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低头看着抱住他腰嚎啕痛哭得不能自己的白臻钦,心中浮现一丝异样与疑问。
说实话他与白臻钦并不算如何熟稔,南齐皇帝总共有三十九位妃嫔,膝下皇子公主共计十六人,白臻钦虽然排行第八,但母妃地位不显,他本人更是不受重视,在一众皇室子嗣中也并不见得如何出色,白卿云能够注意到白臻钦的存在全是托了系统介绍的世界线。
在原世界线中,白臻钦被她的母妃藏匿在密道之中逃过死难,颠沛流离,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却受人欺骗被卖到青楼,在青楼待了三五年之后白臻钦摆脱了小倌身份,受幕后老板重视成为新一任领家,结识了身为世界线主角的沈澜君。
白臻钦隐瞒真实身份,借着青楼领家的便利接近沈澜君,暗中传递情报,佯装投诚,实际上却将沈澜君的情报泄露给幕后老板辛家,辛家与琅亲王勾结在一起,借着白臻钦的消息在呈天门布下天罗地网,由白臻钦担任诱饵将沈澜君诱骗入陷阱之中。
虽然其最后结局自然是身为世界主角的沈澜君历经重重关卡化险为夷,而作为胆敢背叛主角的反派白臻钦不但暴露了真实身份,还被一刀斩于马下,大仇未报,含恨而终。
白卿云是在原身七岁溺水而死的时候穿越过来的,一直到十二岁国破家亡之际,与白臻钦也只能算是相识,虽然因为系统的原因待白臻钦要多一分好颜色,更加体恤,但也只是相较与白卿云对其他皇室兄弟而言,本身与白臻钦并无任何深交。
虽然白卿云在王都城破的时候也想过要将白臻钦一同带走,可当时实在是太混乱,宫女宦官甚至连大内侍卫都在忙着争抢珠宝财物,他作为十二岁的孩子尚且自身难保,也不知白臻钦被他的母妃究竟藏匿在哪里,冒着危险寻觅一番后找不到人也只能作罢,就此与白臻钦断了联系。
他后来当了暗卫,也有暗中在原世界线中提及的白臻钦与沈澜君结识的江南富庶一带寻找白臻钦下落,没有想到白臻钦居然会出现在北部涠洲这里。
原世界线中对于白臻钦过去的经历描述得实在模糊,仅是一笔带过,但现在的时间明显要早于白臻钦与沈澜君相识的时间,白臻钦才被抓住成为小倌不久,万事还留有余地。
白卿云伸手轻拍白臻钦的后背,状若安慰,眸中满是怜惜,甚至从怀中拿出绢帕为白臻钦擦拭眼泪,丝毫不介意白臻钦狼狈的模样。
他表现得十分温柔,与白臻钦记忆中的温柔太子哥哥一模一样,这令白臻钦哭得越发凶了,几乎肝肠寸断,那种漂泊许久突然有了家的感觉令他心肠几乎融化。
可白卿云内心却是一片冷静,毫无兄弟重逢的动容。
于他而言,这世界只是一场他借系统脱身棱镜的游戏,他本就非人,毫无亲族家人观念,更遑论借尸还魂后就将原身的家人当成自己家人,不过他大抵知道寻常人类在遇到这种事后会有什么表现,因此不论心中如何想法,面上待白臻钦这个弟弟倒是极好的。
令白卿云觉得有几分无言的便是不止是他怀里的这个便宜弟弟悲不自胜,痛哭流涕,他脑中的系统也被这兄弟重逢的感人一幕所打动,丝毫没有发现自家宿主又在演戏,滴滴哒哒地掉着眼泪小声哭泣,就像一团浸满了水的湿棉花,随手一拧就能拧出一大汪眼泪。
白卿云有几分好笑,也不去管那个多愁善感的白团子,见白臻钦哭得快喘不上气了,他便扶着人到席子上坐下,拿起旁边瘸了腿的椅子上一只豁了口的破碗,鼻子闻了闻,确认只是普通清水后,就劝慰着白臻钦将水喝下。
人和系统不一样,系统可以多愁善感地无限量畅哭,人的身体哭多了还会出现各种问题。
白臻钦喝了水,觉得胸膛里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好一些了,但见白卿云待他这般温柔的模样,白臻钦便又想落泪。
他捏着袖子想要擦掉似乎怎么流都流不尽的眼泪,仿佛这么多年的心酸苦楚尽数化为泪水从心口里流出,可袖口早已被泪水浸湿了,白臻钦擦了半晌,面上还是湿漉漉的,方才白卿云递给他的绢帕也湿透了。
白卿云只得轻叹一声,将人揽在怀里,靠在自己胸膛上,轻轻地揉着白臻钦柔软的发顶,并不介意自己胸口的布料被泪水打湿。
待白臻钦终于哭够了,眼睛红肿干涩,似是再也流不出眼泪,白卿云才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小圆盒,约莫一枚铜钱大小,旋开盖子,用指腹沾了点半透明的碧绿膏体,沿着白臻钦肿得宛如两颗红李子的眼眶轻轻搽了一圈。
他动作仔细,似是担心把白臻钦肿了一倍的眼眶给按痛了,清凉腻滑的膏药泛着幽微的薄荷清香,缓解了眼睛上的辛辣刺痛,但被白卿云这样温柔仔细对待的白臻钦只觉得心里一酸,泛着柔柔的暖意,眼睛上重新凝聚雾蒙蒙的水汽,又要哭出来。
白卿云只当这便宜弟弟和系统一样心思细腻,身为旁观者的系统在他脑中也哭得像个泪泡泡,那身为当事人经历一切的白臻钦只怕眼泪更多,便没有责怪白臻钦一直哭,反是耐心极好地柔声安慰:
“别怕,小八,哥哥在这里,以后万事有哥哥在,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过来,一定也吃了很多苦,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幸好你也活了下来,否则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白卿云发现自己越是安慰,白臻钦越是哭得厉害,脑子的系统也跟着哭,缭绕在耳畔与脑海中的哭声二重奏让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上嘴,决定不再刺激这两人,等他们自己缓和。
