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于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就在Ricky的正对面，对方说了什么，他完全置若罔闻，只继续着自己来这的目的，“听说你要询问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吧。”
Ricky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依旧上扬着，“学长，我才不关心昨晚的事情。我只关心，”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望向眼前人，Ricky顿了一下才说，“你。”
夏于抬起头，将手中的笔记本扔在那干干净净的办公室，正对着来人，他无比直接地说，“杨骑，太做作了。”
Ricky原名杨骑，曾和夏于在同一个实验室待了两年，是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兄弟。
而且，两个人还浅浅谈过一个秋天的恋爱。
“看来学长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杨骑的声音还有些幽怨
夏于竟然笑了一声，“那可很难。你是，”他打量了下杨骑那身稍显隆重的职业装、以及毫无瑕疵的一张脸，“爬上总部哪位大佬的床了？”
那个秋天很短，短到夏于都快忘记了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但是怎么结束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大概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忘记自己狠狠被绿的经历。
“你太传统了。”几年前是怎么说的，如今的杨骑还这么说。
“也许吧，人各有志，”夏于轻点了点桌子，“还问不问了？”
“问，当然要问，”在杨骑面前，也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他带着笑，打开了电脑，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与昨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相干，“凌小小，你们查清楚他身上有哪些异常了吗？”
他竟然还知道凌小小……夏于眉头微微一扬，“原来你还不是个花瓶。”
杨骑眼神又有点暧昧起来，“我已改邪归正,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最爱的学长。”
“滚。”夏于说得言简意赅。
“哈哈，”杨骑也不恼，又问，“既然不愿意和我打情骂俏，学长，那就别转移话题了，”他实在很聪明，对着夏于眨眨眼，“对于凌小小的调查，高阳分局进行到哪一步了？”
夏于伸出手重新拿回那笔记本，他说，“无可奉告。”
杨骑点着桌面，精致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没有带上笑容，他逐渐显露出他强势的那一面，“我是处理中心中华区负责人的助理，我在这，是代表中华区的负责人，我问你，你必须服从，并且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然而过去的经验屡屡告诉他，夏于从来只会比他更强势，他也从来，逼迫不了夏于做什么，即使从职级上，他比他高出数倍不止——
“按照《特别事务处理法》第233条第2款第4节规定，各地分局对于跟踪目标应承担保密义务，不得在跟踪目标未逮捕时，向任何第三方泄露不利于追踪之信息。上级部门有权询问，但必须经过法定询问程序，并保留询问书面记录。”
夏于站了起来，静静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回去找你的金主发函吧，到时候我肯定言无不尽。”
林肖就等在门口，见夏于出来，他立刻追在后面低声地问，两个人谈的怎么样？
“挺好的。”夏于还笑了笑，顺手关上门。
“那领导满意吗？昨晚的事情他觉得奇怪吗？”
夏于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其它的意思，他微微停住，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走廊的中间位置，再往前走就是占地近200平米的大会议室了。
他侧过头去，“怎么，你觉得昨晚的事情奇怪？”
林肖也看向他，眼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他推着夏于肩膀，就将人推进了那件空着的会议室中。林肖顺手将门锁上，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将脖子上的通讯仪仍在门口的位置，他们俩同时走到了斜对角，离窗户最近的角落里，窗外的阳光透过那层窗帘，微微地撒在他俩并肩而战的身上。
林肖开口的声音很轻，大约忌惮着是分局里有无数的监控和眼睛，“你俩昨晚遇到了不死人，对嘛？”
不死人……夏于皱起眉头，“这名字谁取的，也太没文化的。”
“哈哈，”林肖笑起来眼角下方会浮现出一层厚厚的卧蚕，显出几分和气，“但是很形象，不是吗？”
“是。”没有想到这大肚便便的局长还知道这些事情，夏于立马问出自己心中最关注的问题，“那些不死人，他们是哪一方创造出来的？”
是迪普系人吗？还是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中，一个想凭借外星人来获得更多权力、满足更大**的支派？
林肖认真地盯着他，“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错觉，以致于你觉得，我会知道这么关键的事情？”
得……他还是不应该高估这位局长，夏于垂下眼睫，等这人继续说下去。
毕竟把他专门拉到这儿，肯定还是有事情要说的。
林肖轻咳一声，算是正式说话前的开场白，他声音低沉，“不死人，是处理中心今年年初才发现的。总部大为震惊，这种人一定程度上比起迪普系人，还要可怕。毕竟几十年了，我们对于迪普系人也了解了不少，他们中大多数都毫无攻击性，也占据不了我们的资源，然而不死人却不是。”
“你最近跟踪的那个人，叫什么凌小小来着，总部对他感兴趣，正是因为不死人。”
“什么？”夏于直到这时，才转过头来看向局长。
