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香气的手帕暖意未散,停在宁乾眼前。
宁乾愣了一瞬,抬头对上于秋台温和的视线,他的指尖点在自己侧脸,提醒道:“这里,脏了。”
“哦!”
他欣喜的接过,柔软的布料贴上脸颊,像爱人温暖的指腹,轻轻为他擦去满脸脏污。
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于秋台问道:“棺材里的剥皮尸是怎么回事?”
宁乾咬着唇,垂眸沉思半晌:“应该是那些坚信科学、从来不去佛堂的人。”
王钰当时说——
【各位都是有孝心的人,如果母亲没有好起来,肯定也不会苟活吧?】
既然医馆开的药有毒,那些人连着给自己行将就木的老母亲喝了这么久的毒药,后果难说啊……
不过,他也每天都来拿药了,他和这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每天去佛堂拜了佛。
按照这么说,医馆不是保命的地方,佛堂才是?
可佛堂那群人,消失得更早啊。
宁乾想不通,一团乱麻的思绪沉甸甸的压在心上,他干脆放空大脑,拉着于秋台扯东扯西。
一会儿问什么御剑飞行,一会儿问什么得道飞升,扯到后面,甚至还问他那边有没有结娃娃亲,但因为表现太废柴被退婚的隐世天才。
于秋台虽然不懂,但配合。
扯着扯着,他们就走到了此行的最后的目的地——佛堂。
王钰站在佛堂前,眼神阴恻恻地盯着两人,嘴角打着卷:“两位,来拜佛?”
宁乾给于秋台使了个眼色:她像阵眼吗?
作为明面上一切诡异的起源,王钰是宁乾的第一怀疑对象,但于秋台说,根据经验,阵眼不会这么显眼。
不过宁乾固执己见,非要拉着他来看一眼。
于秋台察觉到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不是?”
他凑到于秋台耳边小声问道。
于秋台学着他的样子,用气音回话:“不知道,看不出来。”
宁乾:“……”
于秋台正准备补充,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随后,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同一道旋风刮进来,扑到宁乾怀里。
“哥!”
向小蕾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宁乾一怔,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怎么了?吓成这样?你出来了,咱老母亲怎么办?”
向小蕾整个人都吓呆滞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缩在宁乾怀里,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抖成个筛子。
宁乾和于秋台离开一段时间过后,她推开卧房的门,那个小小的被子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坐在床头干瘪黑影。
她呼吸一滞,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想起昨晚于秋台说的,这个地方只有阵眼能杀人,而且那道黑影也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她稍微放下心,贴着墙根,慢慢往里挪。
她挪一步,小老太婆的头就跟着她转一下,但还好,她只有脑袋动,不然向小蕾真不知道自己会被吓成什么鸟样。
向小蕾刚稍微凑近一点,那黑影突然暴起,干尸一样的枯爪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从腐烂肉块中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紧紧盯着她。
向小蕾被吓得失声尖叫,拼了命的想把手抽回来。
它看着瘦,手上确是实打实的有劲儿,跟铜浇铁筑似的,任她怎么挣扎,就是一动不动。
“珍……守珍……”
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向小蕾双眼含泪,死命往后退,一个劲叫着不要。
虽然她知道,死不了人,但这也太吓人了,她的心脏受不了啊!
“守珍……”
它充耳不闻,干瘪如枯叶的嘴唇机械的张合,不断叫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在惶恐中记下了这个名字,最后折断了它的手腕,才跑了出来。
宁乾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她:“等会儿,你说,你把它手腕掰下来了?是我想的那个掰吗?”
向小蕾泪眼朦胧的把手腕举到他眼前,委屈道:“对啊,它虽然长得吓人,力气又大,但没有想伤害我的意思,身上也脆脆的,轻轻一掰就下来了,我往外跑了一截才注意到它手还抓在我手腕上,你看嘛这里还有印子呢。”
宁乾:“…………”
宁乾不知道是该安慰自家表妹还是该为那位名义上的老母亲默哀。
“你没事就好。”
他拍拍向小蕾的肩膀,示意她站好:“出来了就出来了,你跟着我们,别乱跑。”
说着,他转头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于秋台,冲佛堂内抬起下巴:“一起进去?”
于秋台点头,正要抬步上前,却被面无表情的王钰拦了下来。
她一双死气沉沉地眼睛睁得滚圆,脸上又缓慢裂开那种僵硬的笑:“且慢,一家只能有一个人进去。”
于秋台面不改色:“我和他不是一家人。”
虽然知道于秋台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宁乾听见这话,还是难免心碎。
王钰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拒绝的意味溢于言表。
宁乾甚至从她那死水般的眼神里看出一句话来。
——你当我傻逼呢?
