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眼前的少年像是因为自己而直接呆滞了一瞬间,织田作之助的直觉这样作响,相应的,那句呢喃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又能够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与这个少年先前是没有见过面的。

毕竟是面对着这张用绷带蒙住大半边脸的话,不管是谁都只要见过一次,都会在自己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少年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呢。

然而织田作之助还没有对此多想,就仿佛刚才的事情全部都只是他的一个错觉,一个若有若无的幻想,下一秒,那瞬间展露出来的不安的,苍白的表情,就已经从那张只余了半边的精致脸庞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少年张了张嘴,试图从口中组织些语言出来,但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他像是被临时扼断了自己的咽喉一样,骤然间出现了失声的情况。

织田作之助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不能从那双骤然变得虚无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来。

“请问您是樱庭先生吗?”他谨慎地开口。

当然不是。

其实自己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织田作之助心虚了片刻,因为他深知一个能够在偶然间用书本为他人指点迷津的人,是不会对着另一个陌生人露出这样的眼神与表情的。

只是在那一秒的错觉里,织田作之助感到了一种怪异感,一种来自命运与时间中的怪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某个精心编织的计划里摇摇欲坠,准备借此机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中去。

被异能强化过的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让这个人关上门,不要让他关上这扇铁门。

那就来尝试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能让自己站在这里的话语,让他不要关上这扇门,织田作之助试着接着先前的问题往下说,“我是之前来送书的邮递员,今天来拜访是——”

“樱庭。”少年打断了自己的话,他回头喊了一声真正属于这个名字的主人。

另一个声音则远远地从房子里传来,那同样是一道清澈的少年音,却比先前他所听见的喃喃自语声更加明亮,也要更加平和,“干什么!”

站在门口的少年语气平淡地回复屋内的人,“有人找你。”

自那句呢喃之后,说出的话语算不上是毫无情绪波动,倒不如说更像是原先有着无数的情绪,却都在刹那之间死掉了一般。

“死掉。”织田作之助这样想到,他盯住了眼前的少年。

在说完那句话后,黑发鸢眸的少年只是回头静静地注视了织田作之助一眼,便转身往屋内走去了,站在门外的红发青年下意识动了一步,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再次听见了那道像死掉一样的声音。

声音是从几米之外轻飘飘传过来的。

“请进吧。”少年说。

于是织田作之助推开了那扇开到一半的门,他跟在远处少年的身后走过了一条不短的走廊,先前院落里飘散花瓣的桔树原来是种在了内置的小花园中,木制的墙壁上到处是纸质拼贴艺术品,书本则是无处不在。

很符合他对这位雇主先生家的想象。

一直慢慢走到了大厅之中,织田作之助还没来得及去看带路少年接下来的要做出的事情,就直接被眼前书海般的景象无形震撼了一番。

靠在会客厅四处的实木书柜已经空了一小半,原先装载在其中的部分书本如今都在地毯上竖放成列,几十叠,几百叠的书堆高度全部都能到自己的大腿,然而不止地毯上,肉眼可见之处,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的表面,都叠放着一两摞归类好的书籍。

难以想象,在这里放着的书籍总量会是一个怎样的天文数字。

绷带少年把人带到之后,又给有些发呆的红发青年点了点饭厅的方向,自己便步子不停地消失在了楼梯附近的某个房间里。

织田作之助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但他很快又听到了别的动静。

“啊,是你啊。”厨房的布帘被掀开,从中走出了另外一个黑发的少年。

黝黑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临时到访的来客,姓氏为樱庭的雇主先生过分年轻,他穿着家居的衣服,显然也是刚从某件日常生活之中脱离出来的样子。

这位少年将自己算长的黑发扎成了小辫子的样式,而后随便将其束在脑后,大抵是为了方便做些家务事情,此时他的头发上还夹着几个防止刘海乱跑的一字夹。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就观察了一下雇主先生,随后又感觉到一点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这个反应也是不是过于理所当然了。

他面无表情地在内心里思考着一件事。

所以为什么这户人家的人看起来全部都认识自己,但自己却又完全不认识他们。

身为主人家的少年于是又走进厨房,为这位素未谋面的来客端出了一杯水来,玻璃杯在桌子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请坐吧。”

各自拖开了椅子之后,红发青年才接那杯了对方递过来的水,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作了自我介绍,“我是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少年回话的声音不自觉顿了顿,仿佛是被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织田君,你好。”

