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破人亡

好在陈大夫的医馆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林肖找到此处倒也算得轻巧。

只是往日万头攒动的医馆,却是空无一人。

林肖犹豫着踏入医馆之中,他轻声问道:“陈大夫?”

无人回应。

他心下迷惑。

自己离家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会这般物是人非?

“哈哈,来客人咯,来客人咯。”

林肖未见一人,却听到一整欢笑声传出。

那笑声不似孩童,倒似妇人般的疯言疯语,让人听了甚是畏惧。

仔细听去,那嗓音却有些耳熟,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

这医馆何时来了这样一人?

林肖不知,只能按耐住心底的疑惑。

“阿秀,不得胡闹。”

陈大夫厉声呵斥道。

话音刚落,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阿秀?”林肖慢慢念叨着这两个字。

“来咯。”陈大夫撩开帘子,便见一个满身尘土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那青年眉眼间都是当初离家那副模样。

陈大夫颤着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林……林肖?”

语气之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是我,陈大夫。”林肖几步跨去,接住陈大夫的手,“我来看您了。”

“你啊……”

陈大夫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谁来了,是谁来了?”方才那道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两人一同望去。

只见那人发鬓凌乱,面黄肌瘦,身上穿得却是一尘不染。

她怯怯躲在陈大夫身后,咬着手指,小心探头看了两眼林肖,又缩了回去。

林肖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被狠狠揪住,几乎快要停止。

他强迫自己冷静,而后慢慢上前,唤道:“秀娘?”

那哪里是别人,那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爱人。

可秀娘像是根本不记得他这人,他一步一步靠近,她便一步一步退缩。

陈大夫见状赶忙拦住林肖。

林肖抬首:“陈大夫,这……”

“此事,我会慢慢与你解释,先进来吧。”陈大夫摆手示意林肖跟自己走。

林肖微微颔首,秀娘也乖巧地跟在陈大夫身后,一副小孩儿的姿态。

林肖想伸手拉住秀娘,可谁知刚刚碰到她,她便开始尖叫。

陈大夫无奈回首:“小林,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

林肖闻言,压下心底的疑惑。

他的目光没从秀娘身上挪开。

他现在只想知道爹、娘,还有庆宝去哪里了?

他的秀娘为何又会变成这个样子?

*

“陈大夫,我的家人……”林肖欲言又止。

他眼中隐隐含着期盼,又怕那一点儿微薄的希望被戳破。

陈大夫给林肖倒了一杯茶水,冒着雾气的水从壶口流出,落入茶杯之中。

“给。”陈大夫将手中的茶递给那青年。

林肖接过,却是不曾饮下一口,他追问道:“陈大夫,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唉。”陈大夫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时明?”

陈大夫此问一出,让林肖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明……”林肖呢喃着,似是想从脑海中搜寻出这样一个人。

“当年学堂,你与他是同窗啊……”陈大夫提醒道。

时明……

时明!

他想起来了,他在学堂之时一直压时明一头。

不论吟诗,写赋,他永远做的都比时明好。

若有排名什么的,永远都是他第一,时明第二。

而时明似是总差一点儿运气,他并没有同林肖一道入乡试。

他的求学之路与其他普通人一样,仅在院试就止住了脚步。

“他怎么了?”

林肖不明白,自己的家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时明现在是我们这里的县令,而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孩子……”

话说到此处,陈大夫的声音不禁压低了几分,像是怕隔墙有耳:“是他放了一把火烧毁的。”

林肖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

掉在地上,成了碎片。

“他……”林肖嘴唇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指尖微颤,瞳孔骤然变大:“他为何?”

陈大夫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怜悯地看向眼前这个人:“我也不知啊,只是在那日之后,你们家的死便在这里成了不可说的禁忌。”

陈大夫的目光不禁落到蹲在一旁正专心致志看蚂蚁的秀娘:“还好秀娘活了下来,只是目睹了你父亲母亲,还有孩子的惨死。她便变成如今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了。”

秀娘拍着手,傻傻地乐呵着。

“好看,好玩!”

