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到新部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何想还是不太适应,虽然工作的内容和以前比大差不差,但是环境和工作伙伴的改变,还是让她觉得很不习惯——
不知道回复什么内容算恰当;
不知道谈论什么话题才不会显得无趣;
甚至那一声声代表尊重的“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双方不是同一“阶级”,始终是有隔阂的。
这也是为什么何想一直很讨厌“改变”,每次适应新环境的过程对她来说都是漫长的磋磨,所以即使品宣部的大家都是很健谈的人,她还是很难融入群体中。
明明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怎么越长大越自闭了,何想叹气。
好在每天至少有工作填满空当,让她不至于太过煎熬。
品宣部前期的工作计划是让技术部门协作,重新优化公司官网视觉呈现,并对内容进行迭代更新。
工作细节拆分到何想这里,就是要配合赵启宋钰城二人的想法先出几版大概的概念图,再由赵启和高层商议落实最终确认的版本,由何想继续进行视觉元素的细化设计。
严格来说何想并不擅长这种品牌视觉设计,但她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赵启和宋钰城给的草图和示例她能敏锐捕捉到对方想要什么,同时给到初版设计。
宋钰城虽然不擅长设计,但他脑海对于想要的设计会有一个大概的画面,同时思路清晰,方向明确,可以给到何想清楚的修改方向。
两人沟通合作之下,终于赶在高层会议的前一天完成了所有视觉元素设计和页面设计图。
“完成了。”何想长舒一口气,“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宋钰城单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滑动鼠标,俯身仔细查看何想的电脑屏幕。
从高专注的工作状态抽离出来,何想才想起已经过下班时间有一会儿,办公司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宋钰城还留在这里等她的最终设计图。
何想习惯性的感到抱歉——虽然这并不是她的能力造成的拖延。
宋钰城审查完所有的设计图,直起身子感叹:“看来你对这份工作挺有热情。”
何想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何以见得?”
“不是吗?我有接触过一些其他的美工,他们大多不会提自己的想法,只是单纯按照领导的要求来制图,但是你会在里面融入一些自己的巧思,让整体画面更和谐。”
这点确实是何想的毛病,明明按部就班更保险,但是她老是压制不住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所以总是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不好吗?”何想问。
“挺好的,和你做同事减少了沟通成本,很省心。”
“这是在夸我?”
宋钰城歪头:“不明显吗?”
也许是办公室没其他人,也许是上班太久感到疲惫,两个人没再维持工作状态中的陌生客套,氛围变得轻松起来,仿佛此刻只是老同学间的闲谈。
但这种状态下的交流实在是让何想有些混乱,她移开眼,转向电脑:“我邮件发你?”
宋钰城察觉到她情绪里微妙的变化,不解,但没有戳破,只是“嗯”了声,看了眼时间,又问:“饿了吧,时间不早,要不在公司附近吃点再回去。
我请你。”
何想心情更复杂了:干嘛对我这么好。
但她只是说:“不用。”
“加班公司可以报销餐费。”
“我去!”
变脸之快,惹得宋钰城轻笑。
何想脸红。
公司附近的快餐店早已关门,两人商议后决定到附近的商圈去吃饭。
虽然本着“有公司便宜不占是傻蛋”的原则接受了邀请,但和宋钰城两个人单独在路上闲逛顺便吃饭还是头一回,一路上何想都尴尬不已,直到落座后,眼神还是四处飘忽不定。
宋钰城问:“怎么了?”
突然而来的发问让何想有些茫然:“嗯?”
宋钰城递过菜单:“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坐立难安。”
何想沉默:这么明显吗。
虽然合租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两人在家基本不怎么交流,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起外出吃饭。
何想抬眼看到隔壁桌举止亲密的小情侣,不由想起大学时期何想不止一次曾经幻想过和宋钰城单独约会的场景。
糟糕,不愿提起的黑历史又开始攻击她了。
于是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是担心会被公司的同事看到,毕竟这里离公司也不远。”
“这个点基本都下班了,就算真有这么巧被看到,我们也只是同部门加完班一起吃个饭而已。”
“也对。”
反正,他们只是同事而已。
心里没来由觉得失落,又因为自己的情绪总会为他的言语波动而感到挫败,就好像宋钰城永远是她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等餐的过程中,何想翻看手机。
她知道在社交场景中专注于玩手机很没礼貌,但此刻她只想找点别的事情逃避。
奈何宋钰城似乎没想“放过”她,他问:“和我没话说?”
何想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片刻呆滞后,手机锁屏,抬眼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话少的人。”
何想摸不透他忆往昔的意图,过去对她来说没有值得回忆的部分,她盯着手里的水杯,淡淡地回:“人都是会成长的,更何况我在家不是也不怎么说话吗。”
宋钰城觉得前半句有点耳熟,但没有深想:“我不只是说和我,我看你在公司都不怎么和其他同事交流。”
何想终于明白对方想问什么,松了口气。
公司里不忙的时候钟意他们总会谈天侃地,除非点到何想的名字,否则她从来都不主动搭话,也不会主动发起聊天,就好像自己并不存在。
何想回:“没什么想说的就不说呗。”
“你在之前的部门也是这样?”
