唇，笑起来就像古镇里那些房檐上绽放的玫瑰花。陈斐点点头，感慨道：“原来你也是中国人。”

“是啊。原来你也是。”

下一个分岔口，陈斐和那对父女相互别过，走了另一个方向。他去到关帝庙和福建会馆里逛了逛，再出来时闻到了一股浓郁香醇的咖啡香。那家阔叶树下的咖啡厅就这样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进到店里买了几罐咖啡豆、点了一杯摩卡，就出去找了一处露天的座位坐下等待。

邻桌是一个白人中年男子，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他与陈斐相□□头致意，便不知不觉地聊了起来。聊得开心时，那位外国友人就把位置移了过来，和陈斐同桌。

余数找到陈斐时，陈斐正和那外国人用德语聊得起兴。余数听不懂，只去点了一杯咖啡，就坐在了他们的前桌。

“去年冬天，我有幸在国内的剧场里出演易卜生的《罗斯莫庄》。‘反抗而无力，超越而不得’。我很欣赏吕贝克这个人物。易卜生的‘俱有’和‘俱无’是我最为心醉的。”

陈斐的声音并不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那一种。他的德语很好听，清澈，很有穿透力。这使余数想起上学时学过一句古文——“如鸣佩环”。

“哦，那一定十分出色。很遗憾无法亲眼看到您的演出。”外国人说道，“易卜生的作品众多，我看过的也并不多，但《玩偶之家》留给我的印象确实很深。”

陈斐点头，看了一眼余数的背影，便转回来继续与人说道：“这是他的代表作了。在德国上学时有做过片段练习。”

……

余数听着陈斐与外国人的交谈，喝完了半杯咖啡，虽然完全听不懂，却也是一句不落地听了下来。露天咖啡座的周围有很多阔叶树，影子交错地落在地上，还有斜对面的店门上垂下来不少茂盛的粉红色花藤——南国的美向来与北国是不同的，炽热的夏天在阳光里沉默着。

余数心想：不如自拍一张留个纪念吧。

他这样想着，就开了手机相机，把前置摄像头打开，端起来对着自己的脸。然而，就在他按下快门键的那一瞬间，陈斐抬起头看向了他。他的脸上还带着交谈中的微笑，淡淡的，没有散去，眼睛里也带着温柔的笑意。

余数呼吸一窒，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不敢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