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村搭了一个颇为庄重的祭台，高处案台上供奉着一块大石头。

石头呈天青色，约小臂长，中间凹陷，表面是连绵圆润的波痕，如同定格在风起浪卷的那一刻。

以愚公为首的吕氏一族，先后列队，随愚公一声“一叩首”，百余人一起对其稽首。

“二叩首。”

众人齐拜。

“三叩首——”

礼拜的过程极为肃穆，只余鸟鸣声——以及清脆的机械童声。

“好漂亮的波痕石，01好想近距离，唔——观、叉、咦、虾！”挖挖机自以为小声地赞叹，被吕清霜熟能生巧地捂住了声孔。

因母亲身体虚弱不便跪拜，她便在一旁照料。

她瞪了眼挖挖机，“嘘”了一声，低声道：“那可是曾祖父的宝贝，怎么可能给你玩。”

随后回到母亲旁，给她拢了下衣领，小声问道：“娘，冷吗？”

吕湘文的目光很是柔软，冲她笑着摇头，嘴角边的梨涡如同三月天的涟漪。

挖挖机得到解放，挠了挠头，拿捏气音低声问道：“愚公为什么要拜一块石头，还不让01看呢？”

“等着吧，他马上告诉你。”吕清霜抱臂立着，面无表情地剧透接下来的流程。

众人叩拜完后，愚公亲自上了三炷香，轻烟飘至案台之上的波痕青石，就像掠过荡漾的海面。

他转过身，开始向其他族人慷慨陈词。

那些同样的话，愚公每年都要说一遍。因为敬畏，众人都好整以暇地听着。

可当他发誓要履行移山使命时，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表情游离起来。

在旁观礼的吕湘文笑意也逐渐收敛，扫及案上那块青石时，目光闪烁，有些冷意。

愚公托起案板，话语铿锵有力：“此天生灵石，乃太行灵窍！神灵赠于我，是重任如山，望我等日进不衰！”

一年前，吕村向震怒的神灵求饶，待可怕的雷云撤走后，这块石头便突然出现在愚公家门口。

“我听二婶说，那块石头来自东海，是龙王的枕头呢！”吕清霜跟母亲悄悄咬耳朵，“但神灵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曾祖父？难不成是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

吕湘文摇摇头，微笑不语。

挖挖机却嘀咕道：“唔，来自东海吗？不一定哦。”

吕湘文神情一顿，闻声看来，她柔声道：“仙客何出此言呢？”

挖挖机见有了听众，立马挺直铁臂，讲解道：“石头上面的波浪状，是沉积岩中常见的构造哦，是流水或者风这种介质，常年侵蚀岩石形成的独特波痕~而经过01的考察，这类波痕石在这一带的太行山脉很常见哦。当然！这块石头确实漂亮得很特殊，看来是神灵精挑细选的礼物呢！”

“啥沉寂？啥戒指？啥寝食？”吕清霜听得一懵，“你能说我们这里的话吗？”

吕湘文虽然也听不懂，但眼神带着奇异的光，鼓励挖挖机继续说下去。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打碎灵物的神性，溯源根因。

挖挖机便由浅入深地为她们讲解原理和成因。

愚公则在另一边讲述吕村如何受惠，感谢神灵之恩，并坚定地起誓，要和族人一同完成神灵的使命。

宣讲听得人昏昏欲睡，有几个小孩子溜到挖挖机跟前，好奇地听她的挖掘岩石小故事。

弹幕区。

【天呐，愚公小心点，怕不是霸道神灵下的聘礼。】

【←啊啊啊啊啊笑死了，你放过百岁老人吧！】

【说不定还真是，这一带只有愚公跟神灵算同龄人，交流起来没有代沟。】

【我起猛了吗？刚来就看到挖掘机给古人科普岩石构造，这是个科普栏目吗？】

【前面的提醒我了，这个挖挖机在群魔乱舞里一枝独秀，难不成房产商的阴谋？是来推广地皮的？】

【等会看她打不打广告吧，你们说得我好怕她下一秒就对着镜头植入……】

【“地皮开采，就找星宅！领地拍卖，只用星宅！土建用材，全靠星宅！”】

【↑啊啊啊啊啊啊有声音了！！无孔不入的硬广！！】

“天客真的去过地底下吗！你见过地狱吗！”

“天客好厉害呀！你可以挖动大石头，娘说你的爪子是神仙的指甲盖呢！”

“哇，我要摸摸神仙的指甲盖！”

“我也要摸摸！”

挖挖机被一群小孩兴奋地簇拥起来，她笑眯眯和小孩一一碰拳。

因为越来越吵，引得更多人瞩目，直到不远处的愚公咳嗽一声，一群小孩才四散开来。

“哇，你好像懂很多啊！”吕清霜两眼冒光。

她有些羞赧道：“这些只是01的一些工作经验。”

吕清霜附耳悄声问道：“你是土妖吗？你有法力吗？”

“01不是哦，01生活在机械文明里，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呢！”她蜷起铲斗，好像握拳自证一般。

“什么威武？什么意思？怎么老说我听不懂的！”吕清霜有些懊恼。

吕湘文看向挖挖机，语气温柔但肯定地说道：“你不是妖，也不信神，只信这世间脚踏实地的真理，对吗？”

挖挖机好像找到了知音，高举铁臂，欢欣回答：“湘文完全正确！”

“我很认同你，也很羡慕你。”吕湘文笑着说。

挖挖机摇晃铲斗：“那我们现在就是合拍的好朋友了！”