“也不是,偶尔也聊天。”
宋钰城了然:“那就还是到了新部门不适应,所以不想主动跟其他同事交流。”
何想只是说:“多说多错。”
宋钰城笑:“这么谨慎,看来是吃过亏。”
“还不是因为——”何想骤然停顿,将后半句憋了回去:还不是因为当年不过脑子冲动告白的事情让我耿耿于怀。
从那以后她就决定要谨言慎行,不做多余无谓的事情,虽然总是管不住。
宋钰城一脸认真,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何想喝了口水,转移话题:“把工作做好不就行了。”
“工作能力很重要,但是同事关系维护好能减少很多麻烦事情,对以后晋升也方便。”不是说教,只是友好建议。
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宋钰城觉得何想工作能力方面没得挑,但是不爱表现,对同事关系维护毫不擅长,这种人往往会被忽视,不利于将来的发展晋升。
听他这样说,何想想起了黄思思。
黄思思就是那种很擅长经营职场关系的人,形象好嘴甜,漂亮话一大堆,事情一点不多做,很会奉承领导,也会针对性的和同事搞好关系,方便给把团队成果美化成自己个人的努力结果。
于是,不久前黄思思便晋升了小领导,被调到其他部门。
原以为不会再有交际,谁知黄思思认准了何想好说话,不会拒绝人,有事无事还会私下找何想做图。
她很讨厌黄思思,觉得怎么能有人这么厚颜无耻,到后来甚至有些妒忌,如果自己也这么厚脸皮,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容易受影响了。
光是想起就觉得烦躁,何想便问:“职场中一定要长袖善舞,善于交际才行吗,认真做事的人就一定不会被看到,就只能被这种人踩在脚下吗?”
这话说的不客气,宋钰城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一定要八面玲珑,要利用身边的人,做好随时踩着别人上位的准备才能成功吗?”
秦梦依有两秒难以置信,接着嗤笑:“拜托你别这么幼稚了宋钰城,在这里谁不是踩着别人上位,想玩友悌情深互助互爱的朋友游戏?那盛和不适合你。”
……
就因为这样,他最后选择离开盛和市,回到兴江,原以为会远离那种相互算计利用的生活,谁承想,原来自己早已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了。
餐食上桌,宋钰城这才意识到,恍惚间,空气变得沉默。
“不好意思。”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
何想先一步解释:“刚好想到一些糟心事所以语气不太好。”
宋钰城反思:“我也说太多了。”
何想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拉面:“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外向点能更好的适应社会,就是不知道怎么做。”
她很讨厌别人随意指点她的人生,就好像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改变她过去二十多年养成的个性和处事方式,所以关于转变性格的话题变成了她的应激反应源。
“改变好像很难,有些经历不知不觉就刻在骨子里,影响了自己。”像是在回应何想,又像是自言自语。
何想讶异,没想到宋钰城能理解,于是接上:“所以,面对未知的结果,回避比直面更容易。”
“胆小鬼……”宋钰城小声说。
何想一愣。
“不好意思,我是在说我自己。”宋钰城自嘲地笑道:“刚想起我也有不想面对,不想改变的事情,却还妄图去指点你要怎么做。”
何想觉得气氛有点微妙,尬笑两声:“也不算指点吧,只是朋友间互相关心,只是我对这些话题有点应激。
说着说着都说偏了,刚刚在聊什么来着?
其实我在公司不爱说话只是因为很慢热,也不知道说什么,怕发起的话题落空会尴尬。
还有就是人际交往太麻烦了,每次要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如果不去社交是不是就没那么麻烦?不过也只是想想。
话说当初说要搬家我都觉得麻烦死了,还好你愿意一起合租,不然我不止要适应新部门新同事,还要新环境新室友,那我不得自闭死。”
何想一口气输出一大堆,企图让气氛轻松起来。
宋钰城笑:“我不算新室友吗?”
“新室友,但是老朋友。”
宋钰城端起水杯:“那么,敬‘老朋友’。”
何想松了口气,轻轻碰杯。
何想一直觉得自己有点讨好型人格,虽然觉得社交麻烦,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她现在又很擅长察言观色捕捉对方的情绪变化,以前在旧部门时她就爱在团建气氛比较沉闷的时候说傻话搞气氛,团建结束又会后悔,然后下次又不长记性继续当“小丑”。
但如果气氛比较热络的时候,她就习惯当倾听者,不去抢任何人风头。
认识久一点的朋友都会说她是好人,但何想每次听到这种评价都会默默自嘲:“可好人不一定会被喜欢。”
这天是何想和宋钰城合租以后第一次聊到工作以外的话题,一直到回家他们聊了很多,这些年的经历,爱好,社团的朋友…等等。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到何想曾经表白的事情,就好像这只是不曾发生过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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