“我是樱庭......算啦,叫我樱庭就可以了。”樱庭青筱对着人温和地笑了笑,“总之今天织田君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抵是为了防止接下来出现些自己不想看到的推拉画面,他直接开口道,“事先说一句,之前的书都是送给你的,那就不用还啦。”

内心有着类似想法的红发青年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织田作之助原本就想从关于书的事情打开话题,他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收下这一切,想要支付相应的价钱将其购入,然而这些都被眼前的人一口回绝了。

他的手边,那个浅棕色的笔记本就摆在了这张桌上,也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樱庭青筱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直接正大光明地扫了一眼这个本子,根据他观察所得的纸张厚度和磨损程度来看,在这其中应该有着不少的记录内容。

没想到这位从未没有会面过的邮递员先生竟然也会是一名写作者。

樱庭青筱确实知道织田作之助,但那是因为他的预警类异能【天衣无缝】。

这本来算不上什么重大的事情,毕竟世界上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异能力者,他也不是什么百科全书,需要将这些一个一个了解过来。

存在于此人身上最真正特殊的一点,其实是因为他的【天衣无缝】正巧与法国异能组织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的异能【窄门】完全相同,无论是发动条件,还是具体功效一模一样,宛若举世之间的双生花。

如果两个异能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内同时使用,那么即将有着产生特异点的极大可能性。

而好巧不巧,这件异能事故差一点就要在横滨发生了。

在伦敦活动的第三年,樱庭青筱突然接到了一份来自总部的指令,这份没有署名的指令如是写道,要求他即刻开始搜集Mimic相关的所有情报,并在此之后将欧洲分部中所有跟Mimic相关的信息上报汇总。

法国异能组织Mimic。

身为一个优秀的情报负责人,他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在被国家政府所放弃之后,就只能不断流浪在各国之间的组织。

而在欧洲暗线情报网的传言之中,Mimic准备辗转流浪的下一个地方,即是位于远东地区的日本横滨。

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他从暗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将整理好的Mimic的行动轨迹与特殊信息传到了总部。

现在看来,是有人拦截了这则消息?

出于这份奇怪的遭遇,樱庭青筱反向关注了一下横滨本土的情况,然后就在并不是很牢固的异能特务科情报系统里找到了一份特殊的资料。

登记在这份资料上的青年名字叫作织田作之助,所属势力是横滨本地的武装侦探社,根据出自官方系统的档案上来看,他的【天衣无缝】与纪德的【窄门】异能功效一模一样。

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樱庭青筱思考了一下,也懒得再把这份资料的全部信息都看完,直接将它的保密程度又升级了一部分,然而异能特务科地情报系统实在烂得出奇,逼得他只好连带着给全体武装侦探社的档案都升了个保密级别。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不是因为他是个个自诩正义的人,也不是出于他的突发奇想,只是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假设这二人真的在横滨撞上了,还因此产生了一个不小的特异点,那么代表着横滨势力的港口黑手党欧洲分部估摸着又要集体前脚打后脚地,准备着对上隔壁钟塔侍从的一月一度□□举动了。

钟塔侍从的人就是一群被害妄想症。关掉了情报系统的樱庭青筱喝了一口咖啡,再一次在心中重复了自己的判断。

好在这事之后并没有如他所料,再发生什么些别的意外,就像是掀过了一页无关紧要的书页一般。

甚至等到樱庭青筱终于把这件事想起来的时候,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都已经换人了,总部的情报网在新一任首领上位之后更是被一层层加密封存,于是远在欧洲的代理人也便不想再大费周章地打一份抽调档案的申请,却只是关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樱庭青筱坐在饭厅内,全然没有想到电子档案上那个看起来就很寡言少语的红发青年竟然会是当年负责给自己搬运书籍的邮递员,如今他还主动上门来拜访自己了。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关于书的犹豫,少年模样的雇主先生直接把心中的长篇大论删了个干净,他带着笑意弯了弯眼睛,“如果这场交易一定要说谢谢的话,那也得是我来谢谢你嘛,毕竟最开始根本就没人敢接我的单子的。”

