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吹过, 小院前风铃清响。
“嫱儿,你进来。”屋内传来少年一贯清冷的声音。
容嫱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红绳,欢快地跑进屋:“秦宓哥哥……”
她一下顿住, 看见少年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本书,第一页上写着略显锋芒的“秦宓”二字。
现在, 后面还跟了歪歪扭扭的“嫱儿”。
她倏地转身要逃, 被人一把拎住后领:“跑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容嫱讨好地抓住他的手, 软乎乎求饶, “秦宓哥哥,放过嫱儿吧。”
秦宓素来是不喜别人碰他东西的, 这小姑娘跟着他生活了大半年, 实在是惯坏了。
他冷着脸,把人拉到桌前,铺了一张白纸, 先是自己写下“嫱儿”二字,然后把笔递给她, 冷道:“写, 写不满三张纸不许吃饭。”
“秦宓哥哥…”
“撒娇没有用的。”
他拿了本书,到一边去了, 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她有没有在写字。
容嫱专注力很不错, 一旦投入进去便学得很快。
……
“秦宓哥哥, 我的字是不是有进步了呀?”
“嗯。”
“那你喜欢字好看的姑娘吗?”
秦宓一顿,少年初长成,十六七岁的年纪, 身量颀长、面白如玉。
一双眼却深深沉沉,好像什么都不在他眼里,又好像不动声色间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了眼手边那一排秀丽的小楷, 嗯了一声。
容嫱托着腮,缓缓眨了下眼:“那你喜欢我吗?”
少年回过头,瞳仁被日光映衬得格外黑沉……
……
容嫱睁开眼,室内浮着层浅浅的药香。
和林长即说开后,他便叫人送了新的香囊过来,让丫鬟挂在床帐中,有静气安神之效。
她原本有一段日子没做过梦了。
容嫱盯着头顶深色的香囊,发了会儿呆。
似乎每过一天,记忆便多恢复几分,想起来的片段里,又大多是与秦宓有关。
难以想象,曾有这样一个少年,几乎占据了她三分之一的生命,却被她忘记了。
若是早一点想起来,也不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可她在容侯府也是六年,他什么都没说,恐怕本也没打算与她相认。
容嫱揉了揉太阳穴,想到这里心里才安生些,喊了千醉起床梳洗。
容娇娇说的那个画师几年前得了恩赐恢复自由身,宫里还赐了座幽静宽敞的宅子,外加黄金百两,足够他衣食无忧。
可见这位是有真本事的。
但见到本人才知道,外界传说“老画师”实在是误传。
“原来您姓饶啊?”容娇娇看着眼前年纪不过三十多,还没有自己父亲大的人,呆住了。
饶烽长得算不上俊俏,却有一股云淡风轻的味道。
看人时那双狭长凤眼微微眯起,总让人觉得被看透了。
“你是齐将军的夫人?”
容娇娇脸微红:“还未过门。”
饶烽点了下头,院子里摆了他的桌子,上面陈列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你是?”他拿了张纸,看着容嫱竟注视了许久,随即眯起了眼。
“饶先生叫我容嫱就好。”她福了福身。
“哪个嫱?”他冷不丁问。
“嫱施的嫱。”
古有美人儿毛嫱、西施,二人并称嫱施。
饶烽在桌前来回踱步,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几岁了?”
“…十九。”
“你是谁家的孩子?”
容嫱奇怪地瞥了眼容娇娇,没想到画像还要了解得这么详细?
但想到这是位名声在外的大家,脾气古怪一些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垂着眼,耐心道:“原是容侯府养女,如今已经离开容家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容家养女,秦宓怎么没告诉我们。”
他啪一声将纸张拍到桌上,也不管双双懵住的二人,匆匆进屋去。
“阿倩,阿倩。”
“怎么了?”屋内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语气讶异,“今日不是要作画吗?”
