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深坐进车里，用一方锦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杖上沾染的泥点和一丝血渍。

车内灯光明亮，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冷玉。

他唇角挑起些许淡到近乎残忍的兴味，“把她拆开来，里面是不是也装满了瓶子。”

边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那辆车，女孩和她那个哐当作响的蛇皮袋，正被请了上去。

他在心里默默为她点了根蜡，被主上用这种语气惦记上，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

玄梓被带到了一处半山腰的别墅，明灯高亮，四周高林环绕，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荒郊野岭真的不会有狼吗？

她没有进入主楼，而是被之前那两个壮汉护送进了一间地下密室。

门在玄梓身后无声地合拢，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密室并不阴暗潮湿，反而装修的得极其高大尚，有独立卫浴，还有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榻榻米，这里充斥着一种过度丰饶而导致的能量淤积和浪费。

“真是……富饶得快要溢出来了啊。”

玄梓轻声喃喃，带着一种专业性的批判，“能量流转一点都不通畅，难怪需要清理。”

她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那张床太干净了，玄梓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和泥点弄脏了，要赔钱。

之后便开始做最重要的事呢：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和损失。

玄梓把湿透的小猪零钱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一张张皱巴巴的零钱纸币，几个硬币。

她小心地把纸币摊开，试图用手掌的温度和密室恒定的空调将它们烘干，嘴里念念有词：“交通费算三块……虽然是被抓来的，但距离这么远，基础成本要算。”

“精神损失费……嗯，被关小黑屋，算二十吧，友情价。”

“误工费……从在垃圾场开始算，到现在，按半天计算……”

“还有那个蛇皮袋！被他们拿走的时候好像刮了一下，折旧费得算上……”

就在玄梓专心致志地计算着如何将自己的损失最大化时，楼上书房里正经历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环风暴。

狄九深正听着白欧那边的汇报。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的惊雷炸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几乎是与雷声同步。

“啪！”

桌上那支镶着玉宝石的古董钢笔，笔尖毫无征兆地断裂，汹涌的墨水瞬间污染了桌上A4纸，将那些精密的数字和条款吞噬。

狄九深眉头微蹙，放下杯盏，准备起身。

然而，他刚一站起，身下那张纯手工椅，一条椅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干脆利落地断裂！

狄九深反应极快，单手撑住沉重的红木案沿，稳住了身形。

他看着那断口整齐的椅腿，仿佛是被无形利刃切割，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没等他细想，头顶上方璀璨的水晶吊灯，忽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鸣，线路短路产生的火花像金色虫子般四溅跳跃！

整个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将室内照得一片诡谲的青白。

备用电源系统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延迟了几秒才启动，柔和的应急灯光亮起，映照着书房里的一片狼藉。

这一切，都像是倒霉透顶的巧合。

密集得令人发指。

狄九深的脑海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那个正数着零钱的女孩的脸庞。

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西装，径直走向地下室。

密室的监视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里面的情景。

女孩依旧靠墙坐着，但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她自己手写的，还用塑料封膜仔细保护好的……

价目表？

她手指在上面比划，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狄九深推开门，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

玄梓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大老板晚上不睡觉是要吓死她吗？

狄九深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

玄梓眨了眨眼，感觉有些无辜：“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在这里，存在。”她又伸手指了指周围，“但你这里的平衡太脆弱了，我的场稍微漏出一点，它就承受不住了。”

玄梓换了种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简单说，你把我关在这里，相当于在一个精密仪器里扔进了一块强磁铁。”

“仪器失灵，不能怪磁铁。”

狄九深蹲下身，罕见地与她平视，“只要你在，就会不断发生意外？”

玄梓肯定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认真的表情：“除非我主动进行能量回收与平衡，也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清理服务。”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但那是收费项目。”

狄九深不以为意，“开价。”

今天真是生意兴隆啊！

玄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那张作为立身之本的塑封表。

她将价目表郑重地推到狄九深面前，白皙的手指指着上面的条目，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逐条宣读。

“日常□□费： 100元/天。确保所处建筑结构稳定，设备正常运行，避免非正常损耗。范围仅限于我日常活动的主要区域。”

“个人灾厄清理：面议。根据灾厄严重程度、清理难度、耗时以及可能造成的‘能量反噬风险’浮动计价。起步价较高。”

“紧急危机干预：价格另算，视情况紧急程度和消耗而定，上不封顶。”

宣读完毕。

玄梓用手指重点在“个人灾厄清理”那一栏上敲了敲，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而你，”

