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疼痛万分,却仍奋力去够那支被打落在地的簪子,手掌流出的鲜血淌了一地。
指尖即将触碰到之时,一只脚不急不缓将簪子轻轻踢远。
海棠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视线上移,对上一张背着月光、看不清楚神情的脸,一高一低对峙下,压迫感陡然升起,海棠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榭辞没什么情绪地睨了她一眼,又踱步远离。
一旁的瞿尚赶忙捡起那根簪子,拿近眼前瞧了瞧,惊道:“嚯,法器啊,看样子品阶还不低。”
瞿尚俯身和其对视,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显得最好说话:“你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呢?方便说一说吗?”
海棠抱着手,错开了他的视线,偏头不语。
瞿尚见她不理,便控诉似地看向风兮摇:“她不理我。”
风兮摇回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朱钰在远处观望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姑娘,你可知你的行为害了多少人吗?不只是月桂,我那好不容易终于安家落户的朋友也要跟着伤心欲绝了。”
海棠神色终于变了变,她冷笑起来:“与我何干?”
朱钰只觉荒谬异常,愤然道:“你个杀人凶手居然说与你何干?”
“我可不是杀人凶手,”海棠一声大笑后,又变得恶狠狠地说道,“是她自己蠢,我又做错了什么?她要是真的信她那心上人,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想投了河?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而已。”
“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痴蠢的人,会因为一句‘我要是你,还不如投了河落得个干净,叫他后悔一辈子’,便决计真去跳河了,那些愧疚值得几分钱呢。”海棠兴许觉得好笑至极,止不住地发笑。
林祈安冷不丁地开口提醒她:“钗冠动了呢。”
海棠的声音猛地顿住,拖着身子就要往后边躲,眼睛死死地往那边扫视过去。
却发现那钗冠一动都不动。
“你骗我?!”海棠瞪着眼。
林祈安耸肩,无奈道:“你怕什么?我真不是骗你的。”
倏然,那钗冠摇摇晃晃立了起来,缓慢浮到空中。
转瞬钗冠底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她戴着那顶象征着殊荣的钗饰,广袖长绦,亭亭站立在一处。
老鸨往钱走了几步,失声道:“月桂?!真是你吗,月桂。”
月桂朝她颔首,笑道:“是我,妈妈,许久未见了。”
笑着笑着她变成了哭,流下一行行血泪:“是我任了性,做了傻事,还连带害了好几个无关之人。”
老鸨摇了摇头,颤声道:“这不关你的事……”
她终是没将话说完,但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呢,海棠吗?可她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太准确,只发现这道不明说不清。
到头来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个好。
刚才还情绪激烈的海棠,到了此刻却忽地冷静下来。
很多可怕都源于未知,当事实摆在面前之后,人反倒平静下来了。
海棠一双眼沉沉地注视着月桂,似哭似笑地道:“我的好姐妹……你终于还是找了过来。”
月桂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也很复杂,她恨吗?怎么能不恨呢,可人死如灯灭,万事皆成空。
没什么报复,比现在看到海棠这副模样效果更好的了,思及此,月桂那颗急不可捺想要复仇的心汹涌后又诡异地平息下来了。
昔日如同亲人的朋友,到头来仍拗不过那颗变幻无常的心。
此刻,月桂已不再想继续问下去了,她方才已经将话听得很明白了。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妈妈,我的死不是因为想不通,当时我站在岸边,到最后还是怕了,不想这么轻便地去死了。可还是生了意外,滑了脚,这才……不过幸好,这样至少还能让我体面一点,起码不是因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再去寻死觅活的。”
月桂低头看了眼自己,苦笑道:“妈妈,我变成这副样子其实大多怪我,起于一时幼稚难控,我当时就想,明明海棠都已瞧见,见了我挣扎着不想死了,她却无动于衷地看着我死,让我很不甘心,可是……其实仔细想想她又凭什么救我了,或许我们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关系,是我一厢情愿,生了执念。”
“我原先没有想通,但现在好了。如今我恨的是连累了其他人,此是由我而成的孽业,我百口莫辩,唯一能做的便就……”
“闭嘴!我叫你闭嘴!”海棠喘着粗气尖声打断她,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狠戾地盯着她。
“我不需要你的宽恕,你要杀要砍随你的便,别在这一副假惺惺明事懂理的模样,我嫌恶心!”
“天底下就你最善良最懂事了,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多圣明呐,就是我杀的你,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掉下去,哈哈哈哈,我早就在岸边下了手脚,就是生怕弄不死你!哈哈哈哈……!”
