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言一站在飞机厕所的镜子前，长时间的高空飞行让她皮肤干燥，哭了很久的眼睛肿的像个兔子。

飞机厕所的清洁剂味混合着尿味，刺激着言一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厌恶自己。

她讨厌自己的鼻子，讨厌自己的嘴巴，讨厌自己的眼睛。

讨厌自己是个女孩儿。

她也想像克莱尔那般豁达，放弃赛车，去别的地方绽放自己的价值。但是她没有放弃过去的决心，也没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每次想到要放弃赛车，她就郁郁寡欢。

再想到她放弃赛车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她就愤怒难忍。

她陷入进一个非常之纠结的情绪状态。

言一一会儿觉得自己身处冰川，一会儿觉得自己泡在岩浆。情绪像拔河一样，来来回回折腾着她。

折磨到最后，她只想举起手，给这个世界一个大大的中指。

她回到家，又像之前一样将自己关在房间。

言容珊将做好的饭菜放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吃饭了，一一。”

意料之中，房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言容珊没有继续敲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耐心等待。

坐在沙发上，引入眼帘的是对面的电视柜子上，摆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赛车奖杯。

多日没有在家，奖杯上已经镀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站起身，轻轻地用手拂掉。

还没反应过来，手便被言一推开。

言一从房间里快速走出，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个垃圾袋，开始将柜子上摆着的奖杯扫进袋子里。

言容珊下意识伸手阻止，言一一直很宝贵这些奖杯。平日里在家，一天都要擦拭个好几遍。

“你干什么？别这样！”

言一甩开言容珊阻止的手，更加粗鲁地将象征着过往光辉的勋章通通甩进垃圾袋里。

“住手！”言容珊喊道，多日的情绪此时终于压抑不住，全部涌上心头，她开始哽咽：“你要干什么？你要放弃赛车吗？就算要放弃，为什么要把这些奖杯丢掉？！”

两人此时的情绪都到达了临界点。

言一看见言容珊挡在柜子前，推也推不开，这些日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发泄借口。她哭喊道：“你不是之前问我…问我说我认为的开赛车的意义在哪儿？”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中的垃圾袋扔到一边，奖杯因为重力滚出来，砸到墙上，碎成几片。

“我现在想明白了，赛车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从小到大，起早贪黑，别人玩的时候我在练赛车，休息的时候我还在练赛车！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给这个无底洞投入了多少金钱和精力？这些到头来给我带来了什么？”

言一瞪着眼睛，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什么都没有，和我一起比赛的车手，他们都开不过我。但是他们现在都进了方程式，而我，连个青训邀约都没有！我是开的不好吗？还是我没有天赋？”

“都不是！就是因为我不是个男的，这个操蛋的世界就不接受我！”

言一说到这里，低下头，顿了顿，略显单薄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间：“不对，我说错了。我就是开的不好，我就是没有天赋。我没有强到让他们都闭嘴，没有强到让他们可以不顾一切选择我。”

“我在筹码的天平上，跟枝羽毛一般轻。”

言容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劲全力不让自己的哽咽声传出。作为一位母亲，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这样贬低自身价值，否定自己的努力和存在。言容珊的心仿佛像是被人用刀，一下接着一下的狂捅。

明明她的女儿很厉害。

言容珊望着蜷缩在地上的言一，心口像被撕裂了一般。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是个男孩呢？

如果她是男孩儿，在欧洲赛夺冠的时候，也许个大车队的邀约早就纷至沓来。

如果她是男孩儿，就不会被人用性别作为借口回绝，也不用忍受他人‘女生也能开赛车？‘的评价

如果她是男孩儿…

言容珊的思绪被这念头刺得惊醒。她猛地一颤，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手心。

不，她怎么可以这样想。身为一位职业女性，她早就知道世界的不公。他们试图贬低你的价值，试图让你和他们同流合污。

但是孩子，

我们绝不能屈服，也永远拒绝被控制。

她蹲下身子, 温柔地抱住缩成一团的言一：“你没有错，永远不要为了自己不能改变的事实而责备自己。”

言容珊轻轻拍着言一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

言一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仿佛所有世界的恶意都被挡住。

她崩溃大哭起来，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磨难，一股脑的都倒出来。

言一难得地纵容自己，允许自己在此刻变得脆弱。

那些竖起来的刺，曾经咬牙咽下的苦，在妈妈的怀抱里，慢慢涌上，又慢慢融化。

疲惫终于有了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