“还画什么,你自己看!”饶烽拉了个女人出来。
那女子着一身浅青色袄裙,身量高挑、仪态端正,瞧着是有规矩的人家出来的。
她一抬眼,与容嫱眼神撞了个正着。
容嫱彻底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阿倩姐姐……”
阿倩瞪大了眼,几乎有些失态,踉跄着上前来,一时不敢认:“嫱儿…嫱儿姑娘?”
望着她这张和煦温柔的脸,容嫱一下子就联想起当初云贵妃身边那个大宫女。
那日正是她将抽泣的容嫱拉起来,擦干净了她的脸。
十二年过去,时光已然让那个温柔的姑娘成长得更加端庄大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拉着容嫱笑问,左看看右看看。
“什么?”容嫱有点莫名。
饶烽就站在阿倩身后,挨得很近,瞧着二人应该是一对。
他说:“她根本就没离开过京城。”
阿倩大惊:“怎么会?你那年不是来同我告别了吗?”
容嫱听到这里,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急切道:“阿倩姐姐,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记不记得?”
“你失忆了?!”阿倩又是一次震惊,伸手扶住饶烽的手臂,才稳住身形。
“我还没问你发生了什么!”她急忙去检查容嫱上下,生怕她哪里不对,“你那天来告别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呀!”
饶烽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急什么,都慢慢说。”
容嫱这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如何被容老爷子接到京城、如何成了侯府嫡女粗略说了一遍。
只是隐瞒了后来与秦宓的种种,含糊说如今自己一个人生活。
阿倩脸一偏,竟然红了眼眶,哽咽道:“竟有这种事,我还以为姑娘这六年都在老神医那里安心生活。”
“天呐,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娘娘。”
容嫱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倩姐姐,能不能告诉我,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实不相瞒,我已打算明年开春离京,只是记忆里总缺了块,心里空落落的。”
她咬了咬唇,挣扎了一下:“我……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她总该承认,其实再怎么刻意冷淡,某个人已经不止存在于她模模糊糊的梦里了。
再听最后一段京城里的故事,她想,她会做出决定。
就当是……给秦宓、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阿倩擦了擦眼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摸了摸容嫱的脸,神情渐渐恍惚:“从哪里说起呢……”
“我第一次见你时,才那么小,哭得都叫我心疼,如今竟这么大了。”
“姑娘,娘娘有很多身不由己,她太执拗了,但她是真的爱你。”
容嫱点头,轻轻道:“我很感激贵妃娘娘,若不是她数次出手相助,我只怕早折在那年的肃王府了。”
“可惜,没能当面向她道谢。”
阿倩慌张起来:“姑娘在说些什么,娘娘做这些,又岂是为了您的谢意。您还是不能原谅她吗?”
容嫱听不懂了。
“你们是母女,母女连心,只要姑娘好好的,娘娘在哪里都会安心的。”阿倩诚恳道。
容嫱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黑险些倒下去,好在容娇娇急忙扶住。
她惊叫出声:“娘亲!?”
脑海中忽然剧烈地刺疼一下,那些记忆中模糊的面容好似被清水冲去积累的灰尘,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
…
八岁的容嫱坐在板凳上,手老老实实搁在膝盖上,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秦宓蹲在她面上,小小少年脸色紧绷,脸上好几处伤痕,显得更加唬人了。
“脸抬起来。”他面无表情道。
容嫱慢慢抬起头,在他伸手过来时以为要挨打,吓得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少年的脖子流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嫱儿不敢了。”
秦宓身子一僵,沾了药膏的手一时不知往哪里放,只好放软了硬邦邦的声音:“听话,先上药。”
小姑娘雪白娇嫩的脸上红肿了一块,还有几处擦伤,手肘也是,没一处好的。
看得他脸色又沉了下去。
“下次不准了。”
容嫱知道他不会骂自己了,便嘟囔道:“可是他们欺负你,秦仞真讨厌!”
