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紫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她确实是万安罗盘的传人，也是那个家族之中本应该死去的一员。

“公子很聪明，但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

“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舒紫玥眼眸中的狠厉是怎么也掩盖不住，若说之前的舒紫玥只是想让他死，那么现在的她就宛若地狱爬出来索命的鬼。

烛火摇曳着，在灌入的风中不断摆动，两人对峙间，竟是径直熄灭。

夜是看不见的暗。

“别着急啊，姑娘。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呢。”陆霄逸用手抵住她的动作。

锋利的发簪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霄逸面不改色地博弈着：“我方才救了姑娘你，姑娘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真是令人伤心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舒紫玥话是追问，手上的力道却是半分也没松懈。

陆霄逸手稍用力，舒紫玥手上的簪子应声而落。

他身子前倾笑着道：“我想干什么，姑娘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小女子不及公子聪明，不知公子是何意。”舒紫玥笑得谦和，眼中却是笑不达意。

见舒紫玥不回他，陆霄逸便自顾自地接着讲起来：“你既是万安罗盘的传人，便不会甘心居于这小小村子之中，对吧？”

陆霄逸嘴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面上带着从容不迫：“不如你跟我讲讲，这罗盘背后的故事？我便不要你的罗盘了。”

舒紫玥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吗？”

想要罗盘还想套她的话，真是痴人说笑。

“那便公平公正一回，”少年抬眸，一抹笑意不达眼底：“吾乃大理寺少卿，今日是为着一桩陈年旧案来的。”

“不知姑娘可知晓，当年的洛水沉冤案？”

*

舒紫玥挑眉，气若幽兰：“你为何一定要这么执着于这个罗盘，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我想让万安罗盘重现于世。”陆霄逸负手而立，眼中已不再是这一间房屋，他眸中似是装下了更多的东西，“我朝海上贸易不断，可海上的状况变幻莫测，若无罗盘指引，我朝将会损失多少人力物力。此前没有遇上便也罢，可今日既然遇到了，我便想让它重现于世，不知姑娘愿意否？”

舒紫玥闻言，脑海中也想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玥儿，我们家族生来便是为了指引方向，就用这小小的东西，指引人，指引王朝的方向。”

“我……”舒紫玥捏了捏掌心，指尖不断用力，在掌心留下痕迹。

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对峙。

最终她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

陆霄逸微微颔首：“请讲。”

“我要你带我一道离开这里，并且为我找到仇人。”舒紫玥眼中迸发出坚毅的光，“我要让仇家血债血偿！”

陆霄逸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温婉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狠辣的心。

也是，要她真是一个小白兔，那刚才也不会拿发簪砍他了。

“我答应你，但你要跟我说说。”

“你的故事。”

陆霄逸的眸光意味深长地看向舒紫玥。

舒紫玥知道，这场交易是需要一些筹码的，但她也不打算和盘托出：“我们家族以万安罗盘为生，其中奥秘只有我们家族知道。但正因如此，遭到了歹人觊觎，我祖父不从，他便痛下杀手，将我一族满门杀害。”

舒紫玥永远忘不了那一夜。

她记得那人手腕上的红色图腾，与那日的熊熊烈火一样，深深烙印在舒紫玥的脑海之中。

几岁的女孩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昨日还热闹非凡的秦府，今日便寂静无声。除了舒紫玥所有秦家人在一夜之间都丢了性命。

舒紫玥此时身上沾满了亲人的血，她身上的华服破烂得早已看不出原貌，像从地狱来的修罗，让人胆寒。

血红色映满了舒紫玥的眼眸。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一个逝去，却无能为力。

不甘心，她不甘心，凭什么她的族人要死？

舌尖的血腥味让她逐渐迷失自我，她的手紧紧攥着母亲被血染红的裙摆，天空忽然落下雪花落到少女的手背上，少女麻木的灵魂像是被这冰凉之感刺醒。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很快，整个世界都被白茫茫的雪花覆盖了。

她想，今日她必死无疑。

可是，她想复仇，她想找到那些人，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视线渐渐模糊，绝望之时她脑海中回忆起了许多以前的画面。

母亲的轻言细语，父亲的严厉教诲，大姨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这大概就是人死前的走马灯吧。

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掉，身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让她意识渐渐回笼。

熊熊烈火之中，她踏着父母宗亲的尸骨成功逃了出来。

复仇的念头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在这偏僻的小村庄改名换姓，休养生息。

可她未曾有一刻忘记过复仇。

直到遇到陆霄逸，她复仇的念头开始燃烧。

“你是说你们家族是受奸人所害？”陆霄逸问道。

“是。”舒紫玥斩钉截铁道，“若非奸人所害，我们家何至于沦落成那副模样？”

