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凌小小在这家咖啡店的第十次相亲。

蓝白色装修清爽的咖啡店，靠窗的倒数第二个小圆桌，香气四溢的咖啡豆，吧台上那冷着脸倒咖啡的服务员，一切都和前面九次一模一样。

然而，这一次，女孩的拒绝理由又创新了一个维度。

“嗯，我不想没礼貌，可是，请问你是gay吗？”

前面九次，主要有以下几种理由。

“你没房没车啊。”

“我妈想让我找个体制内的，双体制家庭比较稳妥。”

“你父母有退休金吗？”

“你为什么叫小小，是哪里，呃，小吗？”

“你长得挺白的，眼睛又大，个子也不矮，但是在一起吧，偏偏不像个帅哥。我想想，应该是你这一身气质的原因。你看起来太老实了，有点窝囊，像是被男人养大的、特别骄纵的金丝雀，”凌小小觉得这听起来像是好话，僵硬的嘴角放松了些，然而空口鉴gay的女孩喘了口气后又加了个谓语，“的管家小凌。”

凌小小叹了一口气。

第十次相亲，彻底失败。

回家复盘这次相亲时，凌小小产生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他仔细地在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长相，不娘，但是也实在说不上man；又回溯了自己那平平淡淡的青春期，好像确实没有对哪个女生产生过不一样的情愫。

难不成，他真的是gay吗？

他只知道他自己是外星人，可真的不知道他是gay啊！

怎么能是gay呢？凌小小慌了，gay根本没法传宗接代呀？？！！

虽然他是外星人，他的宗也不知道到底在这个宇宙的哪个角落，但是心在即人在、吾心安处即是吾乡，凌小小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他凌小小，一定要把他们凌家的脉传下去！

然而想到这个姓，凌小小那颗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又彻底死了。又姓凌，又叫小小……

这，这么能不是gay呢？

凌小小此人，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他非常灵活。

在传宗接代这一宏伟目标因为他这难隐的性取向而无法实现之际，他突然转念一想，哎，那是不是就可以让男的给我买房了？

他又蹭得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像是当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般狂喜，他激动地在自己这租来的一室0厅里踱步不停，思考着这一路径的可实现性。

我可以不要彩礼，女的竞争不过我。

我可以做小伏低，先拿到房再说；

偏一点也行，先在外环外买，等几年之后再置换，去除掉学区这一需求，可以来个三室一厅了！

很好，很好，凌小小对自己很是满意，深感果然是量变促成质变，这第十次相亲，远远比前面九次来的有意义啊！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谁能给我买房？

凌小小又躺在了床上，认真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大学同学，以及总是上门送快递的快递小哥、给他盛放会盛一勺的打菜阿姨的儿子……试图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一个属于他的大冤种。

.

距离凌小小直径距离两米左右，对面人家，房间里。

身材婀娜到能让人喷鼻血的女人一把拉过厚重的窗帘，同时放下耳尖上夹带的精致的小仪器，笑得简直想死，“队长，”她看向房间中央的男人，“你觉得这外星人会想到你吗？

”

该怎么去形容那个叫队长的男人呢？

他宽肩长腿，侧面如古希腊雕塑般清晰立体，还天生自带一副鹰一般锐利的眼。如此浓墨重彩的长相，按理说应当会让人惊为天人才对。然而他额间却有一道因为长久紧锁才生出的纹，平白添了几分阴鸷，反而让他与帅哥绝缘，看起来有几分凶恶的煞气。

他叫夏于。

夏于耳尖同样有个黑色的仪器，像是根本没听见女人在说什么，他开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带上。”

“让我摸会鱼嘛，”那女人大大咧咧的，拖了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屁股下，她还在笑，“队长，你说咱也监控了好些外星人了，怎么遇上了这么个大奇葩？不找同类，不找母星球，甚至不想着利用自身能力在地球偷点资源，居然一心一意想着买房？”

那女人是夏于手下最能打的干将，杨雪。

这屋子的第三人，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文弱书生，弱弱伸出了手，“我也挺想买房的，南区房子降了，我妈说，把老婆本给我，先在南区买个小的。”

杨雪伸出细长的手指点着他，一副命运选中你的表情，“小黄了不得了呀！南区的房要2万一平吧，哎呦呦……明天组织上就派你去磨咖啡吧，”她又看了眼夏于，“队长毕竟没房，那小老外肯定看不上。”

夏于忽然直起了腰。

小黄长呼一口气：“杨姐，你终于要被揍了！”

“……能不能念姐点好……”

“闭嘴，”夏于突然仰着头，“目标来了！”

在三人的正前方，有一整面以监控视频组成的墙。

以凌小小的房间为中心、半径一公里以内，上下左右所有场地，密密麻麻地呈方块状出现在这硕大的一整面墙上。

“十二排，右三。”

