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徐溪行站在背光处,不露声色地端详着那手链,微长的额发半遮住眼眸,黝黑墨瞳浮起淡淡的困惑。

原来,那夜里他所感受到的熟悉禁制,便是来源于此。

只是她身上的物件,为何会存有他的气息?

宋续雪对着地面影子,略微整理了一番仪态,未曾注意到他正在瞧着自己。呼吸间檀香气味淡去许多,她缓过来些,对徐溪行说:“别在这里站着了,正事要紧,走吧。”

她手垂落身侧,自然下滑的衣袖将腕间遮得严实,隔绝了他窥探的视线。徐溪行眼眸微敛,又如无事发生一般,抬步跟上。

前厅连接天井,设有中堂,用以待客。

陈设布置皆遵循风水原则,取“顺水而流”之意,整体沿中轴线对称,正中悬挂字画,条案横放靠墙,案前置八仙桌,左右各两把太师椅。

方员外在王氏搀扶下,仍走出了一身虚汗。方一落座,便如一摊白肉似的,胖身流满了整张太师椅。

他架着手臂,一面喘匀气息,一面笑对几人说:“路上辛苦,几位先请坐下歇息片刻。”

堂内除正中的主位外,左右对称各设两把椅子。宋续雪与徐溪行同坐于右侧,外间很快有丫鬟送来备好的瓜果茶点,她道了声谢,心下神思却并不在此。

方员外从仕转商,积金累玉,家中摆设古玩字画,这点并不值得过多在意。

只是这画么,她看着约莫是简约随心派,一条翠绿斜歪的柳枝,两只圆滚滚的鹂鸟压在枝弯上,底下留白处是一行略显潦草的题字。

——两个黄鹂呜翠柳,一行白鹜上青天。

……嗯?

宋续雪心下诧异,方员外既当过官,定然考过科举,学识不说渊博,至少不会认错字。

还是说,这字是故意写错的?

“道长此次来,可否在府中多留几日?”方员外热得满面流汗,他从王氏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随后道,“我这新宅搬得匆忙,先前虽请人看过风水,但忙中总有错漏,此次还烦请几位道长仔细看看,也好让我心安些,事后方某必有重谢。”

闻问风水,本是分内职责,赵寻翊微微颔首,正色道:“方员外放心,我与师妹应邀而来,必当尽心尽力。”

他话到此处,稍顿了瞬,继而说:“我见府中布置多以风水生财为主,总体而言倒无甚大问题。只是方才路过外间小院,摆设的绿植多且密,如此便会与活人争夺阳气,滋生阴邪,不利身体健康。”

方员外叹了一叹,说:“这宅子周围已有一片绿竹,按理说,家中是不该再种这些花花草草的,可我那大儿子从小便喜欢摆弄这些,也就随他去了。”

赵寻翊适时问:“大儿子?”

方员外脸又笑起来,肉堆在一起,像叠了层白花花的肉浪:“道长还不知道吧?方才那门外迎接的是我小儿子,在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名方含章。”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方员外遥遥望去,面浮喜色:“真巧了,正说到他,人便来了。”

小院轩门外走来一人。

“父亲,母亲。”

“这几位是山上玉灵观来的道长,这几日会暂住家中,四处看看风水。”方员外坐在椅上为他介绍道,转而又关切问了句,“今日可曾温过书了?你若无事,便早些回房,莫要四处乱转了。”

方含章并未走近,只停在天井处,自头顶透下的光亮四四方方,像把他框在其中。

他五官清秀明丽,很有几分女性的柔美,皮肤也生得极白,仿佛从没晒过太阳,乍然叫这明晃晃的日头一照,竟显出几分面无血色的惨白,又因面无表情,一张秀美面庞便透出点男女莫辨的阴郁森然。

宋续雪远远望着他,不知怎的,总觉这人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

还不待她多看几眼,方含章点头应是,他似乎只是路过,对几人略行一礼后又转身离开。

他身量不高,身形也瘦得惊人,细长的四肢几乎没有肉能撑起骨架,衣裳套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隐约都能见着背上凸起的骨头。

……

宋续雪默默无言,心中不由暗想,这一家人还真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说起来,我这儿子从小就很争气,头脑聪慧,就连书院里的先生也常常夸他,前途无量,谁想去年科举竟然落了榜……”方员外望着儿子背影感慨,他忽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长你瞧,他可像是中了什么邪?”

