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一只机械蝴蝶匍匐于他后肩,蓄力振翅,随时都能破开血肉远走高飞的姿势。
岑安瞧了很久,才发现那只蝴蝶虽然有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却并非植入体,而是纹在江烬肩上的。
水雾朦胧,江烬背对着他一丝不.挂。他的肌肤细腻苍白,像光滑的绸缎,宽肩窄腰,脊背工整宛如大提琴,往下……
岑安血脉贲张,根本没法儿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他没有眼睛,没有眼皮,他的意识困在美人灯里,视神经与灯的三百六十度视角的感应器相连。
他根本无力抗拒,那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
最重要的是,这座房间像一片无信号无网络的蛮荒之地,所有的人工智能处在半怠工半运作的状态,他连挑个入侵的跳板都很棘手。他能做的,只有乖乖待在灯里,等待辑魂监狱的阻断场恢复,将他的意识强行下线。
万万想不到,自监狱门前一别,他和江烬的再次相见会如此难以描述。
不该,不该啊……
他破盾,“杀”到江烬面前,是来质问的、挑衅的,又或者冲动一点,宰了他直接报仇。江烬害他这么惨,他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该是这样的,这也太犯规了,搞得他都不知道要不要让江烬知晓他的存在了——天地可鉴,他不是偷窥狂啊!
“嗯?”江烬突然出声,转头看向那盏灯。
岑安一惊:别,别转过来!嘶……
江烬不仅转了身,还毫无防备地走了过来。
岑安:烬哥,我真不是故意要看光你的……
岑安那具远在监狱的躯体好像烧起来了。
这种感觉又让他心中生出微妙的怒火——我有什么好别扭的?都是男的,大不了我也脱给他看!
可是,可是他的结婚对象也是男的,未婚夫……呃,江烬应该是下边那个……
胡思乱想间,岑安被拍了一巴掌。
江烬见灯没反应,皱着眉又拍了一下,“制热。”
岑安倒腾着美人灯的操控系统,将温度调到五十。
江烬不满意,拍了第三下。
岑安默默调到八十度。
还是挨了一掌。
岑安:……
岑安将温度拉到最大值,江烬这才走开。
岑安看着那数值,心中大为震惊,有那么怕冷么?
犹豫一番后,岑安决定今晚还是不打扰江烬了,这场偷窥……不,被迫偷窥,他有信心不在网络里留蛛丝马迹。
这样想着,他坦然起来。
岑安的注意力被江烬肋部的疤痕吸引,浅浅的,当下的祛疤技术必定先进,估计是他刻意留着的。岑安看得出来,那是口径不大的手枪打出的伤,足足六道。他平坦紧实的腹部,有一颗血红的痣,岑安突兀地想起一句歌词,“你身上的朱砂痣,是前世爱人滴落的泪……”
直到江烬沐浴结束,阻断场也没扯他回去。
江烬将灯拖出去,一直拖到床边,手动将温度调低了些。
他钻进被窝,对着灯吩咐道:“暖光二档。”
岑安照做。
外头又起了雨,刷刷地浇灌在严丝合缝的幕墙上。江烬起初还盯着玻璃上的雨水痕迹出神,没一会儿就睡熟了,额发毛茸茸地蜷起来。他的五官精巧深邃,那长相没有一点儿科技的功劳,睡熟时的磁场干净又柔软,不像岑安印象中的冷漠。
岑安看得忘记了时间,仿佛真的变成他床前的一盏灯,守着他入睡。
“烬哥,你真可爱。”
头疼袭来时,他抽出一丝意识,在江烬电子手表的显示屏上留下这句话,还跟了个星星眼的表情符。
阻断场恢复,剧烈的引力撕扯着意识,回到本体后他头疼欲裂。眼前的世界又被按下了静音键,画面也是褪了色的。过了大概十分钟,岑安的感官恢复正常。
他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望着脚下醒目的橙红色气浪,不禁感慨:“阻断场真是厉害。”
毛叔指了指太阳穴,目露疲惫,“它也失效了。”
“失效又怎样,你本就来去自如,不是吗?”
毛叔呵呵笑起来,“瞒不过你。”
“该删的我都删了,程池也暂时性地绊住了他们。但你一定想的到,神权的一无所获,只会引来更大的注意力。”岑安看着他,“你只能趁着这段短暂的喘息时间,转移你不想给人看的东西。”
毛叔点头,“不错,是这么个情况。神权传过去的雪原信息,被你删掉之前,你看了吗?”
“没有。”岑安坦言,“我备份了一份。打开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征求你的同意。”
毛叔啧声道:“哦,真难想象,竟然能从黑杰克嘴里听到这种话。”
“叔主动进监狱等我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也该向叔找机会表现不是?”
