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这画面有点好笑。

再想到半小时前，他死活不愿意来医院，被强行架来后，还问门口保安讨要口罩的画面，她就觉得，太好笑了。

好笑到，有点愧疚了。

闻丛清走过去，戳了戳他肘上固定好的夹板，评了句“挺结实”，便把开好的药放到了他怀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晗白轻哼了一声，拿起药袋抵在脑门子上，仍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低头姿势。

然而，刚穿过急诊大厅，忽然有声音迟疑道，“陈主任？”

两名迎面而来的护士认出了他。

其中一名正是好心告诉了她诊所地址的。

人声嘈杂，没听到陈晗白嘴里碎碎念的“快走，赶紧走”，闻丛清下意识地停住了轮椅。

陈晗白只得无奈抬头，对着那两名好奇打量的护士微笑，“你们好。”

这下确认是他了，护士大吃一惊，“陈主任，您这是……”

“哦，没事，摔了一跤。”陈晗白说着，扭头瞪了闻丛清一眼。

接收到他眼神责怪，闻丛清才看出了他“想逃”的意图，不由微微一笑，“他太不小心了，走路不看路。我们先回去了。”对两名护士友好地点头示意后，她便推着人走了。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陈晗白小声嘀咕。

闻丛清听到了，淡淡道，“少说点话吧，你的嘴也该多休息休息。”

陈晗白却不服，“你把我搞成这样，就一点愧疚感没有吗！”

“有啊，医药费不是我出的么？”闻丛清回得理直气壮，又顿了一下，“我想好了，最近你行动不便，我每天抽空去你家照顾你。”

她把“照顾”两个字咬得重，吓得陈晗白立刻摇头，“别，不用了，一点小伤哪用照顾。”然后又意识到她的弦外音，绷着脸说，“你就是还想提那谁呗。”

闻丛清不置可否，凉凉奚落道，“你要是肯好好聊天，何至于此。”

陈晗白气得不说话了。

把人推到停车场，闻丛清扶他上了车后座，便把轮椅还了回去。回到车里，陈晗白就躺在后座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闻丛清很少开车，确切的说，拿到驾照后，她只开过两次车。一次是去机场接徐莺然，另一次就是半小时前开车来医院了。

虽然她车技生疏，但架不住胆子大啊！

系好安全带后，闻丛清直接问，“地址？”

躺在后座的人长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前滩滨江旁的高档绿地公寓，环境优渥，绿化优美。闻丛清扶着陈晗白，坐直梯上楼的时候，男人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的，“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哎呀，你说你跟上来干嘛。”

闻丛清嫌他嘴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陈晗白便不敢说话了。

——她这副表情，总让他有种躁狂发作的前兆。他只剩一手一脚还算健全，可不能再遭毒手了。

吃过苦头的男人不敢再造次。

敞亮的走廊，二梯四户。陈晗白输了密码，便把门打开了。

“进来吧。”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已经放平心态了。

八十多平的公寓，面积不算大，但一个人住足够。迈进玄关，就是很大的开放式厨房和客厅，落地窗边放着两盆观赏向日葵，家里整整齐齐的，十分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意料之外的干净整洁，反倒使得闻丛清凭生出了一丝矜持的感觉，踯躅在玄关。

陈晗白慢悠悠地换好拖鞋，又从鞋柜里翻出了双一次性白拖鞋，想拆掉外面的透明包装，怎奈单手笨拙。他看了闻丛清一眼，见女生没看自己，便索性用嘴咬掉了包装，然后把拖鞋扔到了她脚边，“凑合穿吧。”

然后他提着右脚，一跳一跳地跳到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瓶矿泉水。转过头，发现女生还杵在原地，他有些奇怪，“你站那干什么呢？”

闻丛清回了神，对上陈晗白清明又疑惑的目光，浑然一副主人邀客的大方姿态，她便抛开了那些忽然莫名的，有的没的异样感觉，低头说道，“MX酒店。”

她读的是拖鞋上的logo

“嗯，酒店带回来的。平时家里没什么客人，这种方便。”陈晗白把矿泉水递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孤男寡女的气氛怪异，便又调侃道，“你如愿来我家了，准备怎么照顾我？”

这话落在其他任何一个女生的耳朵里，都有种暧昧撩拨的意味，可他一贯没个正形，闻丛清直接无视，坐到沙发上，随手把水放到了茶几上，“你很喜欢向日葵？”

