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烈日炎炎，大地干燥。

在第八次经过那棵树的时侯，凌小小终于结束了和小狸猫的友好会谈。

他没有注意到车内的气氛已近窒息，反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不开心地问，“怎么没开空调？”

“热了吗？”夏于的声音依旧很稳定，“结巴，你脚边那个小包里有扇子，拿出来给小小扇一下。”

结巴看向夏于的眼神有点奇怪，但还是弯下腰找起了扇子。

这么热的天，车窗都烫的吓人，扇子能顶什么用？！

“我不要扇子，”凌小小生气于夏于的答非所问，有恃无恐地说，“开空调，开空调啊！”

“开，开过了！”结巴第一次对着凌小小说话的语气这么冲，他瞄了一眼明显有些震惊的凌小小，立马又降低了语调，“车……车没坏……”

凌小小在夏于的面前，总会有些被偏爱的任性，这或许不符合他心目中对于那个大恩人妈妈的想象，但是至少凌小小是开心的。

结巴这样劝自己。

“你，你怎么了？”凌小小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结巴，“是我没收你手机，你开心了吗？”

结巴没料他这么想，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凌小小却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从右边的口袋里迅速地掏出了那个手机，递出去，“给，你爱玩多久玩多久。”

“真的吗？”

结巴抿着唇接了过来，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偏偏眼神中冒出一丝惊喜。

而凌小小已经抱着胳膊，刷的一下扭头看向了另一边——他气呼呼地想，都是没心肝的东西，居然那么凶的对我说话，以后再也不要跟结巴好了！

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凌小小忽然在茫茫的戈壁滩上，看见了一个正在步行的人。

背对着他们，看起来有点胖，一头半黑不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到处飞舞，正悠哉游哉地往前走。

这背影……

凌小小惊喜地大喊：“爸！爸爸！”他这突然起来的叫声吓得夏于和结巴一激灵，凌小小快速地拍了拍前座，“停车！停车！”

同时激动地按下车窗，混着沙土的风立刻呼呼地涌了进来，他在风中大喊，“爸！你咋到这……”

那正在步行的男人显然听见了，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凌小小再熟悉不过的脸——带着憨憨的笑，眼睛眯在一起。

然而下一秒，凌小小那句话的后半段——“……来了呢？”，就被突然升起的玻璃隔绝在了车内。

“？？”凌小小震惊地转过头去，知道这是在前面的夏于操作的。

与此同时，夏于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停下来，而是一脚油门踩得更快。

“你干嘛？！”

“那不是你爸，”夏于冷静地说，“那是幻象！”

“什么？”凌小小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座院子里不是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吗，那不是因为没有监控，而是因为，那座院子本身，就是一个监控，”夏于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凌小小，表情严肃，“院子是假的，这路是假的，我们生活在一个被人为制造的幻象中，所以你眼前的人，也是假的！”

后排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凌小小震惊地侧头望去，只见他无比熟悉的那张脸，正兴奋地对他挥舞着手臂，看口型是在朝他大喊，“小小啊！小小！”

他甚至能够看见老父亲左边脸上的那一颗长着毛的大痣，以及因为开心而血气上涌的脸庞。

这样真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假的呢？

夏于说：“就是假的！你看，我已经踩到了180码，按理说早就应该超过了这个人，但是他却一直在你的视线里。”

“而且，你爸不是早就被处理中心抓了吗？”

对，对！凌小小恍然大悟，他试着启动心波流跟眼前的这个人对上，可是对面怎么也传不来心波流的回应。

所以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爸！

凌小小慌乱地别过眼睛，再也不敢多看外面一眼。

夏于这一路已经观察了许久，从发现怎么开也开不出来去的那一刻起，他这才能够确定之前的猜想是对的——都是假的，他们生活的周边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是处理中心，处理中心要是有这技术，早在高阳的时侯，就用在了他们的身上。

所以一定是凌寒。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夏于试图梳理着脑中纷杂的思路——上次在沙漠前布下的幻象，是为了找到凌小小；阴差阳错他们带去了结巴，凌小小被困在了那个奇怪的乱葬岗。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那个乱葬岗，找到了凌小小。

凌寒以休养生息和智者同住的理由，将他们留在了这片院子，后来却从未出现过。

也是，他根本就不用出现，既然幻象是他制造的，他肯定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

也肯定能知道他们准备走出这个戈壁滩。

但为什么还迟迟不见动作，既然敌在暗他们在明，凌寒明明有无数种办法能够抓住他们。

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制造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幻象？

