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煦搬了一大箱书,一路用膝盖时不时垫着走,搬进新的教室,找个能看清黑板的座位占下。
全部东西搬完后,还有很多人从外边进来。
全是生面孔,抱着大摞大摞的书。分到后进班,一个个脸上都写着“爷不高兴”,没两分钟遇着熟人了,又开始笑闹。好像一秒就忘了自己怎么来这儿的。
直到整栋楼都走空,教室里只剩下尚煦。
黑板的右半边泼洒了夕阳,投影板蒙了尘,白灰相间。讲台很旧,木板的接缝处都是裂的。
不止讲台,整个教室都旧,找不到一张完好的课椅。
他望望窗外,发了会呆,弯腰抽出试卷继续研究。旁边无人占的空桌上放着他的物理卷,用水壶压着。
很难习惯这里的作息,早上起得早,中午没好好休息,加上刚刚搬书,累了。手里攥着笔没松开,想说在桌上趴会儿就继续写,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阳光朦朦胧胧,四周都是雀跃的身影。
周围的场景是他初中学校。花香、树茂、光和,连人都是温暖的。
他回到他考了联考第一,又被评为市三好那时候,开学以学生代表的身份做演讲。
端着稿,站着主席台,迎着晨曦,意气风发,声音洪亮。
周围都是歆羡的眼神,母亲在人群最后,神情骄傲无比。
她在台下冲他招手。尚煦正高兴,要下台跑过去。
紧接着主席台轰然坍塌,猛然坠落,上方的阳光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会坠到哪儿去。衣冠不整的混混紧紧揪他,满脸优越的学霸静静瞅他。下一秒世界掐灯似的忽然一黑……
“喂,醒醒!”
刚一黑,就有个声音把他从梦里扯出来。
睁开眼睛,他坠到了教室,眼前是布灰的地板砖,从桌椅下一直延伸到窗边。
窗外树影摇曳。
他撑着地板爬起来,身下貌似还软乎……
确实软乎,他压着一人,那人一手撑着地,一手拧着自己校服,眼神冷若寒霜:“起开,你太重了。”
眼神逐渐聚焦……
“卧槽?会长?”尚煦跟踩了电门似的蹿起来,又赶紧去扶人。
尹粼借他的力淡定地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脸色足够波澜不惊,但还抿着唇。
绝对摔疼了。尚煦想。
这瘦身板,可别折了。
他扭头看自己的座位,椅子确实太旧,腿老化了,刚塌了一脚,整个人就往旁边倒了。看姿势,是尹粼特意半蹲着扶了自己,可惜没扶住,跟着被砸倒了。
尚煦打量着他,“啧”了一声:“会长还专门来看我,有心了。没伤着吧?”
尹粼没接他话,直入正题:“布雷让我问你,他生物书是不是被你收走了。”
尚煦:“……”
尚煦把坏掉的椅子拿去教室后头,拎了张正常点的坐下,从小箱子里搜出两本一模一样的生物书。
一本是汤布雷的。
尚煦递给他,不忘揶揄一句:“嚯,原来你是个跑腿的啊。”
尹粼没接话,拿过书,转身转了一半,就看到旁边压着的物理卷。上面写着张纸条:会长自取,闲人勿动。
他呆了一会,话也不说,拿了试卷朝尚煦扬了扬。快走出前门的时候又想到什么,回头问:“吃饭没?”
“没。”尚煦背起书包,“正要去。你去么?”
“不了。”
尹粼还想说什么,最后没说,走人了。
他想问尚煦要不要顺便给他带面包,但想起自己还有事。
尚煦独自去食堂。
一路上,他自己哼着新疆舞曲的口哨。一个人在校道上走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山的风景确实美。
是他以往从没看到过的美。
左肩忽然被人狠拍了一掌。
尚煦一顿,直接看向右边。秦雨勤正在右边和他并肩走。
秦雨勤笑:“你可太无趣了。”
“你够无聊。”尚煦回怼。
“你够有排面。”
尚煦斜眼看他:“排什么面?排刀削面要二十分钟。”
秦雨勤撂了一下书包带:“咱班明明走了好几个人,他们却只聊你一个。这不是排面是什么?”
尚煦在心里“呵”一声:“聊我什么?”
秦雨勤猛地打了他的上臂:“说没想到你考得不错呀!”
尚煦:“???”
一时分不清是他傻了,还是班里那些人傻了。
秦雨勤看着还挺高兴:“你是班里倒一,但年级不是啊。”
“……”现在他确信,是他这位舍友傻了。
“主要你物理牛逼,他们被你震慑了,专门去凑你各科分数加总分。你果真是偏科上的濠中啊。”
秦雨勤:“说真的,他们以为你濠中来的,会年级倒一呢。结果还行嘛。风水轮流转,你下次就能回来了哥!”
尚煦:“……那真是谢谢了。”
这位替他高兴的朋友看了下手表,说:“东哥约我去后街吃饭再回家,一起去吗?就那家缘起,你上回没吃上,这回咱去店里吃。”
尚煦望了一眼紧闭的校门:“不是封闭么?留宿怎么出去?”
秦雨勤解释:“压个校章给保安,时间没有严格限制。去么?”
尚煦瞥他一眼:“不啦,你们自己去吧。”
他要抓紧时间学习,一刻都不想耽搁。
刚说完,他小舍友就闪人了。
尚煦进了一楼食堂,挑短的队排上,继续吹着小曲儿。
口哨声慢慢地,慢慢地,就弱了。
……
天热,食堂的空调又不够劲,胸口就有些闷堵。
看看窗外,山里的天很蓝,还飘了几朵碍眼的云。
就跟那天一样。
那天6月22号,中考最后一天,他乘的39路公交经过他的初中学校。
往后的很多个日夜,耳边都还响着这段广播。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卷……”
身边是意外摔伤没其他人照顾的爷爷,车窗外是广播和考生的欢呼,从前方飘向脑后。
公交一下驶进了黑暗的隧道。
缺考了,也不愿意复读,最后用三科成绩参加摇号。那时候无所谓,学校而已,定义不了人,他去哪都依然是他。
就像他常安慰自己的,底子都在的,人再怎么混,成绩见分晓。
食堂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一堆人赶着回家赶着学习,平时还有人赶着去社团。
这时候他才承认,底子也是会磨损的。不来这边,永远也别想意识到。
环境定义不了人,但能蒙了人眼睛,让人见不着山外山的风景。
幸好这学校的后进班,跟普通班之间流动性强,只要肯学,总跳得出去。
光跳出去还不够。他得回去他该待的位置。
还剩一年就高考了,好说歹说,也不能太难看吧。
尹粼来了政教处。
明天迎新,廖正忠找他说点注意事项。
“这个,纪检部那边我已经找过了,啊,这个……他们副部,那个周述跟我反映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你们风自委,要是对纪检的策划有什么意见,双方要多沟通,知道吗?”
尹粼双手背在身后,佯作顺从:“知道。”
很多年前风自委还是纪检的附属,后来慢慢独立出来。尹粼上任后纪检基本都被架空了。
要是沟通有用,也不至于如此。纪检那边十有**也这么想,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
“还有,周一晚上迎新晚会,那些扣分的事儿,”廖正忠揭了杯盖喝两口茶,眼皮还朝尹粼犀利地一掀,“用不着我再提醒你吧尹粼?”
“嗯。”尹粼点头。
谈话结束后尹粼走出办公室,廖正忠还在看他。
知道这学生一旦优秀,想法就多。当老师的有时候说再多也管不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