吕湘文笑着问：“那我的好朋友叫什么名字呢？怎么称呼呢？”

“01就叫01哦~”

“灵妖……夭……灵邀……”吕湘文一遍遍重复这个名字，似乎在筛选最适合她的字，而后点点头，笑道，“好，那以后我们都叫你灵邀吧。”

湘文在铲斗壁上一笔一划地教她写新名字，挖挖机欣喜得后视镜前后摇摆，认真地记下这个名字。

吕清霜则在一旁瘪起嘴，怪里怪气地重复“合拍的好朋友了~”。

然而灵邀的新友谊还没建立多久，祭祀那边便爆发一阵惊叫。

只见青石表面的波痕竟真的动了起来，如同水面一般碧波荡漾。

“神迹！是神灵应声了！”站得最近的村民失声叫道。

“它为什么动了？是‘戒指’正在‘寝食’它吗？”吕清霜语气凉凉地问道。

灵邀眨巴两下眼睛：“唔……这超出了01的知识范畴。”

“怎么，这个真理不够脚踏实地吗？”吕清霜做了个鬼脸。

“这不是灵邀擅长的领域哦，但灵邀会继续努力学习的！”虽然不知道清霜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她还是耐心解释。

动乱间，无人察觉到吕湘文正紧盯着那块石头，瘦削的手攥得发白。

愚公连忙将那“显神迹”的石头放置在案板上，颤声问道：“神灵可是有何吩咐？”

“哗啦、哗啦、哗啦——”

波痕青石的表面扑腾起规律的连续水花，打眼一看，有点像一个人在不耐烦地用指尖敲桌。

其他村民小声问道：“莫非是今天祭祀耽搁太久，没有及时上山供奉，错过了神灵的受奉时间？”

话音刚落，波痕青石便传出“啵”的一道水滴声，引起圈圈涟漪。

愚公立马心领神会，他今年祭祀为表忠心，确实讲得太多。连忙招呼族人拿起旌旗和贡品，准备列队上山。

却见青石又翻起浪花，似乎在不满。

这一波三折造得愚公心急又腿软，在旁人搀扶之下，问道：“神灵有何指引？是对我们的贡品不满意吗？”

“啵——”

寂静之中，水滴声再次响起，泛起涟漪。

看来是了。

愚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除了一些吃食点心，他们准备了鲜花、香炉、茶叶等，真不知还应该准备些什么。

“为何之前几年神灵都没有反应，今年就不满了呢？”吕清霜蹙眉琢磨。

灵邀举斗回答：“可能是神灵对那些贡品吃腻了哦！01不用吃东西，但也会经常更换能源的类型哦。”

“今年突变要求，莫非是神灵对我们太失望了？”其他族人猜测。

一个族人眼珠一转，试探问道：“族长，我听很多地方奉神都会献活人，别人说，最好用童男童女……”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什么童男童女！神灵从未说过！”一个中年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语气激烈地驳斥。

却不料青石平静的石面，又泛起涟漪。

“啵。”

众人大惊。

愚公直接“噗通”跪下，向青石叩首：“神灵大人！一切都是老朽的过错，真要献祭，便让老朽做贡品吧！”

弹幕飞速划过。

【完了，我的清0cp要be了吗？挖挖机的好友卡居然不是第一个发给清霜？】

【←避嫌，声东击西，懂？】

【怎么感觉湘文看那块石头的眼神不太对劲？】

【↑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抄袭了我在背后盯领导的眼神。】

【神灵好重口啊，老头吃起来不会很柴吗？】

【神灵：愚公，那我们现在就是合拍的好↗朋↗友↘↗了唷~~】

【笑死我了……神灵好一个计划通……】

【啊啊啊啊啊神灵什么时候出场！！！期待！！！】

【频道提示：朱莱斯、挖挖机的腿毛等用户送上30瓶晶髓燃油。直播间人气 300。】

【在线游客：48（ 8）】

【目前比赛排名：15100（ 13）】

“爷爷，这肯定是误会！神灵怎么会吃人呢！祂肯定是嫌我们人多太吵！”

“对对，我们选几个神灵顺眼的人送去试试。”

“族长你快起来吧，就算要去也犯不着你去啊！”

“就是，我们族中吃闲饭的也不少……”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

青石却“哗啦”飞出水花，溅了他们一身。

随后又扑腾起规律的连续水花，好像不耐烦到极致了。

“让我去！”吕清霜大步迈过人群，她直直盯着那方青石，眉眼坚毅，“我也想亲眼见见神灵，感谢祂对曾祖父和我娘的‘帮扶’之恩！”

说到“帮扶之恩”几个字时，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众人见她毛遂自荐，一时面面相觑，族中孩子都从大人身后探出好奇的眼睛。

而青石台也平静了下来。没有首肯，也没有否认。

愚公想拍拍吕清霜的肩膀，到空中又收回，无奈地摇摇头。

人群外传来一阵连续的咳嗽。吕湘文在挖挖机的搀扶下走来，众人为她让出一条道。

她慈爱地抚摸吕清霜的脸颊，揉了她的下耳朵，柔声说道：“你们都不用去，娘去。”

愚公的眼神震动：“湘文！你！”

吕湘文笑着看向那波光粼粼的青石，眼中带着复杂情绪。

她轻声道：“毕竟，我们是旧相识。”

水面上映出了吕湘文模糊的脸。

“啵。”

仿佛有人轻点水面，令她的脸融进了涟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