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安很快适应了新的学习节奏,每天十分钟休息时间一开始可能没有多大影响,久了之后,效果渐显。
那天,她照常来许一宿舍学习,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江忆安一只手藏在身后,站在路边犹犹豫豫不进去,而是对着墙小声嘟囔:
“姐姐,这个是我亲手叠的,送给你。”
“姐姐,你喜欢什么花,我都会叠……”
“我好久没叠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
说到最后,她有些沮丧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自己都开始质疑:“她会喜欢吗,真的会喜欢吗,万一不喜欢怎——”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她快速往那边瞅了一眼,随后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来不及躲,只能在原地先站好。
许一提着垃圾袋走出来,略微惊讶地看着站在路边神情有些紧张的人,随即看到了她藏在身后的手。
江忆安几次想说话,但又觉得外面不是送东西的好地方,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许一见她如此,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先进去吧。”
如临大赦,江忆安立刻回了一句“好”,看着人走到垃圾桶旁背对着她,这才倒退几步,飞快走进房间,然后把门掩上。
平板的课程已经更新到最新一节,笔和草稿纸也已经准备好,不过,直到许一回来洗完手,江忆安依旧站着,没有坐下。
“姐姐……”
在对方有意无意的注视下,她终于将手从身后缓缓拿出来。
一朵活灵活现的玫瑰花就这样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明明是白色玫瑰,不知是不是受了月季的影响,花瓣上好像带着淡淡的粉,花朵下的枝叶由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枯枝枯叶制成,在这之前被人特意经过防腐处理,能延长保存的时间。
江忆安双手捏着花枝,小心地捧到许一面前:“谢谢姐姐这段时间教我知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是我叠的玫瑰,希望姐姐喜欢……”
许一垂眸看着眼前将收未收的玫瑰花,明明是来送花的,但这姿势却是时刻准备着要收回去。
她一时间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饶有兴趣观察着这朵花,之前只看过江忆安堆雪人,没想到她叠的玫瑰花也如此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她提前说,真的会以为大冬天哪里找的白色玫瑰。
江忆安见她迟迟不接,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以为是不喜欢,灰头土脸地便准备将玫瑰花撤回去。
这时,许一却主动伸出手拿过来,跟她说:“谢谢。”
“我收下了。”
只是江忆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要影响学习。”
江忆安收回手,低着头丧丧地回应:“好……”
许一似乎对她的好很抗拒。
那天之后,江忆安没有再拿过其它东西,两人之间的关系依旧,唯一的变化是,桌子上的笔筒里多了一朵玫瑰花,她每天抬头都能看到。
许一亦然。
而江忆安同样发现另一件事,以前她看完课之后不敢乱动许一的平板,自从被允许自己切视频后,有一次不小心点错,发现许一给她看的课不知什么时候从免费的课程变成了付费的提高课。
眼看着期末考试一天天临近,江忆安也开始焦躁,有时候看完一节课,会出神半天,直到许一出声提醒,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对方并不忌讳当面说她:“好好学习。”
江忆安立刻低下头认真学习。
而某一天她看到自己的课后练习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小红花。
一百分那里被许一画了一朵生涩稚嫩的小红花,江忆安趁着许一转头的瞬间,忍不住抬起手在上面摸了摸,结果一不小心惹了满手的红色油墨,那朵未干的小红花自然也被摸花了。
许一再次看到时,视线扫过试卷上明显的手印和江忆安低着头依然发红的耳廓,唇角不禁勾了勾,把变淡的小红花一笔笔补好。
……
12月24日,很快来到十二月末。
这次期末试题考察的内容是七年级下册的知识,但是江忆安只学习了几个月,却要考九门课程,所以对于这次的考试,她也有些把握不准。
考试的前一晚,她没有学习,和在学校时一样,用来答疑解惑。
江忆安文科比较薄弱,所以许一决定给她过一遍政史地的知识。
“先复习政治,第一单元需要注意的重点是自尊的表现,自尊即自我尊重……”
……
三门课程过完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借着最后一点空闲的时间,江忆安指着书上的地图问:“姐姐,庆阳在哪?”
许一收拾书的动作一顿,好奇看了她一眼,但见江忆安并没有什么异样,还是从平板上将电子地图调出来:“这是全国地图。”
她将庆阳市所在的省份放大,问:“瓦罐村在哪个镇?”
江忆安自是知道,小学的时候填家庭地址写过无数遍:“同古镇,瓦罐村。”
同古镇有些难找,许一没有特意搜,而是根据附近连绵起伏的山脉才找到。
“记住了吗?”
江忆安点点头:“记住了。”
接着她又问:“姐姐,梅江在哪,离庆阳很远吗?”
许一瞥了她一眼,这次放在平板上的手没有动,看着江忆安澄澈好奇的目光,梅江并不是一个特别著名的城市,不知道很正常。
过了一会,她说:“很远,几乎从南到北的距离。”
江忆安感慨:“好远。”
“嗯。”许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平板上滑着,不知道触碰到哪里,地图重新回到全国视角。
见对方依旧不懈地盯着地图,似乎真的要得到一个答案才罢休,她拇指磨着平板一角,无奈继续说:“不过,现在交通发达,坐飞机三个小时就能到。”
江忆安沉默半晌,问:“姐姐,那坐火车呢?”