像极了庆宝蹲坐在草丛边玩闹的神情。

林肖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秀娘身边的。

分明就是十余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很是漫长。

他缓缓蹲下,抱住他的秀娘。

妇人单薄的身躯被他揽入怀中,仿佛轻轻一用力就可以碾碎。

而今在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自信明媚,有的只是双颊凹陷,面容憔悴。

林肖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家破。

心底泛起一整密密麻麻的痛意,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松开秀娘,搀扶起她的手臂,他道:“秀娘,我们回家好吗?”

先前一直很抵触他接触的秀娘,此刻意外地平静。

“回……家?”她歪歪脑袋,眼神是迷茫与不解。

“嗯,”林肖眼眶微红,哽咽道,“我们回家。”

陈大夫见状,连忙起身道:“林小子,你现在想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栖身的地方。”

林肖转身对着陈大夫行了一礼:“这些日子感谢您照顾秀娘。”

他不知时明为何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但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帮他照顾秀娘,陈大夫不知背地里冒了多大的风险。

他不该再在这里叩扰陈大夫了。

他带着秀娘转身离去。

深秋真的很冷,冷到他的心已然麻木。

身边人紧紧攥着她的袖口,这才让他有了实感。

是了,他还有秀娘要照顾。

林肖轻轻挽起秀娘耳鬓的碎发,昔日的爱人全然变了模样,却也是他爱着的那个人。

“秀娘。”

他内心从未有哪一刻这么坚决。

“我想要报官,为我父母亲,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秀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一把将秀娘拉入怀中。

秋风拂过两人,卷起一地落叶,不过须臾又归为平静。

*

林肖安顿好秀娘后,马不停蹄地准备去报官。

只不过还没出城门便被人拦住。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林肖有些气急,他捏紧手中缰绳,“我不过是为娘子外出寻药,你们……”

“是外出寻药,还是别有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戏谑的声音打断。

他回首便见一个身着官服,大腹便便的人走了出来。

林肖不傻,他看这身装扮就明白了,这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要去报官的人——

县令时明。

“县令误会,在下真无他心,只是救人心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肖自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县令硬抗。

“是吗?”时明不疾不徐地把玩自己手上的扳指,“不过这么些年不见,你我不叙叙旧吗?”

“在下救……”

林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被推搡至他的面前。

那人是他的妻子——秀娘。

“你……”林肖震怒地看向时明,“你想做什么?”

他强压着怒火,低声问道。

“我说了啊,本官只是想与叙叙情。若是你没有这个时间的话,那就让你的妻子来替你吧。”时明走到秀娘身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秀娘傻傻地笑着,口水流了他一手。

时明皱眉,顺势给了她一巴掌:“什么贱东西!”

秀娘脸上红肿一片,她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仍旧傻傻地笑着。

说罢,他接过侍卫手中递来的绣帕,漫不经心地擦擦手。

“你!!!”林肖看得目眦欲裂。

时明一边擦着手,一边打量着林肖,问道:“林肖,你考虑地怎么样了?”

“我跟你走。”林肖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正当他打算松开手中的缰绳,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那“痴傻”的秀娘,将一旁侍卫的刀拔出,在所有人反应不及时,径直朝时明砍去。

所有人都措不及防,就连林肖也不知作何反应。

但也不知是刀太重,还是秀娘未曾碰过刀剑,竟接连让时明避开了。

“一群蠢货,还不保护本官!”时明边躲边狼狈地喊道。

那些侍卫如梦初醒,对着秀娘来了几刀。

“走啊!!!”秀娘身中数刀,却回头冲着林肖喊道,“去做你想做的事!”

用尽生命的呐喊,迫使林肖翻身上马。

他驱着马冲了出去,却在快要冲出城门那一刻,回头望见自己浑身是血的爱人,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说什么呢?

她说的好像是——“我不曾怪过你。”

林肖顿时恍然大悟。

为何分明没疯的秀娘会这么抵触他的接触;为何她会装疯卖傻;为何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像庆宝。

原来她在提醒他,原来她在怪他。

天边下起了绵绵细雨,刺骨的冷。

林肖只觉内心悲凉。

家破人亡。

深秋当真是悲情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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