他安静地等两人终于哭够了,又为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的白臻钦重新搽了一遍被泪水冲掉的膏药,抽空看了一眼脑中的系统,发现系统似乎也被泪水泡肿了,整个球都发大了一圈,颤颤巍巍地浮在他脑中,还抽抽搭搭的,像是还没哭够。
白卿云莫名觉得有几分头疼。
此时他的手腕突然被白臻钦抓住,白卿云低头,见白臻钦满脸焦急,惊慌道:
“哥哥你快走,我刚刚喊得那么大声,肯定会有人过来,到时候他们会发现你……”
白臻钦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声音渐小。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见了白卿云后伤心得不能自己的哭了大半会儿,也不见有一个人来,这破偏房很明显隔音不会那么好,正兀自疑惑,头顶就被白卿云伸手揉了揉,白卿云唇边噙了一丝笑,道:
“别担心,我事先已经用迷药让那些人睡下了。”
白臻钦一听,双眸放光,满目崇拜地看着白卿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原来是这样!太子哥哥真是神机妙算,聪明绝世,深思远虑,武功高强,居然能令所有人都睡下,真是了不起!当时哥哥你阻止我暗杀沈澜君,想来也是担心我事情败露被沈澜君身边暗卫追杀,所以才出手保护我,太子哥哥你真的……”
白臻钦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白卿云微微摇头,原本温柔的眼眸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乌墨色的眼瞳似沉入深潭里的冷石,凝定着幽寂而深邃的寒光,却像是被清澈透明的潭水摇碎了那般,折射出斑驳如蛛丝的波纹。
白臻钦顿时心中一慌,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听白卿云低声道:
“我便是沈澜君身边的暗卫。”
白臻钦面上浮现出震悚的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白卿云,眉眼间流露些许茫然,他攥着白卿云衣领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像是被事实冲击到失了对表情的控制,沉浸在梦境中呓语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太子哥哥你为什么……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阻止我?难道你不想为父皇母妃她们报仇吗?你怎么能去当仇人的走狗?你怎么能去……”
白臻钦睁大了眼,似是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忙伸手扯住白卿云的袖子,慌张解释道:
“不是,太子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想骂……”
白卿云摇头,未有责怪之意,白臻钦复仇心切,加上年纪尚小,又少了在青楼里摧折的经历,远未变成日后精于世故的圆滑模样。
白卿云揉揉白臻钦的头,示意自己并未介怀,温和道:
“南齐已灭,我已不再是太子,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以平常兄弟相称即可,至于为何会成为沈家的暗卫……当时我装作乞儿,流落乡野,正好撞见沈家军队路过,被当成孤儿送到沈家举办的慈护堂,在那里被选拔成为暗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忘记了我自己是谁,小八。”
白卿云话音停顿片刻,闭了闭眼,幽幽地叹了一声,道:
“当年父皇一错再错,军心溃散,逼得羽林大将军吴国山投靠北梁,打开皇城城门,引沈家十万铁骑长驱直入,攻入南齐皇宫,屠灭皇室,将南齐皇族满门抄斩。北梁皇帝甚至下令破开皇陵,鞭墓戮尸,皇室女眷子嗣具备枭首悬挂于城门示众,其间不止有与吴国山的私人恩怨,也有安抚民众以解民声怨怼的用意。”
白臻钦面上流露出怨恨之色,他咬紧牙关,恨声道:
“我知道父皇封城数月,粮草断绝,皇城内一两黄金甚至换不来一两粟米,民不聊生,甚至出现食人惨剧,父皇一人作难若是被杀也算是以仇报仇,可我不甘心的是为何要灭我南齐,将我南齐皇族诛杀殆尽?!我母妃只是深宫女子,与朝堂政事有何干系?甚至连刚出生不到六个月的十六妹也被杀了砍了头!这究竟如何能让人甘心?”
白卿云凝视白臻钦半晌,缓缓颔首道:
“我亦是如此想法。”
白臻钦急了,他抓住白卿云的手腕,几乎要压抑不住舌尖上的怒火,愤怒道:
“那哥哥你为何还不动手?你既然已经成为沈家暗卫,想来也是取得沈家信任,应该能找到机会杀了沈威和沈澜君,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以慰藉父皇母妃以及兄弟姐妹的天地之灵?”