他叹了口气,说:“没事,我自己进去也行。”
于秋台没接话,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后一拉:“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
“你……!”
“我担心你遇见方才的情况。”
宁乾正准备开口,又被于秋台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本想说拜了这么多次,不会有事的,但于秋台一句“我担心你”,把他满腹的话卡在喉头,心跳鼓噪着几乎要冲破胸腔,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
宁乾你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小心一点。”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于秋台先是一愣,随后冲他展颜轻笑,笑得眉眼弯弯,温柔风流:“好。”
砰。
有朵小小的烟花在他心底炸开。
悄然无声,却也震耳欲聋。
……
“哥?哥!宁乾!”
“宁!大!乾!”
向小蕾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人家进去老半天了,笑得跟个娇羞小媳妇似的,出去别说你是我哥。”
宁乾笑骂着轻轻给了她一巴掌:“什么小媳妇,八字没一撇呢,别乱说。”
向小蕾:“……?”
6,我哥好像疯了。
两人站在佛堂外,百无聊赖。
宁乾靠墙站着,双手环胸,仰头盯着挂在佛堂外的唐卡愣愣出神。
那唐卡不知道用什么画的,色彩鲜艳,在阴沉的天空下迎风招展,有种诡谲的美感。
材质更是上乘的皮料,他从没见过这种料子,温润细腻,一点也不厚重,站着房檐下都能看清皮肤的纹理。
往常顾及行为诡异的王钰,他总是拜完就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些唐卡,仔细端详半晌后,宁乾惊恐地发现,这些唐卡的材质,似乎是人皮?
他听说过,在历史上,有一部分地区会用人皮绘制唐卡。
关于人皮唐卡的由来,大致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部分得道高僧,为了效仿普贤菩萨十大愿中的第八大愿,剥皮抄经。
在活着的时候,让人在他们皮肤上作画,等到他们圆寂后,再把皮剥下来,制成唐卡装裱,据说供奉这种唐卡,可以得到神明的庇佑。
另一种,则有关本教的诛杀法,所谓诛杀法,就是请“护法神”来惩治作恶多端的人,但为了防止这些人死后邪灵作祟,人们会将他们的皮肤剥下,绘制成唐卡,用来镇压邪灵。
宁乾想起在义庄里看见的那些被剥皮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些天,活人越来越少,挂在佛堂的唐卡却越来越多。
冷汗顷刻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料,恰在这时,佛堂里传出了王钰不带丝毫情感的声线。
“一拜——”
“二拜——”
“再拜——”
话音刚落,宁乾周身突然起了一阵刺骨阴风,昨天那股熟悉的、阴毒的窥视感再次出现,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那玩意正牢牢趴在自己的后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听了于秋台的描述,宁乾现在想象力爆棚。
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气息吹拂在耳廓,脖颈处像是被女人过长的头发扫到,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最要命的是,他隐约觉得,有一只毛笔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游走在皮肤上,似乎在绘制什么图案。
【如果她把这图腾画完,你八成是活不过今晚】
于秋台的话回荡在脑海,他抬头看着迎风飘扬的人皮唐卡,突然就明白了这女鬼在画什么。
他也会成为躺在义庄里的一具剥皮尸吗?
“宁乾!低头!”
一声厉喝传来,宁乾下意识按照他说的低下头。
长剑擦过他的耳尖,钉在身后的石墙上,凄厉的尖叫贴着耳膜响起,这次宁乾有了准备,早早捂住耳朵。
于秋台跨步上前,握住剑柄,往后一拔,冷眼盯着逃到房梁上的女鬼。
玉兰花香染上了一层寒气,显得清冷孤绝,却让人莫名安心。
于秋台取剑的姿势导致两人挨得极近,宁乾比他高出半个头,只需稍稍弯腰,就能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笑了一声。
杞人忧天,他这张帅脸,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他因剥皮而死?
于秋台提着剑,剑身三尺七,通体雪白,映着持剑人清朗的眉目。
冰冷,肃杀。
在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于秋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恍若冰雪未融的初春,寒风卷刃,透着刺骨的寒。
风尘马变色,霜雪剑生衣。
这是他融于血脉的本命灵剑,名唤霜衣。
风尘马变色,霜雪剑生衣*
出自《边愁》 崔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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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凌江古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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