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只有白澜亦啃苹果的声音，陈序后脑勺抵住瓷砖轻磕，保持镇静：“运气是不可具量化的事情，讨论谁更幸运本来就是悖论。”

白澜亦把果核丢进垃圾桶，端着手指，目光逡巡，陈序递来一张手帕纸。

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白澜亦淡淡扫了他一眼，接过纸巾擦干净手，“运气确实不能具量化，但实力可以被衡量。”

陈序弯起嘴角笑了：“那你怕什么？天才小子白澜亦，我们可都活在你的阴影底下。”

“怕？”白澜亦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怕了？”

那些藏在暗处的蛇蝎，无论是什么牛鬼蛇神，他都要搏一搏才肯罢休。

白澜亦的神情非常严肃，陈序看着，心里也不由得疑惑起来：很少见到白澜亦这种样子，难道白草莓也生病了吗？

但她看着很健康，目测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个曾经不对付的人坐在一块实在没什么话题好聊，白澜亦把纸团丢掉，拍拍手站起来：“我去看看草莓。”

谁知陈序也跟着起来：“我跟你一起吧。”

白澜亦不置可否，至少看表情还是原来那副死样子，冷漠硬拽，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两人一前一后往核磁共振走，白草莓正好推着庄奶奶出来，陈序接手推轮椅的位置，看了眼时间，问白草莓：“快到饭点儿了，你饿吗？”

白草莓扭头问白澜亦：“哥，你饿吗？”

白澜亦抱着胳膊，眼神死死盯着陈序，一副“I got you（抓到你了）”的微妙感。

陈序莫名的有些心虚，避开白澜亦的眼神，蹲下身问奶奶：“奶奶，医生有没有嘱托您不能吃饭？”

奶奶摇头，牵着陈序的手嘱托：“没有没有，你快去买点饭回来嘛，不要饿着草莓和澜亦了。”

陈序摇着她的手反问：“不能饿着他俩，那您的亲孙子呢？我呢？”

奶奶乐得呵呵笑，催促他快走：“别磨蹭了，快点去。”

陈序无奈叹气，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掏出手机：“我把食堂菜单发给你们，自己看看要吃什么。”

白草莓扫了眼菜单：“那你一个人提四份饭啊？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白澜亦出声拦截：“我跟他一起吧。”

陈序莫名其妙，拒绝说：“没必要，我一个人可以。”

推拉了一圈，最后还是陈序一个人下去买饭，白草莓跟白澜亦一人一边守在床侧，奶奶看着他们笑得慈祥。

她看看白草莓又看看白澜亦，一个乖巧可爱，一个智商超群：“好啊，我家小序也有朋友了，看你们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他性格怪，不跟人交心，你们多理解理解，他是个好孩子。”

白草莓点头：“您放心，我哥也怪，我非常理解。”

白澜亦敲了下她的脑袋：“我还在这儿呢，当着我的面说坏话？”

白草莓歪了下脑袋，冲他做了个鬼脸。

*

吃完饭之后，天已经黑下来了。

陈序把他们俩送到医院外面，招招手告别，又小跑回了住院区。

时至深秋，从前梧桐叶茂密得遮住大半灯光，现在路灯的光囫囵洒在人行道上，白草莓头顶着暖色灯光，背起手，昂着脑袋往前走。

白澜亦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白草莓脸上，问：“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白草莓侧过身，不慌不忙地回他：“当然是找飞船啊。”

白澜亦摇摇头，对此没什么信心：“没那么容易，相关消息都被封锁得死死的，我找了很多人都没查到最后。”

“他们查不到不代表我不行。”白草莓对着路灯握拳，朝白澜亦摊开手，暖光在她手心里消散。

白澜亦有些吃惊：“你这是……”

白草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恢复了。”

她最初没办法靠自己找到飞船，是因为当时她的精神力十分匮乏，维持日常的机体活动已经是难事，没办法分出来多余的共鸣飞船的位置。

但是现在不一样，经过上次的昏迷，她的精神力爆炸式增长，过量的能量差点把她给熔化，但也因祸得福，帮她恢复了充足的精神力。

她现在对比白澜亦，可以说是个完全的外星人了。

白草莓捏着下巴认真说：“恢复的时间很短，那些人还安装了屏蔽设备，我的感知有限。要想突破限制，或许得累积更多的精神力才行。”

听到这个消息，白澜亦短短地“啊”了一声，替她高兴之中隐隐夹了些失落。

白草莓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不过按照晒太阳的方式来，有点慢了，要是知道他们给我下的什么药就好了……”

话没说完，白草莓后脑勺就被人轻敲了一下。

白澜亦脸色凝重：“瞎说什么呢？万一有后遗症怎么办，你晕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他从来不信什么避谶，但是听见白草莓一点不把自己当回事，白澜亦还是有点生气，她要是真这么想，自己还费那么大劲救她回来干嘛。

白草莓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亮亮的，肩膀撞了下白澜亦的手臂，道歉：“好啦，我不说这种话了，你不要生气。”

白澜亦偏过头，眉心皱得死紧，嘴上却说：“我没生气。”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了一段，到了路口拦了辆的士回了家。