海棠几乎无法自制地大笑,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干呕,某种情绪到达极致,就会有生理性的反应。
海棠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偏要你恨着我,谁稀罕你那点的善良啊——现在你还能继续高高在上吗,气不气?!哈哈哈哈……真是搞笑。”
只听到一声尖利凄锐的尖叫响起,大家欲拦,却已无力回天了。
只见满身怨气陡然升起的月桂疯了似的将海棠扑进了池里,她们只能在翻卷的怨气里看见海棠那张得逞又满意的笑脸。
她就是要看到对方这种痛苦的表情,即便是恨,她也只要最纯粹的,那些可怜与饶恕她一点也不想看到。
池里的水不断翻腾,溅起一阵又一阵水花,良久过去,水面又渐渐平复下来。
众人望着那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涟漪,皆是哑然,心中满是复杂,谁也没料到接下来会这般发展。
老鸨直接软到在地,天老爷地哭喊起来。
月亮和海棠仿佛随着那涟漪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月光。
到头来,竟是这样个结局,怎能不让人感到唏嘘呢。
瞿尚捏着那把簪子,拿着扇子朝面上扇了几下:“接下来如何办?”
风兮摇将剑插回剑鞘,发出“锵”的一声,她肃然道:“等她出来,交由清化司处理。”
清化司是由各个宗门联合建立起来的,平时职责便是抓鬼,考察之后,程度轻者化怨、轮回,罪大恶极者则镇压或绞杀。
多年下来,它们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论与规则,相对而言,能够保证相对公平公正。
池水再次波动时,出来的就只剩下了月桂,她的长袖上染着一层红色的血迹,是谁的,不言而喻。
月桂失魂落魄地来到她们跟前,怨气缠身,但至少还有些理智。
见她这模样,林祈安不经然回想起原现的猜想:“月桂,我很好奇一件事,还忘你解疑。”
月桂红色的泪糊了一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很标准的怨鬼模样。
她抬眼看向她:“我不一定知晓,不过但问无妨。”
“我想问的是,为何你现在能清醒些,早些时候却不行?”
林祈安见她正思索,试探问道:“和那簪子有关吗?”
月桂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我靠近……她时我就不大清醒,一心就想报仇,全然控制不住自己不然也不会……”
姑且一试?
林祈安走到瞿尚身边,拿起了那支簪子,她打量了一番,没什么犹豫地簪上了头上。
戴上的一瞬,林祈安便和最近的瞿尚对视了一眼,他们很明显地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变化,就像被套进壳子里的螺一般,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林祈安敏锐地发现,月桂原先还有写人样的眸子逐渐覆上黑色的雾气,身边的怨气也开始翻涌起来。
她一边捏着簪子,以便可以及时取下,一边时时关注月桂的变化。
月桂晃了下身子,长袖毫无征兆地就朝着最近的风兮摇席卷而来,柔软的东西瞬间变得硬如顽铁一般。
风兮摇这边已经抽出了剑,林祈安眼疾手快地拔掉簪子。
只见那刚硬的袖子立即便软了下来,虽如此,月桂却许久才开始恢复神志。
几人也是心有余悸地聚向那把簪子,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邪性,倒还从未听过。
可如今海棠已死,这簪子出于何处自然而然变成了疑案。
林祈安用帕子将它裹了递给风兮摇,风兮摇却让她收好,林祈安心细,东西让她保管很放心,自己每天舞刀弄枪的,倒真不一定保管的比她好,另外,这东西说不定在危急时刻还能当个保命物件来用。
林祈安顿了顿,还是同意了,将东西收好。
月桂进去瞿尚的龟壳里面前——这东西也能当法器用是林祈安没料到的——来到朱钰面前,向他行了个礼。
“劳烦您帮我与卫郎带句话,就说……此生即见君一面,知音得觅憾已了,月桂今生与他无缘,望他前路无虞、一生顺遂,祝安好。”
朱钰有些不忍,问道:“还有吗——你难道不想再与他见一面吗?”
月桂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我想说的就这些,没必要再见了。”她想留下些体面,至少不应该最后让他记得的是这么个难堪模样。
朱钰也朝她拱手行礼:“我会和他传达的。”
“多谢。”
在老鸨抽抽噎噎的哭声中,这次委托也勉勉强强落下了帷幕。
……
风兮摇几人打算在这半江城修整一下,至少也体验体验民风民俗。
林祈安打算趁着这几天闲暇做几个香囊,用来祛味驱虫,顺便也给一行人送几个。
“摇姐姐,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林祈安觉得还是要征询一下意见。
风兮摇思索一会儿,回道:“桂花的可以吗?”
