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几乎长在了公司。

她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与项目相关的知识。工艺细节、材料特性、成本核算……她反复推敲颜言指出的色彩标准化问题，与供应商电话沟通到深夜，电脑里存了十几个版本的色彩模拟方案。

设计部的气氛依旧微妙。张哲不再公开刁难，但分配资源时的不配合，同事间有意无意的孤立，都像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外。只有赵辉偶尔会悄悄塞给她一包速溶咖啡，或是帮她带份晚餐。

这些林晚都无暇顾及。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屏幕上那些渐变的色彩和抽象的图形上。她要做的，不仅仅是一份漂亮的提案，更是一份无懈可击的商业计划。

这天晚上十一点，林晚又一次独自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而室内只有她屏幕的光亮和键盘的敲击声。她正专注地调整一个图形的弧度，忽然，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脊背微微一僵。

她猛地回头。

颜言不知何时站在设计部的入口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穿着白天那套西装套裙，外面随意搭了件羊绒开衫，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正静静地看着她这边。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站起身，“颜总？”

颜言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没有看林晚，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那上面正是“云顶”项目视觉系统的核心图形演化过程。

“还没走？”颜言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比白天低沉一些。

“还有一些细节想再优化一下。”林晚老实回答，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她注意到颜言的视线停留在屏幕的某个节点上，那是她尝试将传统草木染的随机肌理与现代几何线条融合的一处细节，也是她反复修改仍觉得不够满意的地方。

颜言看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红枣和枸杞的香气，与她平日里冷冽的形象有些违和。

“这里，”颜言忽然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屏幕上那个节点，“过渡太生硬。你想表达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不是割裂。”

她的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林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透。“您的意思是……？”

“试试模糊边界。”颜言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让传统的‘柔’，去渗透几何的‘硬’。碰撞未必是对立，也可以是交融。”

模糊边界……渗透……交融……

这几个词像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思维的枷锁。她之前一直纠结于如何将两种元素完美拼接，却忘了它们本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明白了！”林晚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谢谢颜总！”

她立刻坐下，双手放回键盘，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这个新的思路。指尖飞快地敲击，调整着图层属性和混合模式，完全沉浸了进去，暂时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颜言也没有离开，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林晚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图形在她的操作下，逐渐褪去生涩，开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和谐又充满张力的美感。她偶尔会端起杯子喝一口，目光专注。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林晚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最终成型的效果，嘴角忍不住上扬。成功了！这种感觉比之前任何一个版本都要好！

她兴奋地转过头，想和颜言分享，却蓦地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颜言不知何时微微俯下了身，靠得更近了些，似乎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屏幕上的变化。林晚这一回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林晚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红枣甜的香气。

她的眼睛在屏幕光的反射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那丝赞许太快，快得林晚以为是错觉。

颜言直起身，拉开了距离，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有点样子了。”

她将杯中最后一点液体饮尽，转身，将空杯子随意放在旁边一张办公桌上。

“很晚了，回去吧。”她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仿佛她只是深夜路过，偶然兴起，进来给了迷途的羔羊一句指点。

林晚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有点样子了。”

这大概是这位严苛的上司，能给出的最高褒奖。

而刚才那短暂拉近的距离，那双深邃眼眸里可能存在的赞许，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看着屏幕上最终定稿的图形，那模糊的、交融的边界，如此和谐，又如此动人。

就像某些刚刚萌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晚伸手，关掉了电脑。

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霓虹灯光渗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终只发出三个字：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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