陈晗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边的向日葵，片刻才回道，“还行吧。”

“还行？哪哪都放着向日葵，不会真是前女友喜欢，爱屋及乌吧？”

这回，他笑了笑，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母亲喜欢。”

“妈宝男？”闻丛清随口一说，男人却顿了顿，告诉她，“她很早就去世了。”

第一个话题就此偃旗息鼓。

闻丛清难得哑然，伸手拿起矿泉水，拧开，默默喝了两口。

陈晗白不想让气氛太过压抑，便开口问道，“给你开的药，你是不是没吃？”

求之不得的话题转移，闻丛清却不可能承认，“怎么会？”

陈晗白指了指自己惨兮兮的手脚，对她说道，“躁狂是一种情绪障碍，吃药是能吃好的。”

闻丛清不以为然，“我挺好的，还是说说他的事吧。”

他的事，指的自然是简疯安。

陈晗白沉默了片刻，轻叹道，“好吧，我承认，我可能认识他。”

来了。

闻丛清精神一振，“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干嘛这么模棱两可？”

陈晗白却说，“因为我认识的那个人，他不叫简疯安。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可能记错名字的原因。”

“不可能。”她皱眉道，“戒指上刻的就是他名字。”

“人的大脑时刻在虚构各种场景，潜意识加上心里强化的作用，你可能把回忆混淆了。”

“那你认识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晗白却沉默了片刻，似是而非道，“是我的。”

“什么你的？”

“那枚戒指，是我的。”

“……”

闻丛清错愕地偏头望他。

男人也正凝望着她，镜片后的桃花眼微翘，漂亮勾人，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愣是在光影的映衬下多了几分风流带情。

如此近的距离，这双眼睛……隐约有些似曾相识。

一瞬的怔愣，她没好气地嗤了一声，“还能不能真心换真心了？”

一听就是没信。

他无奈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比如你对我别有所图，就希望我缠着你。”

“卧槽自恋！”陈晗白被她惊到了。

“那你说说，你那枚戒指怎么来的。”

“这就要说到我的前女友了。”陈晗白一脸沉痛道，“想当初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中二少年，青春懵懂，喜欢上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我给她做了这枚戒指，但就在我告白的那一天，她要我以生死为代价起誓爱她一辈子！”

“虽然我中二，但我不傻，谈个恋爱何至于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这就是我那枚戒指的来历！”

男人讲述得绘声绘色，情真意切。偏过头，却发现闻丛清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

他不由地说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提这件事了吧？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这么雷人的故事也编排得出来？”闻丛清根本不信。

陈晗白耸肩，“我句句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说完又摸了摸下巴，轻“咦”道，“这话说出来，怎么那么像渣男呢？嗯，但确实不信也没办法。”

闻丛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问道，“你还精神科医生，你有没有检查过自己的精神问题？”

“怎么？”

“我看你，妥妥的表演型人格。”

“……哟。”陈晗白惊异道，“你还懂这个呢。”

“我好奇啊，就上网搜，浮夸、做作、又抖M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百度告诉我，是表演型人格。”

“……”

闻丛清语气很淡，不带嘲讽，却让陈晗白听出了满满的数落嫌弃。

“我不爽了，不高兴了。”

“那你就跟我说实话。”

“实话就是，简疯安不存在，那枚戒指就是我的，还要我说得多明白？”他的语气已经多了一丝生气。

气氛忽然陷入一阵安静。

陈晗白瞪着她，眉眼略微的恼意，又像狼狈，总之神情表现的很凶，像被人踩了尾巴又不敢过度反击。

这种唬人的表情，闻丛清看得出来，可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想戳穿他。

也许是他今天已经很惨了，骨裂，扭伤，全拜她所赐。

虽然觉得责任全在对方，但愧疚，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我只是不明白……”闻丛清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为什么你不肯说实话，明明他的戒指就在你这里，你要编故事骗我。”

她的眉眼分明是偏柔和清甜的，鬓角的碎发垂下，融融的灯光下分外好看。可表情却是执拗的，思维也很固执，好像不撞南墙不回头。

陈晗白知道，不该跟这样的人计较。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很多。有的纯粹性格偏执，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也有像闻丛清这样的，对一件事的偏执认知已经发展到了妄想的地步。

应对这样的人，他一贯游刃有余，但头一回，他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情愫，或别的心潮澎湃的原因，却也是一个私人缘由。

他不愿回首，将那段伤心往事剖开来，**裸地展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