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09禁闭室。

黑暗中一人坐墙角蜷缩着，颤颤巍巍的身影忽然一顿，朝门一面支耳。

下一秒，金属锁解开，大门咣当大力拉开，一束刺眼的灯光直直照在墙角仓惶疲惫的身躯上。

还没照几秒，从门外走进一个穿教官制服的女人。她窄瘦不苟言笑的面容若隐若现。

“姑姑！——”

阴暗墙角的女囚从喉咙爆发一阵哭腔，扑倒在教官前，抱住对方的小腿摇晃，如受惊的孩子。

女教官面不改色，垂下一对冷漠的眼眸，定定看着女囚浮肿苍白的脸庞中，那只直挺下勾的鼻子。

这孩子除鼻子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是哪儿哪儿都不像。这也是大家没怎么认出她们关系的原因。

“姑姑，求你救救我吧！到副监狱长跟前说说情，我是真的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我老老实实做人，姑姑——”

女囚张大嘴朝教官哀嚎，粉红的嗓子眼看得清清楚楚。

女教官闭眼浅呼吸，微折的眉头舒展。“小王，站起来，跟着我们走。”

女囚一愣。她很久没听到他人叫她小名，监狱里其他女犯人都是叫她吕大王或是大王姐。

可现如今，什么大王，小王，什么王都没用呀。

“去哪儿？”她战战兢兢地问眼前这个亲姑姑，吕教官。

“副监狱长召你。”

一听副监狱长四个大字，大王姐脑袋一片空白，身子直接软瘫，触地的最后一瞬被左右手的人稳稳扶住。

她眼神虚晃两边，不知何时进来两个狱兵。她们神情跟吕教官一样冷酷。前头，吕教官利落转身，她们便拖着她跟进。

一路上，她的双腿左拐右扭，面如死灰，一改往日的嚣张，变成一条橡皮糖虫。

垂落的双眼，呆滞地扫视地面从潮湿地砖逐步变成大理石。

还没等她的疑惑回过神来，两只手臂一松，狱兵将她丢在光滑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大王姐抬头望一眼，刚好对上一双睥睨一切的美目。她连忙低头，眼前隐约浮现翘腿高坐的妖娆身姿。胸膛贴在冰凉大理石地板上突然剧烈跳动，寒气送入体内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她想侧目向身后的姑姑求助，可一想到脾气不可莫测的副监狱长，身体就僵住了。

丙火监狱不同其他监狱，监狱最高管理者就是他们的神。他们想让犯人死就死，想加重罚犯人就直接判，无需任何理由。

C区，女子监狱的神就是副监狱长莫亭雪。

莫亭雪涂红油指甲的手指拨弄里折的衣领，美目一转，直视慢慢走来的琼尹。

室内灯光刻意调暗，琼尹走动轻巧稳当，柔顺乌亮的长发在细腰后左右晃动，天生高挑修长的身躯自带某种诱惑。

莫亭雪的舌尖悄悄舔嘴角，眼神微迷离，“她剪了你的头发？”问话间吝啬地下瞥大王姐一个眼角。

琼尹停立在跪伏地面的大王姐右旁。普普通通的五官不留一丝情绪，她向脑后伸手，拂来一缕半截发丝，侧头瞧看。忽而眼睛对向地上发颤的背身，冷深的眼眸露出一丝认可的意味。

一个强壮些的普通人，能成功碰到她，勇气可嘉。

莫亭雪不动声色收揽琼尹一举一动，她笑吟吟对站姿挺板的吕教官说：“吕教官，她是你的人，你怎么说？”

吕教官双手背在后，目视如空，不假思索地说：“恶意侵犯副监狱长的人，教唆其他犯人欺凌新人，目无法规，屡次不改，应当处以黑刑。”

大王姐发抖的身体一僵，目眦欲裂。黑刑，她的亲姑姑竟亲口判罚她服黑刑！

她一想到自己被塞入窄小的特制木箱，不见任何亮光，在黑暗中熬日子直到死去。她扭身抱住吕教官的腿，哭地死去活来，难听的嚎叫声充斥整个室内。

吕教官眉头一皱，猛地抬手抓住大王姐的头顶发，利落地往嘴里塞入白手套，紧接着命令狱兵拖人出去。她谨慎地观望高座上女人的神色，随后恢复原来的站姿。

一场刺耳的闹剧恢复寂静。

琼尹除方才拂发时注视大王姐，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明目张胆地盯莫亭雪的脸。

同样，莫亭雪也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从头发丝到脚尖，全被人看了遍。

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露骨，琼尹上前一步，直白问她：“你想要什么？”