火车?许一一愣,虽然没有真的坐火车来庆阳,但她似乎知道,只是有些记忆不愿意提起。
上大学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梅江,当时大学和室友坐火车去隔壁市玩,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第一次体验绿皮火车。
那天晚上在闸机前排队检票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身上背着蛇皮袋的大爷,无意瞥见那粗糙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蓝色的火车票,那张票的终点她永远忘不掉:庆阳。
与此同时,座位号那里也写着两个字:无座。
她失神地看着票上的信息,被后面的人提着肥料桶挤着往前走,他们是南下打工回家的人还是北上去漂泊,没有看到蛇皮袋后面的面容,就匆匆将火车票交给检票员打了一个孔。
江忆安看着手机屏幕最上面的班次是由庆阳直达梅江南的列车,共运行46小时,忍不住感慨:“要走好久啊,将近两天。”
许一收起手机,“是,要走很久。”
……
回去的时候,因为最后的小插曲,江忆安低沉的情绪也被一扫而空,只是看上去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站在门口告别,许一主动安慰她:“不要紧张,就当一次课堂测试,只是查漏补缺。”
“嗯。”江忆安心不在焉地回道。
第二天晚上正式考试。
第一场考数学,以往江忆安会提前做完,但是这次她用足了120分钟,交卷之后,脸色也与以往不同,沉默中多了一些谨慎。
许一有些好奇她突然情绪低落的原因,按理来说数学是她最稳的一门课程,而且题目她提前做过,也不算特别难。
开局就是这样的状态,有点让人担心她后面的发挥,因此,当晚许一就忍不住提前把数学试卷批了出来。
十分钟后。
她放下笔看着上面的满分,一半疑惑一半凝重,看来江忆安情绪不对并非题目的难易,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
第二天考语文,江忆安依旧用了两个小时,这次古诗默写她都写上了,但弱点又开始在其它地方显现。
后面几天理科的科目,江忆安做起来比文科专业更加得心应手。
或许是看着对方绞尽脑汁做题,许一也有些心思难定,最后干脆没有继续阅卷,打算等她考完一起。
九门课程考完的那天,江忆安低沉的情绪罕见外露,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坐在位子上等收卷。
她想要立刻知道自己的成绩,但是又害怕知道自己的成绩,心中如此矛盾,自己却没有勇气面对。
“你用几个月学的时间学了别人一学期的课程已经很不容易。”
“而且没有学校的学习环境,不能系统地学习,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你,不过,这不是问题,你的自学能力很强。”
“只是需要时间。”
听着许一的安慰,江忆安没由来的慌了一下。
她低着头,手指蜷着,有些艰难地说:“姐姐……”
“我明天可以请一天假吗?”
许一看着她半晌,叹了一口气:“好,提前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了。”
江忆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房间,孤零零一人走在路上,她现在慢了同龄人整整三年的时光,三年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别人考上市重点高中的时候她辍学在家干活,别人去新的大学开启新的生活,她还在学习初中知识,大家已经走向更大的舞台,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
不甘心吗,不甘心吧,只是,一直停留在原地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这么虐自己开心吗?
你永远考不到满分,也不能怪别人,认命吧,你反抗不了。
陈明那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捂着脑袋想躲,可是那张可怖的面容如影随形,最后实在受不住一拳挥出去。
耳边破空声响起,打碎的画面重新聚合,扭曲的画面丝毫不受影响,逐渐占满整个夜空,无数张嘴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
江忆安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把那些声音驱赶出去。
“别说了,别说了,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这样,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叫你们别说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破黑暗,不知谁家门前的感应灯亮起,照在女孩颓废苍白的脸上。
*
江忆安走后,许一坐在一旁盯着桌子上的试卷,最终拿起笔开始批改。
外面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宿舍院子前只剩下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批完试卷时已经凌晨两点。
她看着摆放在桌上的九张试卷,久久未动。
夜里突然下起小雪,窗帘还没有拉上,她看着插在笔筒里的那支玫瑰,最后,将所有的成绩誊抄在一张白色纸条上。
……
第二天,江忆安接陈俊杰放学的时候,第一次开口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陈俊杰有些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忆安面无表情地说:“不想接你了。”
陈俊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瞪着眼睛生气道:“我也不想你接我了!”虽然他已经习惯了。
之后,陈俊杰见江忆安没有再回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好像第一次见她这样。
他这个学渣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一想到放假不用上学,还是认真想了想课上老师说过的话,于是大发慈悲地告诉她:“还有十天我们就要放假了。”
江忆安眉头微皱:“还有十天……”
时间过得好快。
陈俊杰好奇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忆安自然没有回答他。
春季万物复苏,耕种繁忙,你说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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