竞赛的结果没几天就出来了，排名张贴在公告栏里公式，白草莓位居第一，把第二名甩出去了十多分。

据说阅卷人内部也核查了很多遍，才把结果放出来。

题目难度不小，白草莓时间不充裕，怎么还能考得那么高？当然会有人不服气上诉，但是重审结果很快就批了下来。

白草莓的成绩复查无误，准许获得志愿者名额。

对此，许缨有话要讲：“我就知道草莓你肯定能行！”

白草莓其实也有些吃惊，当时是背水一战，陈序来不了，她的把握也不高，说服陈序的同时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幸好结果不辱使命，她能去参加科研会了。

“谢谢你，到时候你会去嘛？”白草莓挽上许缨的手，她记得许缨说找找票，进去当观众的。

许缨搓搓手，有点无奈：“我老爸靠不住啊，跟他说了好多遍，一点都没下文。”

她也清楚，不是老爸靠不住，是他压根就没把她说过的话放心里，肯定是挂了电话就忘了。

“哎。”许缨叹息一声不想多说，聊到别的：“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啊，志愿者可是要提前培训。”

白草莓点头，她是听过这种说法：“具体的还没通知我，不过我到时候跟蓝莓一起去就好。”

许缨由衷感叹：“天呐，别人家出一个天才都够呛，你们家有两个。”

白草莓笑笑，默认了这个说法，起先白澜亦不许她在外面宣扬两个人的关系，后来被许缨发现了，也没怀疑过血缘关系。

她没问，白草莓也就没解释，反正在她眼中亲生和收养没差。

并行没多远，陈序忽然冒了出来：“在我看来，还是白草莓更天才一点。”

许缨瞥了一眼，笑着说：“你那天是不是怕了？真是可惜，没看到你们师徒二人分出个胜负，不晓得孰强孰弱。”

陈序走在白草莓另一侧，抱起胳膊放缓步子：“当然是我了……”

许缨正要嘘他，陈序立马又接话：“但再等一个学期就说不定了。”

白草莓不甘示弱：“我看，下个月就能把你超过了。”

陈序咧开嘴笑，回她说：“这么厉害啊，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三人并行到人潮拥挤的地方，白草莓被迫松开许缨的胳膊，顺着人流走，也不知道是人太多，谁的脚偶然探出来，白草莓被绊了一下，猛地摔在了地上。

她身边的人被迫绕开，后面的人不清楚状况，涌上来狠狠踩了几脚，发现脚感不对才意识到有人摔倒。

许缨站在一边指挥绕行：“让一让！有人摔倒了！小心！”

陈序挡在白草莓身后，小腿上也多了几个鞋印，在上面问：“你没事吧？”

白草莓被许缨搀扶着艰难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伸手去拉陈序。

陈序没碰她的手，撑在地上自己站起来了。

许缨掏出手帕，一把拉过白草莓的手：“你先别管他了，看看你的手，这是按到什么东西了？”

手腕上这块的绿色液体被擦拭掉，另一块又冒了出来，许缨“嘶”了一声，说着好奇怪怎么擦不干净。

她还来得及没往深处想，一只手伸了过来，罩住白草莓的手腕。

陈序拉着白草莓的手臂，龇牙咧嘴地说：“许缨，你先去吃饭吧，我腿有点疼，让白草莓陪我去趟校医院。”

“你好废啊。”许缨怼他毫不客气：“白草莓也受伤了……诶，跑什么！我还没说完！”

陈序扯着白草莓的小臂就跑远了，许缨没追上，一边叠手帕一边抱怨：“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是腿根本就不疼。”

抱怨完，她指尖摩挲着手帕上浅绿色的痕迹，好奇：“这是碰到什么东西留下来的？颜色还怪好看。”

走出去的陈序拉着白草莓往教学楼里走，白草莓没反应过来，还给他指路：“校医院在另一个方向。”

陈序无奈叹了口气，把白草莓受伤冒血的手抵到她眼前：“你没发觉吗？出问题的不是我，是你。”

白草莓赶紧盖住一只手，谁承想另一只手上也被蹭伤了，浅绿色的血迹挂在白皙的手背上，像从哪儿沾到的颜料。

“你……”

陈序截住她的话：“你不用解释，我早就猜到了。先跟我上楼简单处理一下，我那儿有双氧水。”

白草莓把手背在身后，跟着陈序往楼梯上走，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嗯，有点好奇伤口会变成什么颜色，是黄色还是棕色呢？”

植物营养液会和双氧水发生化学反应，营养液中含有亚铁离子的话，会变成黄色，含有锰离子的话，会变成棕色。

听见白草莓拿自己开玩笑，陈序难得严肃起来，他转过身，垂头看着白草莓，说：“这也不好笑。”

他站得更高，眼皮半敛，刚刚走得快了，发梢炸毛乱翘，看着有点凶。

白草莓垂下头，避其锋芒，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陈序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下了两个台阶跟她站在一块，放软语气：“对不起，但是你情况特殊，要学会保护自己。”

白草莓多云转晴，抬头朝陈序笑了笑，忽然看见了停留在楼上转角处的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