两个人顺着夏于的声音看过去，果然在那块长宽不足10厘米的屏幕里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小黄立刻滚动着鼠标，将两个人的面部放到最大——

夏于沉声道，“匹配数据库。”

“是！”小黄忙不迭调开数据库，启动筛选键，三个人面前的那堵巨大的监控屏幕，立刻被密密麻麻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形物的图片占据。不过几秒钟时间，就有一个机械女声冷冰冰地说：“符合。编号：00138、00139，首次发现区域：高阳。”

太好了！还真是这两个外星人！整个特别事务处理中心耗费数十年都未曾抓住的138和139号！

杨雪立刻弓起腰跳了起来，她一把拎起放在桌上的长枪。

“不，”夏于却突然按住了枪管，他说，“等着！”

监控屏幕又恢复了正常，138和139正顺着那破旧的楼梯一级一级往上爬。

138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红色的大塑料袋。

小黄轻轻滚动着声音键，两个人的对话便清晰地传入了这屋里几个人的耳中。

“……今天这虾不好，我让那胖子给我挑下虾线都不行，肯定不是现捞出来的虾……”

“哎呦，只要是活的就行。”

“你那老嘴吃什么都行，我们小小可不行，他嘴最刁了。”

“老古话怎么说来着，慈母多败儿！他都多大了，都25 了，你还这么惯着！”

“我惯着怎么了……我儿子我不惯谁惯！”

“惯这么没用的，你怎么不给他买个电梯房？你看看这楼梯多难爬，这小小干嘛住顶楼啊，可爬死他老爹了。”

“当然是没钱了！他难道喜欢爬楼梯？”

138 和139已经爬到了第三层，按照现在的速度，杨雪艰难地用手指算着，想要算出这两个人敲开凌小小的房门的时间。

夏于甚至比刚才的机械女声说的还要利落：“两分二十三秒。”

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没有多看杨雪一眼。

我靠，这逼给他装到了……杨雪已经坐不住了，她又看向队长，“要抓吗？”

“不。”夏于依旧岿然不动。

“……我总怕小小钻了牛角尖，哎，没房也没事，总会有小姑娘愿意跟她的……”

“瞎说，小姑娘傻啊！有房的不找，好好的找小小这种没房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会说话！那咱孙子，啥时候才能抱到啊？”

杨雪忍不住看向小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因为这对话，在他们眼中几乎不可思议到了极致。

外星人不是胎生繁殖，也没有性别之分，更不存在人类社会的夫妻、父母子女亲缘概念。

至少他们之前接触的所有外星人，都是这样。

可是138和139却宛如这个世界上最寻常的一对人类夫妻，一起买菜，相互吐槽，甚至还期待起了未来的孙子。

他们哪里能生孩子呢？

杨雪心想，他们可能是在地球待了太久，被同化了。

六楼……

杨雪又看了眼依旧镇定自若的队长，不清楚队长究竟在等着什么。

这一次，特别事务处理中心一共给他们下了两个任务。

任务一：用尽全力，抓捕编号138和编号139；

任务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能惊动凌小小。

任务下发之后，处理中心还贴心地附上一句：若两个任务产生冲突，放弃一，执行二。

所以之前他们三人都早已设计清楚，捉拿138和139时，一定会避开凌小小。

“……小小，小小啊！”寂静的楼道里，138忽然隔着两层高的距离，对着顶上大喊一声。

这下别说杨雪，连一向只负责电子监察、从不上前线的小黄都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

然而夏于却依然牢牢地按照那支长枪的枪管，他异常镇定。

“还等吗队长？”

夏于坚定地说：“等！”

监控里。

“小点声，小点声啊。”

138那爽快的笑声回荡在昏昏暗暗的楼梯间里，编号139气得直锤他，“吵到邻居了啊，死鬼！邻居会骂小小没素质的！”

138乐呵呵地：“我想我儿子了嘛，都好多天没见了。等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也是，我也想小小了，”139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加快了步伐，挽着138的胳膊，“这一次躲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人再追我们了。”

139这句刚一落地，一双鹰眼立刻看向杨雪——

“抓！”

杨雪愣了一秒才回道：“是！”

她一个转身便扯开那窗帘的一角，她将那柄侦察兵才用的长枪架在窗户的边缘，盯着侦察镜，将枪管往西移动，直至对面那栋楼的楼梯间完全处于枪支的扫射范围内。

几乎在她放稳枪支的同时，138和139 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惊恐地回头一探，明明是不可能看见那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枪管，可是两个人的眼睛却像蛇一般，在昏暗的楼梯间里闪过一丝绿色的光。

他们看见了！杨雪心叫不好，她立刻扣动扳机，那飞速旋转的两剂麻醉针，飞一般地往前冲去，然而138和139速度更快，他们已经往下几步，躲在了窗户的下面，那是射击的死角，那两支贵得要死的麻醉剂径直打在了楼梯。