秦宓耐心给她上药,她不喊疼,但是一蹙眉,他就跟着皱皱眉停下来,如此反复,弄了许久。
“秦宓哥哥,要不让方姨送我去学功夫吧,我学好了可以保护你。”小姑娘天真道。
秦宓忍不住弯了弯唇,转而又暗淡了眼神:“是我该保护好你的。”
他太没用了。
他从未如此想要变得强大,想让秦仞、肃王,乃至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再欺辱他们。
“秦宓哥哥,有人来了。”
秦宓以为是秦仞一行人去而复返,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却见是两个女子。
方氏被王妃叫走了,还没有回来。
“阿倩姐姐!”容嫱认出穿青裙的大宫女,高兴地打招呼,却牵动面上的伤口,小脸都皱了起来。
阿倩怜爱地吹了吹她的伤处:“这是怎么了。”
秦宓却盯着她身后那个蒙面的女子,是云贵妃。
这样的人物来肃王府,定会由肃王夫妇亲自接待,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警惕地望着来人,云贵妃也正打量着他。
她远远便看见自己女儿与此人关系亲近,当日更是撒泼打滚求人救他。
嫱儿一向乖巧贴心,向来不怎么撒泼的。
目光瞥见秦宓腰间晃晃荡荡的玉佩,更是抿了抿唇。
让阿倩给嫱儿的那块玉佩,怎么在他身上?
阿倩似乎猜到她心里的疑问,笑问:“嫱儿,姐姐上次送给你的玉佩呢?有没有好好保管呀?”
容嫱不好意思道:“我弄丢了好几次,后来就让秦宓哥哥替我保管啦。”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保护好。”云贵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的嫱儿这样单纯天真。
容嫱听见她的声音,歪了歪头,好久没有说话。
云贵妃强装镇定,撇开了脸。
“你是娘亲吗?”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在小院里如惊雷炸开。
她从秦宓身边走出来,又朝云贵妃走去。
阿倩心中大惊。
她就说此番出来太冒险了,母女连心,孩子再小怎么会认不出?
原先不知道就算了,可听说女儿在肃王府受欺负,云贵妃实在坐不住。
云贵妃拉开距离,不让她靠过来。
这时,容嫱受了些伤的膝盖忽然一软,脚底一滑就要栽到那条鹅卵石小路上。
“嫱儿!”
云贵妃惊呼一声,已经伸着手冲了过去。
却因服饰不便,比那冷冰冰的少年慢了一步。
容嫱被秦宓扶了一把,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把捧住云贵妃伸过来的手,软糯糯道:“娘亲~你是不是来接嫱儿回家啦?”
云贵妃的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秦宓惊愕万分,却是最先冷静下来的:“进屋说。”
屋内,云贵妃终是摘下了面纱,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嫱儿,娘亲对不起你……”
当初是见肃王府开价最高,心道工钱给的多,定然也不会苛待下人。
可谁知道存的是买通房的心思!
那秦仞当时还不到十五岁!
一想到自己亲手将女儿推进水深火热之中,云贵妃心中便一阵疼痛。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悄悄话,容嫱悄悄放下心,原来娘亲不是要抛弃她,害她难过了好久好久。
但是娘亲怎么会变成贵妃娘娘呢。
门外,阿倩看着秦宓,欲言又止。
他淡淡道:“我会替嫱儿保密的。”
阿倩松了口气:“多谢。”
……
只是眼前短暂地黑了一下,容嫱却倏忽之间想起来好多事。
阿倩关切的脸还在眼前,她吸了口气:“阿倩姐姐,我没事。”
“……只是,我此前好像把娘亲忘了。”
六年,她都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认其他人做母亲。
娘亲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阿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是怎么失忆的?”
容嫱脑海里闪过一些令她心惊肉跳的片段,终是摇了摇头。
“许是娘亲的死,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那时她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小院里睡在方氏身边,抄家的禁军便举着火把列队冲进了肃王府。
那一夜,刀光剑影、血色四溅。府里上下充斥着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连落下干净的月光似乎都被染成了诡异红色。
外面翻天覆地的时候,只有她和方氏所在的这方小院安静如常,好像被那些禁军刻意避开了。
容嫱想起什么,挣开方氏的手跑到隔壁,却只见秦宓空荡荡的冷清卧房。
“…秦宓哥哥?”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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