突如其来一句询问,竟叫赵寻翊难得语塞。

王氏垂首默立,在方员外身后轻轻为他打着扇。乍听此话,她姿势停滞,捏着扇柄的手紧了紧,眼眸盯着方员外后脑勺,似有某种压抑的情绪一闪而过。

须臾后,她抬首,终于又开口说话:“老爷,我去看看儿子。”

方员外闭眼摆手,似不愿与她多说。

等王氏走远,他疲惫地睁开眼,神情凝重:“实不相瞒,此次我请几位来,除去风水,便是为了此事。近来我总觉家中怪事频发,入夜后常常能听见婴孩哭声,为此也搬了好几次家。”

“我这儿子从去年落榜后便成天闷在家中,像变了个人,我总怀疑是他身上招惹来了什么邪物,不敢贸然打草惊蛇,只好借看风水之名,请几位来府中好好看看。”

徐溪行闻言看着他,面带微笑,好似不经意般地问:“家中既然供了神像,为何不求天尊庇佑?”

方员外一愣,转动脑袋朝徐溪行看去。屋里没有阳光照射,比外头光线昏暗了些,这人面上虽露着笑容,他却总觉得这笑布上了一层鬼影似的,令他感觉不适。

不过既然是道观来的,应当是多想了。这问题似乎想引他说出什么来,方员外回答很圆滑:“远水难解近火。”

徐溪行略一点头,不再多问。

平日因身躯肥胖,走路十分艰难。这会儿哪怕坐久了,身上总也觉得不舒坦,方员外抬手唤来名丫鬟,替他揉捏肩颈。那丫鬟吃力地按着他脖颈,提、捏、揉、放,像按一块亟待腌制的猪肉。

“驱邪一事还请几位放在心上,今日步行劳累,我已命人打扫好几间厢房,道长可先休整一日,待做足了准备明日再开始也不迟。”

这话也是委婉提醒,他需要休息了。几人即刻会意,起身随带路的丫鬟退至院外。

“不过一次落榜,无凭无据,竟为此特意请人上门来做法驱邪,实在荒唐。”赵寻翊握着纸伞,语气里满是不赞同的意味。

宋续雪回想起方才堂内对话,细细寻思一番,只觉这一家四口,好似各有各的古怪。

“害怕了?”徐溪行看她半天不语,忽然问。

她正专注思索着,分神听他问话,一时没能明白过来:“怕什么?”

徐溪行走在她身侧,扫了眼周围,漫不经心说:“怕鬼啊。”

“……”她还以为是什么。穿来这些年,她对此早便习以为常,若说没鬼,那才叫奇怪。

“你不害怕?”他又问。

“人心之恶,更甚于鬼。”宋续雪淡然说,“鬼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害人,但人若为财、权、名、利,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以为她常年在山中修行,什么也不懂,才会有吃饱了便很幸福这类天真的想法。徐溪行侧首看她,像是新奇似地,但见她反应平静,无暇看他,心下总觉少了点什么。

他莫名想起那句梦呓,无声笑了,故意说:“鬼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府里风水不止一处问题,待久了难免受其影响,破财——”

这回宋续雪果然有了反应。不待他把说完,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按在他唇上,将他未尽的话语堵了回去。

“好了你闭嘴!”她急声道,生怕他一语成谶。

肌肤相触,二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住不动。

宋续雪此生最听不得“破财”二字,等到手都摸到他脸上时,才觉出不妥。

他身上体温偏凉,如玉似的,手感却很软。她没敢多摸,匆匆忙忙收回手,本想同他道歉,可又想到他故意吓她,当即没了歉意,连句解释也不同他讲,自顾自地闷头朝前走。

徐溪行料想她反应会很大,但对她此举却是在意料之外。

他留在原地,心中不知为何,是平和的,并不生气。她掌心柔软,不同于他的冰冷,是温热的。

肌肤上残余的热度渐渐褪去,他恍然发觉。

原来她下山不止穿衣打扮,也悄悄熏了香。不过这香气味很淡,只有如他这般,与她靠得极近才能闻出来。

大家节日快乐!(终于加完班回家的社畜发出快乐的声音[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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