莫亭雪的眼神落在对方踩上金丝红毛毯的脚，眼神突然一变，嘴角拉平，似是嫌弃。

“是你想要什么？”莫亭雪反问。

琼尹怀抱双臂，大有一副要看看这个色女人都知道她些什么。

莫亭雪看懂她的姿势，红指甲描绘唇线，突然一笑。

“年纪轻轻能做到A等级别的赏金猎人，确实是个人才。赏金，赏金。你特意伪装成女犯进这里，当然是接了某人的悬赏。可是，以我的了解，帝国并没有什么关于丙火监狱的悬赏。”

莫亭雪停止来回缓慢勾绘嘴唇的手指，美眸化作锋利的钩子飞钩琼尹，自信不疑地逼问她：“你是受付锐的命令，来我这找人的？！”

凡是见到琼尹，认识琼尹的人，都认为她就是个天生接任务做任务的冷面机器人，简直无趣无味。但刚才，听到莫亭雪提到付锐两字，脑海瞬间联想到贾书生，她仿若披着人皮的脸，立马变得生气勃勃。

莫亭雪得意地扩张笑嘴，自以为猜中迷题背后的答案，可对方阴森森的神情却让她讶然。

“他在哪儿！”逼真的金属假手咔咔作响。

嗯？

奇异的怪声吸引莫亭雪去瞧她的手。

健康亮泽的手肉皮，逐渐变薄，五根指骨凸出，随着伸张的动作，展露锋利的线条，她原本应该是骨头连接的指节竟然是冰冷的金属条。

“你的手何时没的？”莫亭雪的话如浇在火上的油。

琼尹没有回答，反而发问：“我问你，付锐身边是否有个叫贾书生的。”

双脚踏入莫亭雪最爱的精美毛地毯，超模般的身材一步灯光一步昏暗，浓重的杀气缓慢泄露。

“站住！”

吕教官等人如临大敌，立即抽出随身武器瞄准琼尹。

身陷危险的莫亭雪手背托住下巴，另一只手命令他们别动。她没有紧张地盯琼尹下个动作会不会杀她，眼睛竟是看向毛地毯上的脏脚印。

也因这一个岔神，琼尹已靠近她不足一臂。

“你的手，我要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只要你说，我就回答你。”莫亭雪轻微侧头抬眼看，长翘的黑睫毛扫上眼皮。

琼尹投下眼神。莫亭雪猜测对方肯定会顾虑，不会轻易袒露。然而莫亭雪的惯性思维又被打破。

“是贾书生。我费劲心思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莫亭雪恍然大悟，她头脑灵活，很快理出一套对她有利的计策。

“这么巧，看来我们的敌人是一个阵营的。”她停顿，接着说：“贾书生是付锐的左臂右膀，你若想报仇，得去A区。这里是C区，归属女子监狱，根本就见不到他们。不过，我可以帮你进A区。”

她笑吟吟地抬起下巴仰视琼尹，悠然自得的神情正牢牢得挪回主动权。

琼尹一点一点俯下头，审视她表情下的目的。

她脸如无表情的面具，但身下的莫亭雪却清晰瞧见垂下的长长黑发里，天鹅般优美的细颈上爆出一条青筋。

莫亭雪笑眼里的得意暴露无遗。她往后一靠，口风瞬变：“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你无需主动找他们，他们不久就会来这里。”

这下，琼尹感到好奇了。

莫亭雪一笑，稀罕冷面美人会露出好奇的表情。

“你出手保护的人就是原因。不知道吧，他们可是亲父女。女儿落到敌手里，哪个父亲能沉得住气呢。”

莫亭雪有意隐瞒背后真实情况。一颗棋子没必要知道太多。

得知真相的琼尹先是吃惊，随后又恍然大悟。难怪那贾书生阻拦她，表面是争夺人头赏金，实则是受付锐旨意保护付芮。

“你跟我有着共同前进的方向，多个人合作比单打独斗的成功率要高。”莫亭雪循循诱导。

琼尹如冰块含着火苗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双眼，老江湖的她岂能不知道莫亭雪的意思。同时她也看穿莫亭雪只是拿她当棋子利用。