“妈的……”杨雪轻骂一声，右手一抬，便将麻醉剂换成了实枪。

咻！咻！

利落的两枪，划破宁静的空气，又全部扎在了下一层楼那硬邦邦的水泥上——这是杨雪故意的。

这是警告，告诉他们，已无退路，投降吧！

监控里的138和139 确实已经害怕得蜷缩在一起。

138抱着139蹲在墙角最里面，139仰头看着不过几步路远的铁门，有些哽咽地说：“我还是想看一眼儿子。”

138却忽然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别，别提他！”

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夏于，忽然在此刻站直了身子，他越过小黄，在那密密麻麻的操作键盘上，按下了什么。

下一秒，他就扯过来一个话筒，“你们害怕我们去抓你们儿子是吗？”

138和139几乎同时剧烈一抖，他们俩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仪器——一个挂在九楼楼梯间的监控摄像头。

138和139对视了一眼。

“站起来，我们会放你们见他一面。”

“真的吗？”139张大了嘴，几乎想立刻站起来——138看起来要更清醒点，他扯住急急慌慌的同伴，着急地说，“别信，他们肯定是骗子！”

“站起来，”夏于的声音却像鬼魅般，继续响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我们不会逮捕凌小小。”

这话音刚落，编号138和编号139，就几乎同时放松了一口气。

他们俩相拥着，对视一笑，缓缓站了起来。

咻！咻！

他们倒下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那抹笑意的。

原本被139拎在手中的塑料袋，就放在了两个人的身边。那些还活着的虾蹦蹦跶跶的，不安分地从那扎着的小口跳了出来。

大功告成！这个月绩效又有着落了，杨雪原本想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可是她却意外觉得有些沉重。

因为她很清楚，夏于说的都是假的。

他们不会放这两个外星人见凌小小一面。

他们也会逮捕凌小小。

收枪，回头，只见小黄同样脸色有些难看。

唯独队长夏于一人，冷静地吩咐着，“杨雪，小黄，去把现场收拾安静。今天收工，明天继续去咖啡店伪装。”

杨雪突然犹豫地开口，“队长，要不，先把那两个人弄醒，让他们遥遥看一眼凌小小吧？”

小黄在一边赞同地点着头。

准备离开的夏于已经站了起来，这一晚上，他全程都如同一块冰砖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然而在此刻，他脸上的冰山终于融化了。

他扯了扯嘴角，分明带着嘲笑的意味，他问，“138、139，和之前我们抓得那些外星人有什么区别？”

两个队员对视了一眼，杨雪挠挠头，“好像，更像人一点……”

所以她才会生出不忍。

“像人，”夏于尖锐地问，“那是人吗？”

杨雪和小黄都沉默了下来。

夏于朝他们走近了一步，浑身都带着浓厚的煞气，“既然不是人，那就没必要怜悯！记住，他们不仅不是人类，他们还是敌人，会给人类带来无尽灾难的敌人。”

夏于一发火，胆小鬼小黄便立刻低着头，大气不敢多出一句；杨雪有些想缓和气氛，毕竟是自己开口提了这么愚蠢的事情，“好的好的，队长……刚刚，刚刚我们为什么要等？”

夏于扯下耳尖的仪器，平静地说，“处理中心有蠢货抓了人类当外星人，所以《不明事物管理法》可能要改。最近处理中心一直有人在吵这事，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后等外星人露出马脚，我们才能动用强制措施拘捕。”

杨雪和小黄同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夏于并不是废话的人，但他临走前，还是嘱咐两个队员，接下来的几天，要全力监控凌小小的状态。

一定要获得凌小小的信任，一定要搞清楚凌小小的身份。

杨雪那时已经从似乎抓住了两个比较无辜的外星人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她可不相信凌小小这样的货色，会是什么重要角色。

她甚至叉着腰笑说，“队长，不如，申请局里给凌小小买套房吧？我觉得那小子什么都会说的。”

“不行。”

杨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啊？不是局里总是三令五申，要解放大脑，逮捕方式智能化，社会影响最小化吗？难不成，是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够体面，到时候在年终汇报的时候写出来不好看吗？是，是没有上次捉拿99号的时候炸了一栋楼要酷炫，但是这个成本低啊！”

她叨叨了一大段话，最后夏于只看了她一眼，

“你想太多了，上一次，是那个楼正好要炸了重盖，所以顺便让我们捉个外星人。而这一次，局里没有这个经费。”

“……”杨雪颤抖了下。

不是说好了，他们的工作是为了星辰大海，为了探索宇宙的终极奥秘，为了全人类共同的命运吗？

怎么处理中心这个逼单位会这么穷啊？！！

小黄小声地补充了句，“你来的晚，杨姐……之前有一年我公积金都没给我缴，说没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