她看着狄九深，评估着这座亟待处理的高危核废料场。

“你身上的‘不良资产’规模巨大，业力纠缠级别是我见过最高的，属于VIP中P。”

玄梓伸出五根手指：“按次清理，起步价，这个数。”

“五万？”狄九深挑眉，这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玄梓补充道：“单次。而且不保证根治，只能阶段性缓解。”

“因为你的不良资产是会再生的，除非你停止产生新的……嗯，负面业务数据。”

女孩用商业术语来解释，听得旁边的边生嘴角抽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如果想签订长期‘运维合同’，”

玄梓继续推销，眼神充满期待，“我可以给你打包价，并优先处理你的需求。”

“毕竟，你是大客户。”

“长期合同？”狄九深专注地看着女孩，“多久？”

玄梓歪着头，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自己这次“人间体验计划”的剩余时间，以及可能需要的“养老金”。

“先签六十年吧。”

女孩报出的年限让边生差点咬到舌头。

“支持续费。”

密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玄梓摆出一脸童叟无欺、专业靠谱的神情。

狄九深看看她手里那张画着可爱边框，字迹工整清晰的价目表。

六十年？

荒谬，狂妄，却又……吸引人。

“可以。”他站起身，恢复了居高临下的掌控姿态，但眼底的疯狂并未褪去。

狄九深想了下狼藉的书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楼上书房。”

“费用，从日常里扣。”

玄梓一听，立刻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不行！”

“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属于首次入坑排查修复，要单独收费！不能算在日常维护里！”

“你这是霸王条款！”

狄九深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转身留下句：“饿不死你。”

玄梓看着男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价目表，最终对金钱的执着战胜了一切。

她收好“吃饭家伙”，忍不住嘟囔：“无良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

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

边生看着这一前一后，画风截然不同的两人，感觉一直在刷新三观。

玄梓走上旋转楼梯，坚持据理力争：“……首次全面排查属于专项服务，至少五百！不能赖账！”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未停，没理她。

你有钱，你了不起，好了吧。

玄梓气得挥起价目表，有点像举着一面抗议的旗帜。

当踏进书房时，抱怨声戛然而止。

“哇哦。”玄梓发出一声介于惊叹和痛心之间的轻呼。

狄九深靠在门框上，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玄梓敬业地开始了工作。

她走到那张断腿的椅子旁，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触断裂处，那缕逸散的灰败气流像是被吸尘器吸走，悄然消失。

“……中看不中用。”

玄梓小声蛐蛐，又仰头看向水晶吊灯，皱了皱眉。

她拉过描金小边桌直接踩上去，踮脚，用指尖在距灯座寸许之地虚划，那些躁动的赤色光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

玄梓从桌上跳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电路方面，我建议你找个……”

话音未落。

她脚下微微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一直注视着的狄九深，箭步上前扶住了女孩。

温热的手掌托住她肘弯，冷香与血腥气交织的气息将玄梓笼罩。

男人指腹的薄茧擦过玄梓微凉的皮肤，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太陌生了。

这距离好像有点暧昧了。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抽回手臂，后退一步。

“你……你干嘛？趁机肢体接触要加收服务费的！算在精神抚慰金里！”

“可以。”狄九深收回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摩挲。

“哼！”玄梓别过脸去，指着他的身影严肃道，“你这个人形灾厄源才是根本问题。”

“我需要对你进行持续净化□□，这部分费用……”

“随你。”狄九深打断她，迈步走近。

他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玄梓被迫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博古架，震得青瓷瓶嗡嗡作响。

狄九深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得更近。

近到玄梓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他眼底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怎么还带使用美人计的啊！可是他的身上的淡香好好闻，玄梓坚持住，不能扑！

“住这吧。”狄九深俯身，呼吸拂动她额前碎发。

“住这里？！”玄梓眼睛瞪得如杏核，“房租怎么算？水电煤气网费呢？算你的还是我的？”

“这属于工作提供的住宿福利还是需要从我的报酬里抵扣？”

狄九深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拈掉了不知何时粘在她发梢的一小片……从垃圾场带回来的干枯树叶。

“范围，”他直起身， “包括我，以及我所在的......任何地方。”

“那得加钱！”

玄梓被迷得有些晕乎，摸出皱巴巴的小本本就放在了狄九深胸膛上，开始奋笔疾书。

“伙食标准要写进合同附件！”

“还有，我的蛇皮袋和瓶子呢？你得还给我！那是我的私人财产！”

窗外惊雷再起，书房却再无异动，只有她记账的沙沙声，以及他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