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你想我是哪个？”许曌梗着脖子，反问。

“哪个都不能是你。”禾月自暴自弃地抓乱头发。

学业、事业，整日连轴转，她疲惫的神经像一座快要坍塌的房屋，许曌阴沉流转的眸光则是阵阵飙风。

“和你想的一样。”许曌摊开手，亮出手机屏幕，“禾月同学，我不玩无聊的视频软件。”

简洁的头像与背景，视频发布量零，注册时间是半年前。

禾月咬了下唇瓣，纠结说：“可是那天只有你在小礼堂。”

怎么解释才好。

怎么解释她都不信。

许曌索性不解释了，“我没拍，是你对我有偏见。”

“我……”

禾月乍舌。

“你当网红这么多年，没有签约任何公司。除去平台抽走的分成，其他钱应该都进了你的口袋。”

说话间，许曌一直盯着她泛红的眼睛，“随便拿出一部分去请个技术员把发视频的人开盒一下呀。”

“抱歉。”

这下，禾月无话可说了。

“别走。”许曌扬手将人扣下，“我叫家庭医生来看一下你的眼睛。”

“不用麻烦。”禾月用力掰开他的手，一溜烟似的跑出许家。

太丢人了。

从事发那一刻起，她就用偏见锁定许曌是嫌疑人，直到刚才假设被推翻，她还质疑许曌是躲在背后给她刷礼物的人。

事实是人家根本不玩短视频软件，先前那些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八成也是碍于双方家长之间的交情。

转念一想，许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冤枉他一次也没什么的。

她翻开记账小本：这事与开学那天的事相抵，两人的恩怨就此打住。

“不是许曌，又会是谁呢。”

“怎么不留月月在家吃饭？”许夫人跟着做饭阿姨跑前跑后，忙活一圈，回房间一看，只有宝贝儿子一人。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许曌说罢，翻转手机递给妈妈，“帮我选个礼物送给月月。”

许妈妈没有惊讶，垂眼看着搜索方框的钻石二字，诚心说：“这种东西还是要定制的最好。”

“我现在只有两百万资金，能买定制款吗？”收藏室里有很珠宝，全是至亲逢年过节送的。许曌有的用就没考虑过自己去买，不懂价位。

“应该可以吧。”

许妈妈也没戴过两百万以下的珠宝，手掌托住另一只手的手肘，盘问，“不过你怎么穷成这样了？你爸又忘记给你零花钱了吗？”

许曌摇头。

“那是什么？”许妈妈说，“送女孩子礼物可不能这么小气。”

“我想用我自己的钱给她买。”许曌说出心中的想法，“从今年开始，每年买一条。求婚的时候一起拿出来，让浅叔叔看到我的诚意。”

“哦。”

许妈妈没有任何情绪，着手帮他联系以往合作过的珠宝商。

…

网吧里，数据导入成功，一张白底证件照呈现出来，三双眼睛牢牢盯住屏幕上的脸。

“米顺！”牛源最先喊出她的名字。

“怎么会是她呢？”

蹲在地上的小耳朵赫然站起。他用颤抖的指尖使劲戳着屏幕，“月姐，我们不打女人。”

“不然，把她请过来聊聊天。”

要是对方是个男的，几个人还能揍他一顿。偏偏是个女的，女的就算了，还是住同一条街的邻居。大伙从小一起长大，虽没说过几句话，家长之间却交情深似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法下手。

禾月不吭声。卫衣帽子宽大。延伸出的阴影遮住她眉目，六角街小分队看不清她神情，又拿不住她心思，急的手搓脑后壳来回打转。

“哎呀，到底咋弄啊！”

禾月也没想到会是她。

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但也没到有仇的地步。

“禾月，你也在这儿玩啊。”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碎僵局。穿着短裙的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容，放下书包，坐到邻座。她没开电脑，单手撑着下巴，含挑衅神色的眼睛频频望向禾月。

禾月毫不客气地问：“为什么偷拍我？”

“什么叫偷拍啊？”米顺笑容更深，“我也是你的粉丝，粉丝看到偶像就想分享给大家呀。”

禾月一言不发，垂眼瞄到她包里的廉价口红，清浅一笑，“好吧。”