没进丙火监狱前，她耗尽一切关系与钱财才打探到贾书生的具体下落，怎么可能甘愿做别人的替死鬼。只要贾书生一日不付出同等代价，她便一日不停止报仇。从业赏金猎人十几年，从来没有人能占她“便宜”还能轻易逃走。

“我要贾书生。你想要什么？”

她们的话题回归到见面时的互问。

“我要你守在付芮的身边，静待贾书生的出现，其他我自有安排。如果你对付不了，我还有帮手助你，一臂之力。”

莫亭雪瞄一眼她的假手，有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不需要！若敢抢我的，都得付出代价！”

琼尹阴森森地警告。

“好好好，贾书生是你的。”莫亭雪笑得肆意，摇手结束话题。

今天可真不错啊。

能多得一个琼尹完善计划，莫亭雪心情大好，她容着此刻的愉悦姑且原谅对方踩脏毛地毯的行为。

双方谈拢，琼尹不想跟对方浪费时间，冷言道：“把我脚下的禁锢解开。”

眼前的女人，不愧是副监狱长，没有十足把握怎会放任她接近。

莫亭雪并没有听之，亲眼确定下属将沉重的特制手铐拷住琼尹手腕，才伸出大拇指摁在右掌下方。

瞬间，琼尹被迫僵化的肌肉得到解放。她仰头左右摆动，脖子发出骨头的声响。之后，转过身去，围着一圈狱兵前守后盯地向门外走去。

他们没走没多久，莫亭雪打开一通话：“把地毯扔了，换个新的。”

医务室。

付芮一睁眼就被白色背景晃住，伸手盖眼，稍微适应后，一个女孩子突然进入视线里。

女孩眼神绵软，脸上挂着彩。她一见到人醒来后，又突然跑开。室内响着女孩叫医生的声音。

不一会儿，女孩身后跟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穿白大褂的妇女。

女医生坐在床边圆凳上，向前微俯倾，手上精密的医疗器械伸出三根线贴在她额头，一番检查后，三根线缩回。女医生推一下小圆框黑眼镜，和蔼可亲的肉脸绽开一抹微笑。

“孩子，你恢复得很快。等下午姨姨给你开一针营养液，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女医生走进药房。

室内，只剩下她和另一个没走的挂彩女孩。

付芮沉默地用大眼问她。女孩慢慢坐在她床尾，小心翼翼问：“你也是被大王姐打进来的？”

大王姐？付芮皱眉表示疑惑。

“我是听到他们谈话。就是你进医务室时，抬你的狱兵跟蒋医生说了你的情况。”女孩示弱解释，放腹前的双手不停交握。“你真有勇气，敢跟大王姐对着干。我就不敢……”

声音变小，女孩谄笑着摇摇手。

付芮打量女孩身上的伤。以她的经验来看，明显是被人群殴造成的。想到女孩第一句问话。

“你的伤是被大王姐带人打的？”

女孩黯淡垂头，轻轻点两下。压低的脊背，显得整个人好像缩成一团。

付芮明白不戳人伤痛的道理，她转移话题：“我叫付芮，你呢？”

“严颜。叫我小颜就好。”女孩再次露出柔弱的谄笑。

付芮为表示友好，扯开嘴角露大笑，结果扯到鼻梁伤处。痛得闭眼喔嘴，两手扒着两片脸蛋，丝毫不敢再动鼻子周边的肌肉。

严颜捂嘴好笑，当付芮注意过来时，又连忙更正表情，两只眼睛怯弱地观察着。

“你想笑就笑吧。在我这里不用小心翼翼的。”

严颜抿下嘴，眼里含笑，她往前坐近一点，好奇地问付芮：“你是怎么进监狱的？”

付芮眨眼想了想：“我一睁眼就来到监狱了。你呢？”

严颜还没从付芮胡诌的话愣过神，就被抛来的反问咽住。她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如果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付芮看她如此瘦小胆怯，心中肯定不是犯命案进来的。

然而严颜压身小声对她说：

“我，我是杀人进来的。他们说，全都是我杀的。”

付芮睁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