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弈不肯叫，闹了半天作业也没写完，只好回家继续写。
临近晚上快睡觉的点，邱弈才收工，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他走到窗边看出去，这个位置恰能看到闻箫远的阳台，平时这个时间阳台上会透出一点温暖的灯光，今天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已经睡了？
邱弈正纳闷，目光捕捉到闻家门口站着两个人。
是闻箫远和闻月澄。
这么晚了，这对母子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巷的路灯有点昏暗，但邱弈仍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怎么愉快。
闻月澄伸出手，似乎是想拉闻箫远的胳膊，而闻箫远则像是见到了什么毒蛇猛兽，反应很快地侧身躲开了。
闻月澄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蜷了蜷手指，讪讪地收了回来。
闻箫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呈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闻月澄又是背对着这个方向，邱弈当然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难过。
她独自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瘦削的肩膀坍塌下来，慢吞吞开了门进屋。
现在离家，晚上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邱弈想。
这对母子的关系并不亲密他是知道的，去闻家的时候看见过几次。
处得客客气气的，话都说不了几句，连带着他都觉得尴尬，但他一直以为这种情况是因为闻月澄太忙了，所以两人还没有时间培养感情，如今看来也许比他想象得要恶劣。
邱弈仰头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出现闻箫远那个离开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学校，邱弈意外地在闻家门口撞见了闻箫远。
他靠着院子的外墙面，嘴里叼着烟，看起来有点邋遢，像是一夜没合眼。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邱弈先开口了：“刚回来？”
闻箫远愣了愣：“嗯。”
“要帮你请假吗？”
邱弈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一夜未归，至于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看出来的，闻箫远不清楚，他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说：“不用。”
那就是准备去学校了，话说到这里邱弈觉得差不多，现在要么等闻箫远进去拿了东西一起走，要么自己先走，都可以，他不想多管闲事，况且这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然而想归想，盯着闻箫远泛青的眼下时，他还是神使鬼差地说了一句：“你没必要这样。”
闻箫远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僵硬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邱弈有点后悔，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硬着头皮说完。
“澄姨她……工作很忙，有些事照应不到也情有可原。”
闻箫远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笑了：“我懂了，你是觉得我正在经历叛逆期，想要争夺家长的注意力，对吧？”
话里有浓浓的讽刺，邱弈忍不住皱眉：“我只是想说，她也很不容易，你何必把两个人都搞得那么累？”
“哦，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懂事？听话？像你一样？”
闻箫远是一时口快，却冷不丁正中要害，邱弈像挨了一巴掌，又疼又难堪，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这种态度不知是不是越发激怒了闻箫远，他有些慌乱地一把将人扯回来，狠狠瞪着。
邱弈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闻箫远磨了磨后槽牙，不依不饶地问：“她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对你很好，把你当亲儿子似的，嗯？所以你现在要为她来指责我？”
邱弈被问得懵了一瞬，他说得没错，闻月澄待他确实很好，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如此，现在回忆起来，很多次他与闻箫远闹别扭，闻月澄都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他从未想过这对于年幼的闻箫远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此刻听到他的质问。
意味着什么呢？最亲密的妈妈疼爱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他会不会嫉妒？会不会讨厌那个男孩？会不会讨厌到一不小心嫁祸了那个男孩？
邱弈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这么简单的人之常情居然要到现在才想明白。
他冷声说：“别这么幼稚了行吗？”
“我幼稚？”