米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手摁着胸口，阴阳怪气地问：“你不会要怪我吧？”

“怎么会呢？”禾月勾起唇角，露出清纯无害的笑脸。

她一点也不讨厌眼前这位漂亮且蠢笨的同龄人，甚至有点喜欢。

从开始自力更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把遇到的坏蛋分为三类，abc。米顺是伤害力最低的c级。

笨而不知，除了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欢乐，没有任何作用。

“宝宝们，猜猜我遇到了谁？”米顺也没让她失望，偷偷摸摸掏出自拍杆，开始大张旗鼓地直播。

“是我们的大网红禾月！”

镜头扫过来的一霎那，禾月宠溺一笑，很自然地搂上她的肩膀，“哈喽！”

两人不像仇敌，倒像是交往多年的密友。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米顺一头雾水，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

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弹幕飞快刷新，米顺反应过来后，开始找茬模式：“哇塞，宝宝们快看，月月今天的皮肤状态看起来好好。”

“我来替你们问问她有什么护肤小秘诀吧。”

镜头在距离皮肤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住，明显的脂粉痕迹无限放大在直播间，弹幕上骂声一片。

糖果浆浆：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用户3077:主播要是没化妆，我倒立洗头。

飞天小企鹅：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颜值主播，估计线下卸妆后堪比猪精转世。

…

禾月不在意弹幕上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米顺表演。

“没有化妆。”米顺翻转镜头，举起手机对着禾月的脸360度无死角拍摄，“你们看一点粉都没有的。”

用户886:主播眼睛瞎就去治一下。

小草：主播意义不明哈。

不小心用力过猛，成功替禾月转移炮火。

“不是的。”米顺没有直播的经验，很快败下阵来。

禾月接过满是骂声的手机，自然地打起招呼：“大家好啊，我前段时间是没有休息好。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皮肤状态自然变好了，稍后我会在个人账号上给各位分享几个平价好物。”

不管网友反应如何，她立刻结束直播，推开挡道的米顺，“让开。”

米顺还没从恶评的浪潮中反应过来，后台又冒出几条辱骂短信。

网络戾气特别重，她也没犯天大的错，不过说了几句话，招来一片谩骂。隔着网线，她都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伪人在打字。

一键拉黑十几个账号，她在网吧平复好心情，走到门口，撑开遮阳伞。

蕾丝伞面展开的瞬间，顿挫有力的声调钻进耳朵。

“米。”

“顺。”

米顺扭头看去：将黑未黑的天空下站着一高个少年。

“你谁啊！”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眼睛始终注视着另一个方向。他抬手摁灭烟，“删掉那条视频，价格好商量。”

“想用钱收买我啊？”米顺单手叉腰，扬起下巴，顺带晃动两下遮阳伞，彰显优越感，“不可能的。”

“操控流量，网暴别人是挺好玩的，可你要想清楚能不能承受住流量反噬。”少年用力碾着烟头，绷紧的手臂线条漂亮有力，青筋根根凸起。

“要你管。”

米顺走出两步，又转过头仔细端详他校服上的胸牌。

高三一班，许曌。

没听说过，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米顺盯着他的脸看了两三秒，不怀好意地问：“你不会也暗恋禾月吧？”

“也？”许曌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禾月当然有很多人追。

不管暗恋明恋，他想知道禾月所有追求者的名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米顺试图给帅哥洗脑，“卸了妆大家都一样，而且她性格也挺怪的，她没成网红之前，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许曌失望地说：“那还真可惜。”

“可惜什么？”米顺问着，心里暗自欣喜。果然看脸的追求者都是最不靠谱的，她这才说两句，对方就想放弃了。

“我应该早点来认识她的。”许曌说，“大家都不愿意和她玩，她就只能和我玩了。”

“你神经病啊。”米顺为这人的脑回路感到震惊。

“晚上六点之前，你要是还没删除那条视频，我会让你付出一万倍的代价。”许曌点燃第二根烟。

火机跳跃出的火苗像两条红鱼在他那澄澈似海的眼眸里畅游。

“那就试试看呗。”米顺轻蔑地说。

“她也算得上无知者无畏了。”

