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栀的指尖触到口袋里一大一小两个物件，瞬间灵光一闪。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此刻，陈医生仍在一旁用他那聚光的小眼凝视着她。那目光，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从缝隙间探出头，窥伺着不远处的奶酪。

黎清栀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口袋里退出来。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苏璃的记忆不能算是她的，但她今天在环形大楼，好歹也是身临其境地经历了苏璃那充满戏剧色彩的短暂一生，而且还因此知晓了迷者的秘密。

说不定，这才是导致她虔诚值下降的根本原因。

“尽管我还不能笃定地说‘痛苦的记忆’是引起异变的根本，但经过长期实践，我能确定它最起码是一个关键因素，不，应该说是很关键的因素。”陈医生边说边摩挲着手上的透明立方体，一双狭长的眼睛则盯着黎清栀的脸，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他故意把事情说得很玄乎，要不是黎清栀已经知晓了异变背后的隐秘，那现在多半会被他忽悠。

“是吗？”她的语气，乍一听是疑问，但仔细琢磨，其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怀疑。

本以为第一次光临二手国王的黎清栀听到这些会大为震惊，然而并没有。

于是，陈医生选择再次抛出“重磅炸弹”。

“这种病毒一旦进入身体，便会与人体长期共存。”他的目光随着话题的演进，一点点从黎清栀的脸上往下移，最终停留在她那刚做完手术的左臂上，“即使将异变部位完全祛除，已经侵入体内的病毒依旧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繁殖，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引起身体其他部位异变。所以要想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就必须将所有痛苦记忆从脑内剔除。”

“所有痛苦记忆？”黎清栀一下子抓住重点。

刚刚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医生是个聪明人，立马就看穿了她的疑虑，于是赶紧补充说明：“哎呀，是我不严谨了。这说是‘所有痛苦记忆’，其实是有时间限制的。我们就从你产生异变的时间倒退，将这次与上次祈祷之间产生的痛苦记忆取出来就行。”

听到这，黎清栀已经下意识地将时间往回调。

她上一次进入祈祷室，是3天前。

1个小时的祈祷模式自动关闭后，她周身没有任何异常。

然后就是她前往城北废弃火车站的前一天。

那日，发生了第三起迷者袭击案。

虽然她和被害者素未谋面，但两人同为穿越者，加之迷者的作案时间间隔越来越近，让她心中不由地生出了紧迫感。

除此之外，丝丽儿以及第二位被袭者的死亡，应该与她们几个穿越者准备碰头讨论原世界的记忆有关。尽管这只是黎清栀的猜测，但是她主动提出要找寻更多穿越者拼凑记忆，以找出回到原世界的办法。所以潜意识里，或许她早已把3人的死都归咎于自己。

但若这也算是导致她发生异变的痛苦记忆，那消除后她的记忆肯定会出现断层，那样的话似乎会让她现在的处境更加困难。

见她半天没说话，陈医生换了语气，用一种颇为自豪的语调说：“其实我们有规定，不容许和客人说这些，但我可以悄悄跟你透个底，在二手国王，通过剔除痛苦记忆消灭异变病毒这项服务从没有过回头客，但这正说明我们的这项技术很过硬。”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在这卖掉痛苦记忆的客人，这一生都不会再受到异变的困扰。

但二手国王怎么能保证这些客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拥有新的痛苦记忆？

关于这一点，黎清栀实在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主动提了出来。

面对她的这个问题，陈医生不慌不忙，反而笑得愈加神秘：“这就涉及到我们的商业机密了。”

行吧。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黎清栀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抛出另一个问题：“那要是剔除掉这几天的痛苦记忆，我的记忆出现断层了怎么办？会不会影响我的日常工作？”

在二手国王，黎清栀给自己的人设是一个苦逼打工族。

“这您无须担心，我们有应对措施。”陈医生说到这就没有再说下去，依旧笑得一脸神秘。

懂了，这是又触及到商业机密了。

但他这也不说，那也不说，黎清栀是断然不会轻易答应进行痛苦记忆剔除手术的。

于是，对方又提出了一个新方案。

“要不，您先体验一下剔除痛苦记忆后的美好生活，再做决定？”就像是怕黎清栀立马拒绝似的，陈医生赶紧强调，“这个体验是免费的，而且只要5分钟。”