“那么,你愿意瞧瞧我的雪原吗?等神权离去后……明早,最迟明早。”毛叔犹豫了一下,朝岑安伸出手。他的犹豫短暂得像客套,搭上黑杰克这条线本就是毛叔预料中的结果,黑杰克这次栽的跟头太大,任何一点援手都会抓住不放。
岑安看破不道破,握上那只枯瘦、筋脉如藤的手,一时又想到江烬。虽然他是假的黑杰克,信以为真的毛叔显然有信心驾驭,江烬却没信心。
正想着,毛叔问出来:“你没见到江烬么?”
“没……”
岑安的脑子里只有那一室春光,不可描述。
“你待那么久,做什么去了?”
“随便晃了晃。”
“在莘讯总部随便晃?好狂傲的话语……”
“只是如此吗?”山海皮笑肉不笑,指着地上一摊血迹,“你当时脸上的红色都烧到了耳尖,不知道还以为做春梦呢。”
岑安愣了一下,“这什么?”
“鼻血啊。”
“我流的……鼻血?”
祈面无表情地擦起来,只有毛叔和岑安看得见祈,其他人眼里就成了血迹凭空消失。
山海骂了句“见鬼”,走远了些。
岑安还在发愣。他竟然对着江烬,对着同性的身子流鼻血了!
好没出息的样子……
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是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手里举个制热灯,流着鼻血,和花洒下湿漉漉的江烬四目相对……他跟江烬谁会更难堪?
“那个,白King有来过吗?”岑安问祈。第一次被幸子盾伤,脑子烧起来时,是白King突然闪现将他及时退出去。
“没有。”
“我破盾的时候看到他了。”
“哦,说明你那会儿真的快死了。”
“什么意思?”岑安感到迷惑,“我要不是面临死亡,他就不出场吗?”
“理论上是这样。”祈想了想,“你们初见时,他在你的心脏里装了个监视器——放心,他没有监视和偷窥人的癖好,只有你心跳揠旗息鼓或者快跳爆了的时候才会感知。你还没见过满身植入体、崇尚暴力的群体吧?你太脆了,遇见那类人只会死路一条,他得确保你活着。”
“你爹真够意思。”岑安顿时有了一种安全感,“其实他可以在我一遇到危险就天神下凡的。”
“那不行。只有拯救深陷绝境的将死之人,天神下凡的逼格才会比较高。”
岑安:“……”
就在岑安无语沉默的时候,牢门一阵响动,程池被两个仿生人狱警押了回来。他身上有磕碰的青紫痕迹,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好心情,“佬儿你成功了!你破了盾,黑进了莘讯!”
“是,我还看到了你比的友好手势。”岑安补充,目光落到他提着的盔帽,“你换到332来了?”
“干扰神权的时候,我顺便改了自己的编号,以后跟你待一起,嘿嘿。”
“厉害。”
在注射疫苗的时候,D3向岑安提到过盔帽的作用,它是一种半侵入式的脑机交互设备。它通过刺激囚犯的脑皮层,将囚犯的神经意识短暂接入可控的虚拟世界,囚犯进行虚拟的劳作、接受教育改造,获得一定的“改造值”,消耗“改造值”在虚拟世界进行一定范围的休闲消遣。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要身体机能保持良好,有足够的电量支撑,他们可以选择永不醒来。
岑安对这种单机游戏一样的虚拟世界不感兴趣。
他问毛叔,为何让诺阻止他接种零号疫苗,D3声称那疫苗是有利于身体机能的。
毛叔却摇摇头,说是白King授意给诺的,他并不知晓。
“那么,零号疫苗有没有秘密呢?”
毛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给出了和云渺一样的答复——零号疫苗临床使用三四年了,未曾出过乱子。
看来只能问白King了。
“你爹什么时候来找我?”岑安漫不经心地掐了一下祈肉嘟嘟的脸,被一掌扇开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祈,不是诺。
“你要不再试试濒死状态?”祈建议道,“我可以帮你。”
岑安:“……不用了。”
“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倒是可以帮你查一查。”毛叔拧着眉沉思,“说起来,零号疫苗牵扯了不少势力,虽是幸子生物研发,提案的却是做资源与环境研究的亚青环组织,能在辑魂监狱广泛推行,也跟一位政客有关——这三者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政客?谁?”