“当然。”
林祈安又看向瞿尚:“你呢?”
瞿尚支颐:“我倒没有很喜欢的,那就跟兮摇的一样吧。”
“行,”林祈安又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问道:“江榭辞呢?”
“梅花。”
林祈安惊讶,和他对视:“红梅还是白梅?”她也喜欢梅花,用的香囊都是那个味道。
瞿尚奇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林祈安点头道:“自然,红梅的香味更加热烈浓郁,而白梅则更加淡雅清幽,总之就是各有特色。”
林祈安再次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所以你要哪种?”
江榭辞下意识错开她的视线,片刻才道:“红梅。”
林祈安收回视线,道:“好,那就是和我一样喽,我到时候再去买些香料就成了。”
风兮摇在一旁提议:“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摇姐姐,用不着两盏茶的功夫,你可以多歇歇。”
风兮摇这几天熬的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风兮摇还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有些紧**祈安,除了的很强的责任心之外,大概还有林祈安身体弱的原因。
“我跟她去。”江榭辞淡声道。
林祈安左看看右看看,大抵也品出些什么了,点头道:“行。”
林祈安跟江榭辞同往也没什么好聊的,大多数是林祈安看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就停一停,江榭辞就充当陪伴侍从,偶尔又交流几句这个东西怎么怎么样,竟也不尴尬。
他们刚从卖香料的铺子里出来,就远远听见有人在喊:“小梅姑娘——”
林祈安一时也没察觉什么不对,继续往前走,谁知江榭辞却顿了下脚步,她以为对方有什么问题,转头正欲问。
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了过来,林祈安微微眯眼辨认,才确定来人是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又算是帮了大忙的朱钰。
她听到对方朝着自己喊着什么,才发现原来那声小梅姑娘是在叫自己。
朱钰已奔至面前,林祈安面色有些复杂:“我不叫小梅,那是百花园老板随便取的个名字。”
朱钰听后点了点头,再次兴高采烈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林祈安。”
“林祈安?好名字!”朱钰赞完后,神色又变得有些忐,“那个,我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祈安还有些印象:“朱钰?”
朱钰又高兴了,用力点了点头:“对,对,是我。”
“该回去了。”江榭辞冷声提醒。
“不真是两盏茶,还可以再逛逛嘛。”林祈安无奈道。
江榭辞轻轻瞥她一眼,就不在说话了。
朱钰挠了挠头,小声道:“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们把那边事处理了就离开了呢,既然如此,我带你们一起玩吧,半江城哪里好吃的好玩的我可门清儿。”
林祈安摇头:“这倒不必了,我们没几天就走了,不用麻烦了。”
朱钰又挠了挠头,看了眼旁边的江榭辞后,犹犹豫豫地道:“我能单独和你说说话吗?”
林祈安心有所感,拒绝道:“我觉得我们没有单独说话的必要吧,你实在有事可以这里说。”
这个就是拒绝的意思了,朱钰一时有些失落,好不容易一见钟情了一个女子,结果对方又对自己无意。
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要争取一下,保证道:“林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绝无虚言,苍天可鉴,有意求娶,你可否……愿意?”
林祈安一时略有尴尬,有些后悔,这还不如私下说呢,她觉得她拒绝得也算是干脆了吧。
而且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她向来便觉得不靠谱。
她没有过多犹豫,直言道:“真不好意思,家中已许婚配,恐怕难承你的好意。”
朱钰还想挣扎一下:“那我能问一下,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吗?”
林祈安自认说得够明白了,但被这样连连追问下,她有些不耐起来,道:“不管是谁,我想跟朱公子都没有关系吧。”
朱钰自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抿抿唇,有些尴尬,再追问下去惹恼了人家可不是他的本意。
朱钰朝林祈安做了一揖,说道:“那我预先祝各位一路风顺了,下次有缘再见。”
林祈安一时觉得也不是滋味,她说话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好,她整了整神色,打算说些其他的,不料就被江榭辞拉走了,只听到对方朝着朱钰说了声“告辞”。
林祈安一时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到底没拒绝。
走远了些,她听到对方很淡地说了一句:“你要是拒绝就彻底些。”
林祈安虽惊讶,但也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在理,可是又有哪处说不大上来。
既然说不上来,林祈安干脆也不再想,附和道:“你说的……有几分在理。”
江榭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再走远一些,江榭辞就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林祈安又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人在卖字画,她有些好奇,遂跟从心里之想,凑上前去瞧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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