林肖一副我就知道你对这事感兴趣的表情，他继续说，“今年4月初，其他城市的分局摸到了138号和139号的踪迹，在跟踪138和139的过程中，发现他们还养育了一个儿子，当时，就有人顺藤摸瓜对凌小小进行了一番调查，由于扫描仪查不出凌小小身上的繁殖卵，也就是俗称的舍利子，所以当时他被归为人类。然而在5月初，总部另一个专门调查不死人的机构，却在追踪一个不死人的过程中，录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林肖掏出了手机，手指不停划着，在文件夹找到了一段录音，他看了一眼夏于，随后按下了播放键。
风声——猎猎的风声，从手机的播放器刺啦刺啦地涌出来。
几秒钟后，才有一个人的声音冒出来，“……前，前面的，嗨！”
竖起耳朵的夏于面上毫无波澜，但心里却响起了警铃——这声音，分明是昨晚那个结巴！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高阳口音，在呼呼的风声中比结巴的声音要响亮很多，“哎呀是你呀！这好多年都没见你了。”
“对啊，我，我一眼就认，认出你了。”
“你这孩子，老毛病没好啊？”
“呵，习，习惯了……”结巴的声音听着有些含糊不清，“……我妈，妈，在哪里？”
“哈哈哈哈！”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欢快。
“……在哪里？”
“我们在高阳呢，我今年带我老儿子来见你啊？我老儿子现在长得可帅了，他会点心波流了！哎也真是，你说哪有迪普系人不会心波流，哈哈，我这老儿子，可真是让我愁死了。”
“……西域……”风更大了，结巴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好，好！那就这么说好！”
录音到此为止。
林肖关上手机，塞回兜里；夏于抬起头来，双眼逐渐清明了些，“那个男人，是编号138，凌小小的父亲。”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没错，”林肖快速地点点头，继续说，“所以处理中心又重新回头调查凌小小，这一查，才发现这小子还真是个奇葩，不仅我们的扫描仪查不出他的舍利子，连迪普系人自己也看不见，哦这一点，你还记得教科书是怎么说的吧……”
“迪普系人之间相互透明。”夏于轻轻地说。
“没错，”林肖接道，“总部经研究后，在上个月，认定凌小小的舍利子，是被人为修改过，所以才会处于完全隐形的状态。”
夏于眉头一皱，“什么？舍利子能修改？”
林肖那双眼睛慎重地看向夏于，“修改这个词一出现，你能想到什么吗？”
夏于立马想到了，“修改舍利子的人，跟制造不死人的人，有关联？”
“没错！”林肖甚是欣赏他的反应速度，“总部目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一直让我们盯紧了凌小小，抓捕不抓捕都是次要，最关键的是，找到背后那个能够修改舍利子、制造不死人的团队。”
“所以上一次凌小小要去西域，总部反应那么大，”夏于喃喃地说，把一切都串了起来，“因为西域是迪普系人聚居最多的地方，他们怕失去对凌小小的控制。刚刚那段对话，应该也发生在西域吧。”
那种混合着沙土飞扬的暴戾风声，夏于只在西域听到过。
林肖却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他看向夏于，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也是因为你。”
夏于微微露出一丝不解。
林肖却转头看向了窗外，他露出了一丝苦笑，“几十年前，我刚进处理中心的时候，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立志要探索那浩瀚的星辰大海。但是如今的我，还得对一个年纪只有一半大的年轻人卑躬屈膝。我经常去外面开会，一开会发现大家都老了，半鬓白发、大腹便便，大家都只想安稳度日，那些对迪普系人、对外太空，充满着好奇和向往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处理中心，就像把逐渐生了锈的宝剑。你知道吗，你也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主动找上处理中心要进入执行队的人；而在你进入执行队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人单枪匹马就能抓住迪普系人了。”
“所以，总部要将凌小小留在高阳，就是为了确保一个充满着变数的迪普系人，要被放在最优秀的猎人身边。”
夏于沉默了两秒钟，“倒也不必给我戴高帽子，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他一向不热衷于交际，却也深深地知道一些基本规则，比如说，成年人之间的交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利益互换。
林肖确实有事相求——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角布满了鱼尾纹，“上面这次突然派人来，是要将之前抓住的那四个迪普系人转移走。我还有些外面的生意，必须需要点他们的东西，但是Ricky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能再下去……但你可以，你是执行队的队长……拜托你，帮我跑一趟！”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恳求。
夏于很久没有和这位局长面对面站着说话这么久了，他这时候才发现，这位总是喜笑颜开，被视为高阳分局吉祥物的局长，好像确实老了不少。
额前的头发稀疏了、背微微地弯着，连眼神都变得一片浑浊。
不笑时侯的眼睛，会耸搭在那张已经下垂的脸上。
但是夏于，也不打算心疼——
他甚至冷笑了声，姿态极高地评价着，“正因为你这样的人存在，所以处理中心才会生了锈。”
林肖一愣，反应过来后瞬间脸色煞白。
“行，那……”他支吾了声。
“密码给我，”夏于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随后转过身后独自迈出了办公室，“我周末去。”
留下局长林肖一人，在办公室默默地站了许久。
从办公楼出来的夏于，正准备回家，就收到了杨雪的提前预告，她说凌小小正在去他家的路上，看那样子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夏于连什么惊喜都没有来得及问，就立刻奔向了停车场——因为那该死的小狸猫还被他关在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