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下山打水去,火却在这空闲之时,奇迹般的灭了。
村子一片惨状,曾经富有色彩的房子也全变化为了黑。灰尘扬在空气中,动物们都纷纷远离。我见火势已灭,收拾了行囊准备离开。
我手里的那点东西其实也不算行囊,无非就是从乞丐那里拿来的钱,还有自己脱下的外套。
这里发生的事,我大多都没有探知到答案。但目前为止我已然没了兴趣,也没了精力。
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接着进行我的旅行。
——
黎明的光从云中泄露出来,许久未听到过的鸟声也攀附过来。我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村庄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那个没有被大火吞噬的村子。
我诧异地盯着老榕树,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游戏里的特定场景,一打开就会自动刷新。
我走进去,一群人围着一口棺材朗诵着圣经。我甚至有点怀疑时间是不是倒流了。
人群中央的棺材看起来只是普通木头,比第一口棺材逊色了不少。他们是用最原始的钻木起火来点燃圣经的,黑烟仿佛邪恶力量一般直冲云霄。
我觉得这像那场大火。
只是这次的棺材里躺的会是谁?
“嘿!是你,你好。”一个落后的村民看见他,来到身旁轻拍我的肩膀。
这人的脸有些熟悉,下巴留着十厘米长的胡子,蓬乱的白发快将整张脸遮住,遗留下深如峡谷的皱纹。他的打扮形似村口的乞丐,但我仔细一瞧,竟然是旅店的老板。
我面露疑惑,“你怎么穿得和那个乞丐一样邋遢?”
老板撩起头发,凌乱发丝打到了我的脸,我连忙抬手遮脸并往后去。
老板无奈的摊开手,“他们要找人扮演乞丐,而我是村子里最老的,最适合。”
“为什么要扮演乞丐?”
“恶臭习俗呗,每死一个人,都需要找一位村民扮演逝去的死者,让天使察觉不到有人去世了。这样天使就不会带走村民的灵魂。”
“真是离谱极了……”我感叹道。“今天要埋葬的是谁?”
“头上是道义的乞丐。他被火烧死了,发现时,身体就像烤焦的乳猪。”老板不耐烦地摘下假胡子。
“可不是吗!真是糟糕透了,穿着他的衣服我感觉真是难受极了!头发里简直像是有跳蚤。”
我和老板一起坐在草地上看小人儿们移动,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极了向我要金币的那个村民。
不过那人不见几日前的邋遢,反而光鲜亮丽地站在人群中央,一副有钱人做派。
圣经都烧完了,他们开始抬起棺材向墓地走。那里有许多墓碑,同时也长满了鲜花,如若不是墓碑和鼓起的包,我真觉得那就是花海。
我回过神,问他昨夜的大火是怎么灭的,房屋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盖好的。
“不知道。”他回答了简短的三个字。
棺材终于被掩埋下。村民在坟头种了榕树苗,以便新碑不与他人混为一谈。
我不大相信乞丐是因大火而死。既然他已经决定好要放火,那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下生路。所以他更有可能他杀。
祷告结束后,众人朝着家的方向走来。我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看到那个提醒我的金发少女,只得又回到旅店。
我总共出过两次村,又回到村子两次,简直就跟有什么东西困住了我一样。
我枕着胳膊,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床头柜上的纸条。好奇心促使我将它拿到眼前。
文字是用红色墨水写成的,放在太阳下,隐隐泛着细闪光芒。
〔破解商人的谜团,逃出慈悲村庄。〕
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在我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字迹不留痕迹地慢慢消失。
只要搞清楚商人的谜团我就能出去了?
我猛的从床上坐起。这张纸条来历不明,不知真假,不知是好是坏。
不过这是目前仅有的办法。
——
又开始刮大风了,本就破败的小村庄在黑暗中更加萧条**;铁栏门“吱呀吱呀”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
我规划好了探索路径:首先该去那个埋葬了无数人的墓地。
我从旅馆没封上的窗户翻出去,跟着记下的路线来到墓地。那些花瓣上还残留着雨水,我把裤子高高卷起来,开始找寻白日里种了榕树的墓。
分辨植物我不大懂,但靠着记忆力勉强可以一试。
这里树多的数不清,几乎每个坟头都有一棵。我没有带工具,也就意味着我得徒手挖坟。
刚在旅馆中我还觉得搞个坟不是手到擒来,现在要什么没什么,能不能找到乞丐的坟都是问题。
在这片墓地,我觉得这才是真正世界该有的样子。我从两树之间穿梭,渐渐加快了步伐。
周围都是绿意,枝叶不时拍打我 。在找了三十来棵树时,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找到坟墓就意味着我的计划更近了一步,也就是离出村不远了。
我心脏跳的越来越厉害,连挖土的手都有些颤抖。身体里似乎分泌出了一种兴奋激素。激动地只差穿上演出服站在坟头上跳一支舞。
我控制头顶文字的亮度变暗,防止在幽深黑夜中被人发现。我的手指全部裹上泥土,湿漉漉的触感简直像极了毒蛇。
周遭传来凄凉的叫声,乌鸦环绕着空中红月不断飞翔。我触摸到一块硬疙瘩,是棺材没错了。
但我想到一件事,在打开棺材后,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乞丐,身体会发出怎样的“芳香”?他烧焦的脸又会呈现出怎样的形状?
