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僵硬地向前摆动。寰宇集团的设计部,依旧忙碌得像个高速运转的蜂巢,键盘声、电话声、讨论声交织成不变的背景音。每个人似乎都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包括林晚。
她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除了“云顶”项目日益繁重的深化设计任务,她还主动接下了部门里几个棘手的旧项目优化方案,用近乎自虐般的工作强度填满每一天的每一分钟。她是最早到公司的,也是最晚离开的。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但她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却愈发沉静,或者说,是一种用疲惫伪装起来的麻木。
她尽量避免与颜言有工作之外的任何接触。汇报工作时,她言简意赅,眼神专注地盯着投影屏幕或文件,避免与那双深邃眼眸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汇。在走廊或电梯里偶遇,她会立刻垂下眼睫,恭敬地喊一声“颜总”,然后侧身让过,像避开一道灼人的光。
颜言似乎也默契地维持着这种距离。她的指令清晰、高效,从不拖泥带水。她依旧会出席重要会议,目光锐利,一针见血,但她的视线扫过林晚时,不再有之前的审视或探究,平静得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那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冷漠,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林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像一只敏感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用坚硬的工作外壳保护着内里那片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柔软。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止。
这天下午,林晚被王薇叫进办公室讨论“云顶”样板间的软装方案。王薇桌上摊满了布料样本和家具图册。
“这个色系的搭配,颜总之前提过意见,觉得过于保守了。”王薇指着一组米灰色系的方案对林晚说,“你之前提的那个‘草木染渐变’的概念,我觉得可以尝试融入进来,打破一下沉闷感。”
林晚点点头,拿出草图本,快速勾勒着想法。讨论到一半,内线电话响起。王薇接起。
“颜总……嗯,她在……好的,现在过去吗?……行,我让她把方案带上。”
王薇挂断电话,对林晚说:“颜总现在有空,想听听样板间方案的初步思路。你准备一下,拿上草图,现在过去一趟。”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又要单独面对她。
“好。”她低声应道,迅速整理好思绪和草图。
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林晚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颜言平静无波的声音。
林晚推门进去。颜言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阳光从她身后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让她看起来更加遥远和不真实。
“颜总,王总监让我来汇报样板间软装的初步思路。”林晚站在办公桌前,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颜言抬起头,目光从屏幕移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始。她的眼神很淡,带着工作时的专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林晚摊开草图,开始讲解。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专业,将重心放在色彩融合、材质碰撞和空间氛围的营造上,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私人联想的词汇。
颜言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打断她,提出一些问题。
“这个渐变色的过渡,在实际灯光下的效果模拟做了吗?”
“手工编织地毯的耐磨性和清洁维护成本,评估报告附在后面吗?”
“你确定这种高饱和度的点缀色,符合目标客户群的审美偏好?”
她的问题依旧精准、苛刻,直指要害。林晚一一作答,逻辑清晰,数据扎实。她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差错。
汇报接近尾声时,颜言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落在草图某一处细节上,若有所思。她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叩叩”声。
就是这个微小的、无意识的动作,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她猛地想起在深圳的那个夜晚,在酒店的房间里,颜言在情动时,指尖也曾这样无意识地、带着细微颤抖地划过她的脊背……
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涌上脸颊,林晚的耳根瞬间红了。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翻动草图,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心跳如擂鼓,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她感觉颜言的目光似乎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那敲击桌面的声音也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思路可以。”几秒后,颜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把灯光模拟数据和成本评估补充进去,明天上班前放我桌上。”
“是,颜总。”林晚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她迅速收拾好草图,准备离开。
“等一下。”颜言忽然叫住她。
林晚脚步一顿,心脏又提了起来。
颜言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便签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林晚。她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看林晚的眼睛。
“这个面料供应商的联系方式,你直接联系他们,要一些‘云顶’项目指定色号的样品,就说是寰宇颜言要的,他们会优先处理。”
林晚接过那张便签纸。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颜言微凉的指尖,像触电般迅速缩回。便签纸上是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字迹瘦劲有力,一如她本人。
“好的,谢谢颜总。”林晚将便签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滚烫的炭。
“出去吧。”颜言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回了电脑屏幕,侧脸线条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林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总裁办公室。带上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手心里的便签纸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还是说,这仅仅是她高效率工作方式的一部分,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林晚发现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开始反复揣摩颜言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平淡的话语。那瞬间的停顿,那张便签纸,是公事公办,还是……一丝隐秘的关照?
这种猜测和不确定,比直接的冷漠更让她备受煎熬。
几天后,设计部召开一个大型项目评审会。各部门负责人和核心成员济济一堂。颜言坐在主位,听着汇报,神色冷峻。
轮到林晚汇报她负责的一个子项时,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刚开始一切顺利,然而在讲解到一个关键的技术节点时,她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连续熬夜带来的疲惫和紧张,让她一时卡壳,忘记了一个重要的数据。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林晚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张哲投来的、带着嘲讽的目光。
“是……关于结构荷载的……”她试图补救,声音因为慌乱而有些发颤。
“是每平方米375公斤的极限荷载,允许变形系数0.3。”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接过了她的话茬。
是颜言。她甚至没有看手中的资料,目光平静地看向汇报的投影屏幕,仿佛只是随口纠正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继续。”
她替她解了围,用一种最自然、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林晚猛地回过神,连忙接着往下说。接下来的汇报,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不敢再有丝毫差错。
会议结束后,人群陆续离场。林晚收拾东西时,心情复杂。颜言帮她解围,她应该感激,可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和被他拯救的感觉,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落在最后,走出会议室。在空旷的走廊上,颜言正好从她身边经过。她的步伐很快,没有看她,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地说了一句:
“以后汇报前,数据要确认三遍。”
语气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或者说,是提醒?
林晚愣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走廊转角。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供应商电话的便签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给她供应商联系方式的是她,在会议上替她解围的是她,此刻用冰冷语气责备她的也是她。
她到底想怎么样?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给她一点微弱的希望,又迅速用冷漠将她推远。这种反复无常的折磨,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她的心。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暗涌和试探逼疯了。
而那个掌控着一切的女人,却始终像个迷一样,站在岸上,冷静地看着她在情感的漩涡里挣扎。
沉沦的人,只有她一个吗?
林晚忽然想起深圳那晚,颜言在她耳边那声破碎的叹息。
也许,那片深海,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也许,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暗涌同样激烈。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微弱,却让她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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