于是，黎清栀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这次的梦境比之前那次要清晰很多，主题也更鲜明。那就是无论她现在的处境多么困难，剔除痛苦记忆后，她的生活里都会只剩下美好。

在梦境里，黎清栀有聊得来的朋友，和同事也相处融洽。因为身心愉悦，又没有什么其他负担，她一门心思铺在工作上，很快便事业有成，甚至在业内小有名气。

环形城也再次回到了原来那个安定和谐的样子，什么连环凶案、袭击人的迷者...统统都不存在了。

但到最后，黎清栀发现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彻底忘记关于穿越的一切，包括她的穿越者身份，作为一个出生在环形城的普通女孩生活下去。

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一道苍老的声音穿透层层阻碍，最终抵达她的耳畔。

“要想一劳永逸，在彻底消灭异变病毒的同时又保证从此不再复发，你就必须把所有关于穿越的事都忘掉。”

这一句话，瞬间将美梦变成了噩梦。

黎清栀从治疗椅上惊坐起来。

她努力保持着平静，藏在口袋里的手却默默攥紧。

“怎么样仇小姐？剔除痛苦记忆后的生活，是不是很美好？”

黎清栀没有回答。

她现在脑子里有点乱。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在梦境的最后才会出现那句告诫。

“当然了仇小姐，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您自己的手中。您可以选择剔除痛苦记忆，也可以选择暂时保留。”陈医生微笑着，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对方话里话外似乎都很肯定即使她今天不剔除痛苦记忆，下次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

她继续保持沉默。

“不过仇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吗？要是保留这段记忆，你以后只会越来越痛苦。”陈医生看似十分好心地送上最后的告诫。

祛除异变的皮肤，顺便卖掉关于穿越者和迷者的一切记忆，退出消杀部作为一个普通人在环形城生活下去。

这当然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肯定不是她黎清栀的选择。

放弃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她不是那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身边已经有那么多同伴死去，她势必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把她们置于这般险境之中。

她一定要把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我想回去再考虑一下。”她没有彻底拒绝，而是用一种较为缓和的语气答复。

陈医生十分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了客气的笑：“可以可以，那这边需要仇小姐签一份告知书。稍等，我去拿给您。”说完，他便起身向墙边的一个立柜走去。

说是告知书，其实就是一份免责声明。

一页A4纸，翻过来倒过去都表达了一个意思——“客人自主选择不剔除痛苦记忆，后续因此导致的异变恶化，二手国王概不负责。”

Emm...这怎么不算又一次地引导客人选择卖掉痛苦记忆呢？

黎清栀干脆地签了名。

当然，是假名。

“好了，那我就不送仇小姐了，您慢走。”

黎清栀踩着“欢迎下次光临”的轻快送客声，走出二手国王整形美体中心的大门。

走出三人巷后，她寻了个人少的小街道拐了进去，顺便趁着路灯的光撩开袖子看了看。

左臂已经恢复如初，连一点异变过的痕迹都没有。

虽然危机还没有彻底消除，但眼下算是给她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黎清栀如释重负地轻吐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往前走，一个男人突然从转角蹿出来，右手臂上环着7、8个“第二世界”：“美女，这些是不需要进行实名认证的破解版，要不要来一个？”

黎清栀连连摆手，抬腿就要往前走却被再次拦住。

“哎。”男人语调上扬，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整张脸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的小丑面具，“破解版能看到真实的世界哦，美女真的不需要来来来来来...”男人突然像卡带了似的重复着同一个字。

黎清栀心中暗叫不好，快速向右闪身，准备绕过越来越古怪的男人，却被对方用更为敏捷的滑步阻止。

看来兜售“第二世界”是假，阻挠她是真。

黎清栀暗自握紧拳头，一双狐狸眼如猎豹般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条狭长的街道，男人堵住了她的必经之路，要想继续往前只有放倒他。

想到这，她伸手去摸枪。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眉头一紧。

弹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