我捏住衬衫下摆,把鼻子包裹住。
这样冷冽的夜晚我一共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挖开土壤,另一次是埋上土壤。
——
我漫游到一座“节约”城市。我入门时,遇到了一个头顶没有文字的流浪者。
我十分好奇。走上前丢给他两枚铜币,问:“先生,您头顶为什么没有文字?真特别。”
流浪者模样衰老,双目无神,听到铜币撞击碗底的声音,才缓缓回神。
“我自出生起头顶就什么也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先生,恕我直言,你恐怕得去买一瓶涂改液,不然会被当做异类抓去研究的。”
流浪者冷笑一声,又低下头,“第一个头上有文字的人也被当成了异类。”
我忍不住反驳:“可我们得迎合大众喜号,不合群,就会被排斥在外。谁又会在乎你的想法?”
流浪者叹了口气,将几枚铜币装进口袋。看样子是不想再与我争辩了。
不过没想到我还能第二次遇见流浪者——是在他出城的路上。
天色昏暗,路上只有风声和鸟鸣,流浪者躺在地上不见动弹,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于是来到跟前蹲下询问。
“先生,您为什么不去旅店里睡呢?这里的夜晚异常凉。”
流浪者还醒着,他或许也认出了我来,轻轻叹息一声。有精无力的说:“善良先生,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好心人,求您将我埋葬吧。”
“我死后得有个安息的地方。不然我的尸身会被野狗啃食,无法用整洁面孔去见上帝了。”
他这次衣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上了不一件还算体面的衣服。
“我该怎么埋葬你呢?”我蹲在他旁边,替他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衫。
流浪者思考了一会儿,道:“就是在地上挖个坑,把我放进去,再用土盖着。”
我明白了,找了根木棍在不远处挖起了坑。那夜月亮如现在这样红;乌鸦也不断在头顶飞翔;风拂过大地,只是缺少一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
外城泥土松软,挖着不太费力气。我比了比大小,觉得差不多了,就把流浪者抬起。一个没抓稳,流浪者又“咚”的一声掉了下去。
他笑了起来,面朝地说道:“嘿小伙子,我只想安乐死,不想受罪。”
平地沾上血液,流浪者的头发被染成了血红。我往后退了几步,鞋底还是沾上了一丝血迹。
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再次发生,我捡了根粗木棒。一头捅到他身上,再往下压棍子另一头,流浪者被翻了个面儿。
“真是好主意。”他说。
饱经沧桑与嘲弄的流浪者,终于要安息于大地覆盖的凹陷之中了。
“现在我要开始掩埋您了。”我抓了一把土。
“好的。”
他露出笑容,感受着冰凉潮湿的土壤落在身上,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这个坑洞正适合他,他待在在里面很舒服。
“你要去哪儿呢?”他问。
“没有目的地。”
“看来和我一样是个流浪者。”
“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旅行,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召唤我来到它身边一样。”
“那真是太神奇了。”
流浪者话很多,总是絮叨头顶带文字的人有多么虚伪。这座城里的人多么没素质。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我叫山委鬼。”
我也反问他:“那你叫什么?”
而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静。我犹豫片刻,还是去探他的鼻息。流浪者在说话间已经悄无声息的逝去。他还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这是我第一次感觉生命是无比的脆弱。
流浪者与我只是陌生人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可我却为他的死感到悲哀。
把坑填满后,我简单的对流浪者进行了告别。
我回过神来。棺材一大半都已经露了出来。棺材盖与棺材壁之间可以说是毫无摩擦力,我轻轻松松就卸下来。
此时月亮被云雾挡住,我看不清里面人的脸,也没有闻到尸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里面确确实实有一个人。
我屏住呼吸,向深处摸索。手指接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是三枚金色钱币。
我正观察之际,尸体突然睁开眼睛。蓝色光晕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我抬头时吓了一跳,一下跌进身后的泥土中。
“你好。”面前的尸体张开嘴微笑,我听声音有些熟悉。借着因云散开而变明亮的月亮,我看见了棺材里的人——正是黑西装商人。
但是他又没死……躺在这棺材里是想干什么?
我学着商人的客套语气,“您好,您吃晚饭了吗?”
商人闭上眼睛轻笑一声,“没有,你看起来也没吃,不然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金币呢?”
我攥紧衬衫下摆,留下几个褶皱 。立马把金币扔进棺材,金币滚了几圈,随后陷进衣服布料中。
“啊……”他眯眼上下打量着我。“我猜你应该是来找乞丐的,不好意思,你挖错墓了。他埋得可离我远多了。”
我将商人为什么会躺在棺材地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内心既是尴尬窘迫之感。
他微笑着,眸中映出我的脸颊。我还坐在土地上,风很凉,随后响起了雷声,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一场暴雨。
乌鸦不见了影,旁边榕树随着风刮的方向倾斜,风一刻不停,树木简直就像静止了一样。
我被打湿的头发紧贴着头皮。
“下雨了,您不回去?”
商人合上眼,似是无力,“我动不了,劳烦你想想办法了,谢谢你,好心人。”
这话莫名有些耳熟,我抬起商人的右臂搭在肩上。
这人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像张纸片。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从棺材里弄了出来。
花海中央前前后后都是坟墓,雨水冲刷掉了碑上的土灰,使得墓碑干干净净,却不完整的呈现出来——还有许多弄不下来的植物藤蔓。
我的记忆开始有些混乱,可能是雨水突袭的缘故。我感到天旋地转,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
同样的话,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红月。
两处记忆互相交织碰撞,犹如两张蛛网纠缠,两根白线相交。仿佛闭上眼再睁开,我就能看到流浪者祈求埋下自己埋葬他;而黑西装商人对我说:“能帮我打开棺材吗?这里好闷好黑。”
我真想撇下他们不管,可却和自己的文字商量过不去。我想遗忘掉这段记忆,这样我就能自由。
死亡之后是悼念,遗忘之后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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