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郎君!”

因为周遭过于安静,她的声音显得异常空寂,仿佛带着回响重新涌入耳畔,她后脊浮出冷汗。

没有回应,除了最初“咚”的那声。

邵明姮反复在心里回忆,琢磨,确认是类似掉进坑洞的响动,她慢慢往前走,时不时低头看脚下路况。

很快,绿草丛生的地面凭空出现凹陷,她松了口气,小跑过去,果然看见趴伏在洞中的顾云庭。

“郎君,你还好吗?”邵明姮唤他,但顾云庭没有任何回应,已然昏厥过去,她俯身趴在洞口,扒着洞沿往下丢了颗石子,“醒醒!”

定是摔到脑子了。

邵明姮往后张望,若凭她自己来救,恐怕有点难度,长荣距离他们约有两刻钟光景,她若跑快些,往返回来不过小半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顾云庭应当不会出事。

她打定主意,迅速爬起来。

忽然腰间东西滑出,待她想伸手去抓,那东西簌簌急坠,“嗒”的掉进洞里。

她低头看了眼佩袋,又看向洞里,几乎没有犹豫,她解了榴红色帔子挂在洞口的树上,纵身一跳,扑倒在顾云庭身边。

洞里昏暗,她双手摸索向前,很快找到东西,因为轻便的缘故,并未摔坏,她忙仔细收回佩袋中,复又躬身低头,寻到顾云庭的脸,拍了拍。

“郎君,郎君醒醒。”

他们若迟迟未归,长荣定会主动找寻,只是没有与他说大概折返时间,等候的光景便显得格外漫长不定。

夏日衣裳单薄,邵明姮便将顾云庭的外裳剥开,叠成一团垫在他脑后,庆幸的是,只摔破一点皮,流血很快止住。

长荣找到他们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日头西斜,温度骤凉。

罗袖找来大夫,此刻正在主屋为顾云庭看诊包扎。

屋内站着好几个人,邵明姮便一瘸一拐走到廊庑下,挨着扶栏虚坐,右脚扭到,现下隐隐发疼,她弯下腰,撩开裙摆看了眼。

肿的粗了一圈。

手指轻摁,她嘶了声,慢慢直起后背靠在廊柱上,双手覆着胸口,凉风袭来,她闭上眼,耳畔仿佛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恒,我等着你的画。”

“在你生辰宴上,我有事同你讲。”

三郎要说什么,她猜过好多次,但再没机会去验证了。

扇骨有棕竹的清香,她没想好要画什么,便一直空着,她本想做一幅最好的图,给三郎看看,她的画配得上他亲手做的扇,她邵明姮也配得上他这位英俊魁梧的少年将军。

“姮姑娘,让大夫也为你瞧瞧吧。”

罗袖掀帘出来,看见她脸色有点发白。

邵明姮睁开眼,扶着廊柱站起,她指着右脚脚踝,“不必劳烦大夫,姐姐找人帮我去凌阴取点冰,我冷敷一下就好。”

罗袖蹲下身,撩开裤腿看了眼,皱眉心疼:“都肿成这幅样子了,定是伤到筋了。”

仰起头来又问:“旁的地方有没有伤到?”

“没有了。”邵明姮跳下去时用了巧劲儿,护住最要紧的头部和颈部。

罗袖吩咐长荣去取冰,转身回来坐在旁边。

“知道你担心郎君,关心则乱,怎么不想着去喊长荣帮忙,自己个儿跟着跳下去?多亏没有摔坏腿,不然你一个小娘子,后半生可怎么办。”

邵明姮不知该怎么接话,毕竟这关心的名头担的有点名不副实,她只好讪讪点头,柔声道:“下次不敢了。”

罗袖嗔她:“你快去屋里躺着,脚踝好之前,不要下地走路。”

顾云庭是半夜醒来的,要水时,发现很快端到床头,抬眼,才看见来人不是邵明姮。

他起身,后脑传来震疼,像箍了个全是刺的铁圈在头上。

银珠取来杏黄色金丝团花软枕,垫在他肘间,“郎君可算醒了,这是大夫叫人煎的汤药,罗袖姐姐说您再不醒就得想法子灌下去,真是谢天谢地了。”

顾云庭喝了口,问:“她呢?”

银珠递上巾帕,答道:“姮姑娘也受伤了,罗袖姐姐叫她去西院歇着,这两日便由我们轮番伺候。”

“她也掉进洞里了?”

银珠忙把邵明姮为了救他,奋勇跳进坑洞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说完还重重感叹,“姮姑娘为了郎君,连死都不怕。”

顾云庭蹙眉:......

那坑洞虽深,也不至于要人性命。

只是邵明姮聪颖,怎么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举,她要救自己,明明可以求助长荣。

他捏着额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屋檐上,秦翀和关山自漆黑无垠的夜空一跃而来,脚尖垫着瓦片轻点两三下后,一个立在屋脊,一个站在树梢。

长荣端着铜盆经过,瞟了眼,哼唧:“郎君受伤时你们去哪了,现下才回来,哼。”

秦翀折了截树枝,嗖的甩出。

树枝插进长荣脚尖前的土里,离他鞋面只差一寸。

长荣愤愤瞪圆眼珠,气呼呼地将那树枝碾进土里,“就只会欺负我!”