“你才是澄姨的亲儿子，不管她对我有多好，我都代替不了你的位置。”
闻箫远一愣，露出错愕的表情，脸上的怒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邱弈不知道他在错愕什么，只当自己说中了，心里更加烦躁。
闻箫远没说话，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
他吸了口烟，朝邱弈低下头，缓缓将这口烟喷到他脸上。
白色的轻烟弥漫在两人之间，模糊了五官，烟味并不难闻，甚至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蛊。
邱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闻箫远很专注地看着他这样一个宛如等待亲吻的情态，然后在他睁眼之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轻声说：“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邱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闻到烟味的那一瞬间心脏跳得很快，不像是生气，竟像是期待和兴奋，他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感到了恐慌。
他渴望的好像并不是烟。
那会是什么呢？
邱弈仓皇地看了闻箫远一眼，逃似的快步离开了。
第二轮录制当天，邱弈在后台被韩哲拦住了。
彩排那天，他丢下韩哲去追闻箫远，事后也没有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只祈祷这件事能就这么糊弄过去，所以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韩哲，恨不得绕着他走，然而没想到人家主动凑了上来。
“总编，急急忙忙地干嘛去呢？”韩哲露出一个很欠的笑容，亲亲热热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邱弈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包子被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恐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他和韩哲之间的关系到底被传得有多邪乎？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么？
邱弈叹了口气，转头对包子说：“你再去过两遍稿子，好好准备。”
韩哲呲出一口大白牙，顺着他的话打发人：“乖，听你弈哥的话。”
包子没敢马上走，一脸真的不用报警吗的犹豫。
邱弈冲他笑笑：“没事，快去。”
等包子磨磨蹭蹭地走了，邱弈立马挣了两下胳膊，韩哲却死抓着不放。
邱弈拉下脸：“干嘛？”
“人哄好了？”韩哲冲他眨眨眼。
“哄什么人？”
“闻箫远啊，他那天看起来可不怎么高兴啊。”
邱弈淡淡看他一眼：“韩哲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的神情太过坦荡，问得韩哲都不由迟疑了两秒，但此人为人比较自我，鲜少怀疑自己，只歪着脑袋打量邱弈片刻，就笑了起来：“邱弈老师，我收回以前说的话，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多了。”
邱弈不需要这种令人发毛的评价，说：“别，我就是你原来想的那么无趣，快上台了，有空背背稿子吧。”
这是要拜拜的意思，韩哲假装听不出来：“这种时候了还背什么稿子，我有这么不专业吗？”
“你要是专业，这会儿就该好好准备，争取在观众面前有最好的发挥。”
“哦，差点忘了，你很看重观众的评价，”韩哲微顿，狡猾地眯了下眼睛，“那你说……观众要是发现你是gay，对象还是……会是什么反应呢？”
平地惊雷也就是这样了，邱弈觉得自己的瞳孔都缩了一下，但他立马意识到韩哲说到底不过是在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便强自镇定下来，皱着眉反问：“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个震惊的表情前前后后算起来顶多也就持续了半秒，可惜这已经足够让韩哲下定论了。
“别紧张嘛，我只是打个比方。”
“为什么要打这种比方？”
“我最近在想脱口秀演员的舞台人设要不要符合台下的真实人格，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想个屁。
邱弈当然没有相信韩哲真的只是在假设，但这时候反应过大就跟自动承认了似的，于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认为这是演员的自由选择，如果演员有能力塑造一个有趣的舞台人设，那就完全可以这么做，更何况，谁说不同于台下人格就是不真实？人很复杂，舞台人设只是演员复杂人格的其中一面。”
韩哲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强词夺理？巧言善辩。
韩哲似要补充，然而眼珠子往他身后一瞥，又住了嘴，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在邱弈反应过来之前，抬起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带动着他一起调转了个方向，动作之亲密，近乎把他半搂在怀里。
“好巧啊，闻老师，又见面了。”
“……？”
邱弈一瞬间还以为他在恶作剧，呆呆地看过去，却正对上了闻箫远黑沉沉的眼睛。
“！”
韩哲使着暗劲推着他往前走，邱弈在心里大骂，悄悄去推韩哲。
他不可能动作太大，让场面难看，只要是个正常人，稍稍感到挣动，肯定就会自动把手放开。
然而韩哲不仅没放开，还把他搂得更紧了。
……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