毫无生机，残垣断壁，满地尘土。

那不是她舒紫玥的家。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公子不是大理寺少卿吗？”舒紫玥反问道，“调查冤案，难道不是你该做的吗？这样的事小女子怎么会？”

闻言，陆霄逸嘴角扯了扯。

舒紫玥见陆霄逸不语，便接着道：“第一为何会有传言说我秦家的万安罗盘是不祥之物？第二为何会说我秦家的火是天降惩罚？那分明就是歹人所害！”

说起来当年这案子也是疑点重重，在秦家满门被灭前夕，便有传言，说一些出海贸易的船只用了万安罗盘便失去联系，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流言四起，有人说万安罗盘就是妖物；也有人说使用万安罗盘会降下灾祸。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在那不久之后，秦家便被突如其来的火给吞噬殆尽，这种流言便渐渐消散。

朝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草草了之。

“大理寺少卿向来聪明，不如告诉小女子，此局是何解？”

陆霄逸真诚道：“我不知。但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

陆霄逸从来就不是一个注重眼前利益的人，他更多的是心怀天下，他希望国泰民安。

他曾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万安罗盘的神奇之处，它可以使航行在外，迷路的人迅速而精准地找到正确的路。

这种东西绝不是妖物，也不是不祥之物。

但也不该在这一小小的天地，发挥它那一丁点儿作用。它应该面向世人，指引更多的方向。

舒紫玥起身，柔夷刚触碰到身旁掉落的发簪，便听到陆霄逸道：“我们是盟友，诚心交易。”

闻言，舒紫玥转而将发簪戴在秀发间：“口说无凭。”

陆霄逸略有些无奈：“那你要怎么信我？”

舒紫玥走到一旁，从柜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她抖了抖，从中拿出一颗丹药。

“此丹名为‘真心丹’，解药只有我这里有，若是你对我有不轨之心，那么此丹会让你肝肠寸断，痛苦而亡。你只要吃下它，我就……”

舒紫玥话还没说完，陆霄逸便接过那丹药，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舒紫玥微微有些诧异：“你……”

夜晚的冷寂伴着少年独有的温润嗓音。

她听见陆霄逸说：

“如何，姑娘这可信了？”

“行，行吧。”如此一来，倒让舒紫玥没了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姑娘明日可否用万安罗盘给在下指个路？”陆霄逸问道。

舒紫玥微微颔首：“可以。不过既然我们为盟友，你也不需要‘姑娘、姑娘’这般叫我。你叫我舒紫玥就好。”

“好的，舒姑娘。在下陆霄逸，陆地的陆。”

舒紫玥：“……”

算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这万安罗盘便放在我这里，明日我同你一道去……”

舒紫玥这才想起来，问道：“去哪里？”

“摄政王老宅，宁安王封地——”

“秋闵镇。”

舒紫玥的指尖微颤：“你，你要去秋闵镇？”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陆霄逸见舒紫玥有些失态，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舒紫玥摇摇头。

那个地方似乎在她的印象中似有一个人提过，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了。

阴冷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袭来，少女裹住自己身上的披风开口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

陆霄逸望了望已然昏暗的天，朝着舒紫玥拱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还望舒姑娘谅解。”

总归是半夜到女子闺房怎么样说也是于理不合。

“哦。”舒紫玥面色不改，“明日见。”

“明日见。”

说罢陆霄逸头也不回地翻窗离开。

舒紫玥看着敞开的房门陷入沉思。

所以为什么他不走正门？

直到陆霄逸不见踪影，她嘴角才缓缓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其实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陆霄逸腰间的那枚令牌早就引起了舒紫玥的注意。那确实是大理寺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而这段时日从京城出发有要务的便只有大理寺少卿——陆霄逸。

从一开始舒紫玥就知道陆霄逸是何身份。

她不点破，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儿算计。

在他面前透露罗盘的消息，又“不小心”将万安罗盘落在地上让他看到。

手上的伤疤，那本该消失的万安罗盘，就连那黑衣人，也是她特地放出的消息引来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让陆霄逸自己去想，自己去思考。

再加上她的“恼羞成怒”。

一步一步，让陆霄逸信她。

她深知陆霄逸的品行，所以一开始她打的便是陆霄逸心中那份大义。

赌他愿意为了王朝让步，赌他……

会带着自己平反。

她手中有不少罗盘，但这万安罗盘才是她复仇平反的开始。

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陆霄逸，你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呢？”

舒紫玥呢喃的声音消散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