顾云庭下地,洗了把脸,只觉嘴里全是苦味。

秦翀和关山进来秉报追查之事。

“尸体在翠华山山脚废弃的井中,找到时只能辨出是具女尸,尸身已经泡的面目全非。”秦翀打开包好的帕子,是一根卷曲的琴弦。

“属下看过她的手指,指甲修剪平整,指腹除去小指外都有茧子,尸体颈部被勒断,几乎与尸身分离。”

顾云庭没有再问,轻咳着扶在额间,抬手示意关山呈禀。

关山动了动唇,羞愧道:“跟丢了。”

顾云庭却并不意外,淡淡嗯了声。

“人既已跟丢,便去告诉兄长,今夜务必将方平捉拿归案。”

“罪名,”顾云庭手指点在桌面,蹙着眉头忍下疼痛,“谋杀教坊乐姬琼娘。”

秦翀上前,“可清月教坊里还有一个琼娘。”

“也一并抓了。”

他语气平静,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与方平关在相邻牢狱。”

方平必不会是凶手,他爱琵琶如命,不会用如此名贵的琴弦做凶器,只不过他涉及盐税案,虽不知道参与多少,但此番抓捕,即便以谋杀的名头也决计会惊动徐玠。

顾云庭披着外裳,月光如水,隔着支摘窗倾泻洒落。

罗汉榻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屏风收起后搁在床尾支架间,床上无人。

他推门走出,踱步经过月门。

长荣跟在身后,顾云庭摆摆手,长荣便退了回去。

西院屋内没有燃灯,他站在院中,负手看向楹窗,池子里的鱼偶尔拨弄水面,发出浅浅的咕噜声,起风了,吹得衣袍翻卷。

他转身欲走,听见屋内“咣当”一声。

邵明姮摔懵了,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反应。

三郎和哥哥骑马往桃林奔跑,他们仿佛看不见自己,邵明姮急了,爬上马背追赶喊叫,可人影越走越远,她喉咙里的声音就像被罩了起来,蛛网般黏成厚重的压力,她急的大哭,人却找不见了。

疾风自耳畔刮过,马匹冲向悬崖,陡然的失重感让她惊醒。

而思绪仍沉浸在梦里。

门被推开,她看过去。

清瘦劲拔的身影,笼在月光的薄纱中,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来人的冷厉淡漠。

顾云庭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睨着,那仰起来的面庞布满水痕,神情迷蒙凄楚,双肩颤了下,似乎还没睡醒。

“哭什么?”他语气没有腔调,比夜风冷淡。

邵明姮抬手拂向眼睛,想爬起来。

顾云庭却比她更快一步,弯腰低头,左手抱住上身,右手自膝盖下穿过,双臂用力,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他身上的药味很重,脚底却很踏实,他没有立刻放下邵明姮,反而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观望。

邵明姮一动不敢动,杏眼也跟着回望观察。

顾云庭的眸子浓黑深邃,即便此刻没有笑意,这双眼睛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因为太冷,让邵明姮有一丝陌生的胆怯。

可,月色很柔,柔的让她想起梦中,三郎回眸时的笑。

鬼使神差。

她伸出手,屏住呼吸,指尖触到顾云庭眉眼时,能感觉到他倏然绷紧的身体,冷玉般阴戾的表情。

邵明姮被丢到了床上。

她拉过薄被,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顾云庭的手在发抖,他握了握,重新背在身后。

有一瞬,他险些咬上她的唇。

他觉得自己似乎摔得严重,以至于脑筋不清醒。

薄软的被子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她朝内侧躺,只露出几绺乌黑的头发。

似在发抖。

顾云庭平复了心情,走上前将她蒙在头顶的被子掀开。

小娘子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沾了水雾,牙齿咬着唇瓣,在轻声哭泣。

“为什么哭?”

他又问了遍。

邵明姮瘪了瘪嘴:“太疼了。”

顾云庭往下看了眼,银珠说她伤到脚踝,已经用冰块冷敷过。

他掀开床尾的被子,邵明姮倏地勾起脚尖,想往后躲,被顾云庭握住脚踝拉到膝上。

雪白的脚面,脚踝却肿的碗口粗,他伸手摁了摁,听见邵明姮隐忍的痛呼。

“娇气。”

他从怀里掏出瓷瓶,抠出药膏抹在那处,他的手指像青竹一样有力,涂抹的时候打着圈,疼的邵明姮冒了满头热汗。

但停止涂抹,脚踝反而有种轻松舒缓的感觉。

“多谢郎君。”邵明姮披头散发坐起来,屈起膝盖看了眼脚踝,“我以后不娇气了。”

顾云庭瞥了眼。

小娘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滚出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心间一动,从后握住她颈项。

顾云庭:....就莫名其妙,明明可以去叫人,脑子怕是有包才跟着跳下来。

很久之后

顾大人:她竟然奋不顾身随我跳下来,应该不会是我想多了。

事实上

女鹅:大人,醒醒!

用力摇晃,一定得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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