而且，这个时侯，凌小小的父亲突然出现了。

上一次，他下车……车子陷落……凌小小学会了掌控自己的舍利子……

夏于突然明白了，他一抬眼，“他是想分开我们！他要你孤立无援，要你最大限度地激发舍利子的潜力。只要我们一分开，也许这脚下的大地，会像上次一样，瞬间整个塌陷。”

什么？凌小小就是死，也不愿意再看一眼那个乱葬岗……

“怎么办，”他不自觉紧紧地捏着前排的座椅，那是夏于的后背依靠的地方，他着急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别怕别怕，”夏于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然后立刻回头安抚地揉了揉凌小小的脑袋，带着点揉眼可见的心疼，“别怕，有我在。”

结巴着急地朝他靠近：“也有，有我，在。”

凌小小一着急就容易哭，本来就有点红的眼眶瞬间就掉下了眼泪，他感动地看了一眼结巴，“我以后不管你玩手机了，你玩吧……”

结巴一惊，心想居然还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尽管眼前危险重重，少年心性的他还是按耐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还在忧心中凌小小看着这笑脸，便立刻怒上心头，他瞬间变了脸，“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啊？”怎么又骂我了，结巴委委屈屈地耸耷下脸来。

围观这一切的夏于的哭笑不得，摸着凌小小滑溜溜的后颈安抚说，“好啦好啦，别跟孩子计较……”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我做错了？结巴不解地看了一眼夏于，又不敢多说什么，垂下了眼睛。

夏于看着凌小小，“别生气了，我们得下来走了。”

这一句话，才把这后排得两个人，拉回到这残酷的现实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

“这车是凌寒留的，我们得想办法破局。”夏于声音镇定，果断地说，“所以不能开了。结巴，你背着那个黑色的双肩包。”

那是之前夏于特意收拾的，里面只有瓶装水、指南针、充电宝和一沓现金。

“其它东西都不要了，下车。”

凌小小看了一眼外面，“老父亲”正朝他的方向，兴奋地小跑过来，大肚子左右摇晃。

尽管知道这车是假的，但封闭的空间总能给人带来一定程度的安全感，特别是在这种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幻境之中。

凌小小深呼一口气，才推开车门踏了出来。

他一脚踩在石头路上，却丝毫没有任何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直到前排下来的夏于，忽然在他头上罩了个遮阳帽，“小心晒，”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瞬间替他遮住了半边烈日，又仔细地替他锁好了下方的纽扣。

凌小小看见做完这一切的夏于对他笑了笑，眼角有他熟悉的纹路。

他这才感觉，自己确实踏在了地上。

夏于紧紧地牵住了他，另一只手则从结巴带下来的包里掏出了指南针，低头摆弄了一番后，他说，“我们先沿着正南走看看。”

.

半个小时后，凌小小便热得快虚脱了。他感觉头顶的太阳似乎正对着他烤，浑身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向红润的嘴唇都晒成了灰白色。

夏于喂过他几次水，然而那点水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他们一边走，一边在路上做着各种标记，堆成三角状的石头块、折了枝桠的树，然后一直沿着正南的方向走。却走着走着，总能回到做第一个记号的地方——

“不行了，”在第三次看到那堆石头块后，凌小小嘶哑地喊出了声，“我得坐，坐会！”

他说完就泄了力，一屁股坐了下来。

夏于立马手疾眼快地搂住了他，将他抱到了前方十米左右的一块大石头上，同时掏出了包里的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吗？”夏于怕他中暑，扯下他已经被汗湿透的帽子，给他扇着风。

而结巴站着，伸出手挡在他的头顶。

眼前的这两个人，除了脸晒得稍微红了点，几乎和平时一模一样，凌小小无力地垂着睫毛，应该也不是自己没用，跟身边那个聒噪的第四人应该也有点关系——

那个长得跟老父亲一模一样的胖子，此刻正着急地在凌小小的旁边上蹿下跳，“小小啊小小，你要是热，就坐下来休息会！别走了呀！”

胖子嘴角还是一丝快要干涸的血迹，那是先前他总缠着凌小小不放，被夏于一拳揍的。

原本夏于是要彻底将这个人打死的。

但是凌小小怎么忍心？即使这人不是他的老父亲，但只要挂上老父亲的那张脸，他就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人家被打死。

他拉住了夏于。

之后这胖子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纠缠着凌小小，说什么要带凌小小走的屁话，但是也一直紧紧地跟在几个人的身后。

这时候见凌小小无力支撑，他才大着胆子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