司机随口点评一句，转脖活动筋骨，顺带抽出最新的资料，补充道：“米顺，和你就读同一所学校。不是本地人，她爸爸是电子厂技术工，她妈妈目前在家待产。家庭年收入十万左右。”

“动机呢？”许曌问。

“小孩子做事谁能懂。”司机说，“八成是嫉妒吧，她们家现在租的房子离禾月之前的家只有五十米。”

“六点前。”不过她年龄多大，协商结果摆在眼前，许曌决定按照原计划实施。

“哎。”司机拗不过，不再多言。

这片交通混乱，人多车多，房东为了多收一些费用，直接把居民楼口的道路划分成停车位出售。

一到下班的点，人挤着车过。

半小时的路程走走停停，许曌开窗透气，撞上许多探究的目光，他不适地歪头，一眼看到摆在马路上的小摊。

做好品牌方要求的表格，禾月抬手，深呼吸缓解疲惫。

安淑放下手里的烧烤，替她卷好袖子。用卫生纸包上竹签，然后才将一根半翅递到她手里。

“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炒鸡蛋。”禾月咬一口肉，顺手拍死牛源脑门上的蚊子。

“咱们就不打击报复一下？”拖鞋愤愤不平。

拖鞋是他们这个小团体里最大的，中专毕业后就继承家产——和他爸一起干汽车维修。

禾月摇头说：“她现在心智还不成熟，真打击报复起来受苦的还是她爸妈。”

“这要可要说你一下。”牛源说，“有点圣母心泛滥了。”

“不是。”禾月解释道，“听我爸妈第一年来的时候交不起房租差点被房东赶走，是她爸妈帮的忙，我妈的一份工作也是她妈介绍的。”

“嗯。”

不知道近几年为什么不来往，可能是浅野开始做生意后，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几人没有分析事情的天赋，要翻篇的事也不值得细想。拖鞋一拍桌，“好！不管月月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

“现在让我们举起酒杯，祝高考顺利！”

嘭。

五个酒杯碰撞在一起，用力过猛，溢出的酒水撒在手掌上，冰冰凉凉。

“等一等！”拖鞋一激灵，揉揉眼睛，数着酒杯，“1，2，3，4……”

“我靠！”

多出来一个！

他扭头看去，一个陌生男子不知何时加入进他们的酒局。

“哥们，你哪位啊？”

“嘿嘿。”许曌挠着脖颈，友善地笑了笑，拉动椅子坐下。

拖鞋看看他身上的校服，转过头问其他人：“你们学校的？”

“不认识。”

春风中学的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可能这有问题。”拖鞋背过身，手指点了点脑门，捂着嘴小声密谋，“看我把他赶走。”

他拿起一串莲藕，逗傻子一样，先在空中划个半圆，再递给许曌，“哥们，想不想吃？”

“你拿着去那边玩。”

随便指了个方向，“卧槽！看那里有一辆白色法拉利！”

拖鞋的手忽然顿住，傻子也不逗了，腾地站起身，打开相机隔着马路开拍，“我先去拍几张照。”

他打小就看着爸爸修车，对车有着浓厚的兴趣。

“要开吗？”许曌递上钥匙。

“开！”拖鞋的眼睛瞬间瞪大，接过钥匙，激动地问，“这车是你的吗？”

许曌笑道：“悠着点，租一天三千呢。”

“好好好。”

不管谁的，拖鞋只想立刻上车兜风。

“有事？”禾月问。

“顺路，一起回家呗。”许曌低眸扫视桌上的食物，挑了一串还算顺眼的拿起开吃。

企图入乡随俗。

辣椒粉末触到舌尖的一瞬，他从脖子后颈后到耳后开始冒红。

禾月趁机向牛源递去眼色。

牛源腮帮子鼓起，极不情愿，站起鞠躬，“对不起，上次没搞清楚情况就打你，是我不对。”

“没事。”

许曌辣的直流眼泪，抓起禾月的杯子仰头饮尽。

动作快到没人能阻拦。

“那是禾月的杯子。”

“不好意思啊。”许曌假模假式地道歉，顺走禾月手边的帕子，“用不惯这种卫生纸，手帕洗完还你。”

“送你了。”

饭是吃不下去了，禾月拉着安淑离开，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