白卿云凝视着白臻钦,眸光凌厉,宛如剑光寒刃,一时间竟逼得白臻钦不敢直视,只听白卿云缓缓开口道:
“灭我南齐的,又何止只是一个沈威?区区一个北平候,就算杀了又有何用?总会有第二个北平候,第三个北平候。只要北梁在一日,那就会有人执掌兵权,你见北平候风光无限,殊不知他也只是北梁皇室的一枚棋子,既然北梁灭我南齐,仅是一名棋子性命又怎能作抵?”
白臻钦张了张嘴,他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面色苍白一片,声线略有些颤抖,道:
“你要覆灭北梁?这怎么可能?北梁现在有北平候坐镇,只要有北平候在那北梁就乱不起来!只要哥哥你找到机会杀了北平候,那北梁自然内乱!何必一定要干这种危险的事把自己交代进去!哥哥你是南齐皇室的血脉,若你死了,南齐皇室血脉断绝,哪里还有复国的机会!”
白卿云平静道:
“难道刺杀沈家父子后我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他们在我身上种了蛊虫,若是有背叛之心,蛊虫就会蚀穿我的心脏。既然不论如何都是必死的局面,不如彻底搅混北梁这潭水,那样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负太子之名。”
白臻钦哪里肯听?他虽然复仇心切,可他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才相见,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为此而死!若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死了便死了,可哥哥不一样!
哥哥那般龙章凤姿惊才艳艳的人物,这么多年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头,暗卫那岂是常人能胜任的?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稍不注意便会身亡命殒。反正他是个废人,拿他的命以一换一那是值得,他可以死,哥哥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抓住白卿云的衣袖,垂下泪来,脸色惨白宛如死人,哀哀恳求道:
“哥哥,你别去,你别去,让我去,你活下去,让我去复仇就行,你不能死,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的,蛊毒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南疆,那里肯定有能解蛊的能人,你别去,哥哥,我求求你了。”
白卿云揽住白臻钦的肩,神色温柔,替白臻钦擦拭眼泪,心中只觉得这弟弟还真是能哭,面上却道:
“怎么能让你去?我是南齐储君,若非国灭,我便是下一任君主,不论是否能成,我都不能就这样苟活于世。若我身死,小八,届时你放弃复仇,归为白身,好好生活下去。你的母妃薛贵人是名温婉仁厚的女性,她将你藏匿在密道中,是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而不是希望你背上复国这样沉重的责任。
你暂且等待几日,等过几日我便接你出去,从官府那里为你安排一个有户籍的身份,不要想着复仇了,你还是孩子,这一切让哥哥去做就行了。”
白臻钦听了,摇头哭得更厉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心里难受得要命,满心懊悔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觉得都是自己说错了话,才导致哥哥这样义无反顾地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刺杀沈威与覆灭一个王朝岂有可比性?他自己那般难受,怎么不想想哥哥身为太子又怎么可能不难受?只会比他更加痛苦才是!但是见了面后哥哥从未表露过痛苦,反而一直安慰着他,这样温柔的哥哥,他怎么舍得?
都是他的错,是他自己扶不起来没办法成为哥哥的支柱,这才导致哥哥不要他复仇,可他平安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忘记仇恨活下去,那哥哥呢?哥哥又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把哥哥一个人给忘在仇恨里不管不顾?!
白臻钦脑子里混乱如麻,手中抓着白卿云的衣袖,根本组织不了一句连贯的话语,只是红着眼睛,神色凄惨绝望,不住低语道:
“别去,太子哥哥,别去……让我替你,你别去做这么危险的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地说你,别去,你别去……”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白臻钦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抓着白卿云说了很多话,大都是哀求白卿云别去做危险事,白卿云一直听着,陪在他身边,替他擦拭眼泪,神色温柔得要命,掌心也是温热的,令他握住了后根本不舍得松开。
可关于他所乞求的那些事,白卿云没有一件答应了。
白臻钦从席子上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黑色衣服,他神色怔忪,抬手摸了摸眼睛,有一圈清凉的膏药,他昨夜又是丢脸得崩溃大哭,想来太子哥哥又是替他涂了药,若非如此,此时他眼睛怕是早已肿得和烂桃子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哪里还能睁得开?
他手边有五片亮闪闪的金叶子,依稀记得白卿云说的是五日之后就来接他离开,让他这几日养好身体,白臻钦攥紧了这几片金叶子,将脸埋在怀里,心中酸涩不已。
这些都是他的太子哥哥在仇敌手中当暗卫,出身入死挣来卖命钱,他哪里舍得花?只盼太子哥哥这几日平安无事,五日后兄弟能再次重逢。
愿苍天开眼,保佑太子哥哥顺遂无虞,保佑他平平安安,就算复仇失败,但只要人活着就好。
祈求老天爷不要再夺走他唯一的亲人了。
毕竟小八还是小孩子吃了很多苦见到白一时情难自已才哭的,不是哭包。
系统是哭包。
冬天起不来床好痛苦??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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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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