“贺时洄。”毛叔看他一眼,补充道,“江烬的姑父。”
“贺韶的……”岑安不确定,引导他接话。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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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医生D3穿一身消毒水味道,手里拎着铝箱,按下摩天大楼的低速直梯按钮。他盯着梯舱门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疲惫的身形、过度工作后的麻木神情,让他和路人都不觉得自己跟人类有什么区别。
顶层有来自部队的末世级机械佣兵守门,戒备森严,但市长的家庭医生这个身份,让他一路畅行无阻。
宋连垠开了门,引他进入室内,D3敏锐地感受到空气里的低压。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古铜镂花吊灯,少年跪在地毯中央,神情依旧桀骜不驯。深陷在暗红色沙发里的男人,手里夹着一支雪茄,好整以暇地瞧着少年。
“贺先生。”D3朝沙发里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贺时洄慢悠悠道:“来的正好。给他瞧瞧,嗑药了还是中邪了。飙车飙那么凶,一晚上干碎的车头数量累加起来,赶得上华景去年一整年的交通事故了。”
D3朝前刚迈了一步,就被贺韶赏了句“滚开”。
D3置若罔闻,将手轻轻搭在贺韶颈部做检查。他知道贺韶全身肌肉被麻痹,动不了,狰狞凶狠的表情没有任何杀伤力。
“贺少无事。”
贺时洄瞟了眼D3手里的箱子,吩咐道:“连垠,拖他去楼顶跪着,跪到认错为止。”
宋连垠走近贺韶,低声劝道:“认个错吧,小韶,一会儿还有雨,酸雨。他不在乎你真心假意,只要你服个软。”
贺韶翻着白眼:“少操没用的心,闭上嘴乖乖当狗不好吗?装给谁看?”
宋连垠耸耸肩,这孩子倔起来好赖话也不分……
一直到贺韶远了,房间里彻底静下来,贺时洄才问:“找我什么事?”
“黑杰克的事。有了点意外收获。”
“我现在腾不出时间收拾他。”
“我说完您就有时间了。”D3从铝箱里翻出一只纯黑色的匣子,放到贺时洄身旁的矮桌上,又翻出一份纸质文件,纸面上涌动着显微镜下细胞活动的录像,“你看,黑杰克的Y染色体来自祁越,一半的常染色体高度相似。怎么样,有趣吗?”
贺时洄抬了抬眼皮,抓过D3手里的材料。
D3道:“和他肌肤相碰的那一瞬,我就识别出了他的基因,太震惊了,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处理器出了错,专门拿回蓝医做的鉴定。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是父子。”
良久,贺时洄放下那几张纸,目光锐利沉稳,“匣子里装的什么?”
“和黑杰克近距离接触的感受。我觉得你会需要。”
“你在黑杰克面前,没漏馅儿吧?”
“我很会演戏。”D3思索着,“我还帮了他。”
“你做的很好。”
贺时洄又抽出一支雪茄,D3俯身,熟练地帮他燃上。火光映亮了仿生人的脸庞,贺时洄盯着那人造的白皙皮肤出神道,“仿生人聪明到你这种程度,我都有些怕了。”
“我会对你忠诚的。”
“嗯。”
“那么,我们的约定,还能继续吗?”D3偏头莞尔道。
“当然。”
D3走后,贺时洄揉着眉心,呼吸渐渐急促。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早已被D3带来的消息掀出了海啸。
脑机操控下,身边的墙壁碎裂坍塌,光线消失。他置身于一座四壁漆黑的房间,壁龛淡蓝的轮廓越来越亮,那里存放着一只意识盒,唤醒它的同时,他把D3带来的黑匣子放到半空,和它共享了那一段感受。
贺时洄对它说:“你有个儿子,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盒子沉默良久,缓慢回答:“我给他取名安,是希望他平安长大,不想他牵扯进是非。”
“什么是非?”
“无可奉告。”
“你知道吗,你儿子就是那个有名的21点黑杰克,现羁押于监狱,辑魂监狱。”
“匣子里的感觉,很久违……他是我儿,但他不是黑杰克。”
“你凭什么否定?”
“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
“那你儿子就是被陷害的喽?”贺时洄恶劣笑道,“有你这样的爹,他也没法儿平安长大啊。”
“他能出现在这里,也挺莫名其妙的。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你不担心他?”
盒子笑了:“阿洄,你期待一个死人能做什么?”
“你可以……求我帮忙。”
盒子道:“生前不曾思考的事,死后也做不出考量。我并非永生,我是过往,我已死去。阿洄,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一点?”
贺时洄摩挲着手腕上的沉香珠,忍着怒火,“那你为何……为何在那个人找上你的时候,能给出回答?甚至情绪失控?”
“那是我生前早已作好的设定,我现在的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回去吧,阿洄。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呢?祁越从来都无可奉告。活着的时候,贺时洄拿他没办法,死了更是了不得,只挑自己想说的。祁越,这可恨的谜语人……
贺时洄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灯光重新亮起时,他的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他把宋连垠喊过来,问了很多和黑杰克相关的事。黑杰克从被捕到入狱,宋连垠是在场的。
“入狱的不是黑杰克。”
贺时洄突然道出的结论把宋连垠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勾唇冷笑:“看来我那位高冷少言的侄子,有秘密呢。”
我终于知道怎么开段评了(不过好像本来就一直开着[彩虹屁])欢迎宝宝们留言讨论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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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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