因为涉及港口走/私的事情,就算是开着很高的价钱,也几乎没有什么邮递员会愿意为了这个高风险高报酬单子而只身深入黑手党势力下的运输码头。

直到这个邮递单出现在了织田作之助的面前,他几乎是很顺利地就接下来了这个任务,并且很出色地完成了它。

一来一回,樱庭青筱往后提交的单子也都被作为中介商的邮局直接划到织田作之助这边来,两人也因此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合作了小半年的时间。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书?”织田作之助微微停顿了下,出于个人的好奇,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按理来说,这位雇主提供的工资也在同行里面算高的那一波了,没必要再为一个岌岌无名的路人邮递员再多送几份谢礼,当然,这些礼物的形式也很特殊,因为它们全都与需要运送的货物一致,都是归类为书籍的东西。

樱庭青筱此时心情不错,于是他便为对方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听书店老板听说过你......他说你好像还挺喜欢看书的,所以就从自己的书单里随便选了几本,稍微偏向大众化一点的书。”

“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吧。”

“不”。对方抿了抿嘴唇,而后郑重开口道,“相反,其实是很感谢你,毕竟是靠着那些书,我才终于做好了开始动笔的准备。”

“这个笔记本,就记载着这段时间里一些我写的东西。”他碰了碰手边的笔记本。

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的樱庭青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次笑得明显真切了许多,“那就是好事呀,我很荣幸能够帮到你。”

“那么就当是为了庆祝这件事情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面的书——”少年托着一边的脸,手指往会客厅的方向动了动,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你看到哪几本有兴趣的,跟我提一嘴就行,直接带走就好了。”

看着织田作之助惊讶的表情,他慢悠悠地解释道,“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后天就要从横滨离开了,而家里面的大部分书我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处理,你要是有喜欢的,就也当帮我清清库存啦。”

时钟就此摆过三十度的弧角,名为上午的时间概念慢慢离去,取而代之的是起分界线作用的中午时段。

“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吧。”

重新布置好了饭桌之后,樱庭青筱才走到了客房的门前,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十分钟前,抱着几本小说和文学理论的织田作之助终于是被樱庭青筱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但又因为后者实在是不肯收任何金钱上的馈赠,有些局促的红发青年只好将自己的笔记本抵押了下来,说是这次借书的凭证。

于是拿着怀里被强塞的,名为《文学的可能性》的笔记本,其实只是单纯好心的少年雇主也只能无奈地同意了这项单方面借书的申请。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去了欧洲之后还能不能回横滨。

但是,不就是在横滨开一家书屋嘛,大不了就让已经去读书的金子美铃给自己打理一下,正好也可以在日本与亚洲收些先前没收到的书。

总不至于在短期之内再次有一大批幻书出现在横滨吧,樱庭青筱想,他晃了晃头,很快又把这个糟糕至极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踢了出去。

认真思考起了在横滨开一个书屋的少年接连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下门,都没能够听见分毫门板另一侧的动静,便只好狐疑着慢慢推开了房门。

结果猝不及防地,从另一侧传来的拉力连门带人都全部往里一带,原本只是轻推着门的樱庭青筱一下子步子不稳,顺带被细微的门槛卡了一下,整个人被倾斜的重心拉扯着往下倒。

而前来开门的太宰治显然也没有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的场景,他立马松开了自己握着门把手的手,往旁边直接迅速侧身。

房门在带着少年体型的重量推动下一下子开到最大,马上就要摔倒在地上的樱庭青筱下意识抓住视线里的物体用以维持自己的平衡,反倒扯到了一旁还没站稳的太宰治穿着的西装外套。

两个人连着摔在了地上。

在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被压在了下方的太宰治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口中的话语。

“樱庭青筱,你给我起来。”

头撞到了地板的樱庭青筱晕乎乎地爬了起来,此时他人还是跟摇晃的陀螺一样,无法固定住自己的身体,眼睛都睁不开,“抱歉抱歉,我这就起来......”

然后他就踩到了某个布制的衣料,还迷迷糊糊地多踩了几脚。

“你踩到我衣服了。”对方幽幽的开口。

赶紧把步子挪回到地板上的樱庭青筱不说话了,他默默摸到了门把手,开始老实地装死。

太宰治深呼吸了一下,先前酝酿积累出来的情绪都被这一遭给打断了干净。

他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干脆把那件西装披风脱下来丢到了椅背上,自己往后一退坐在了这间房间里的唯一一把椅子上。

“东西呢?”他冷冷问道。

樱庭青筱关上了房门,整个人改为倚着门板站着的姿势,他正面对着提出发问的少年,明知故问道,“你说哪个。”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太宰治看着将问题抛回来的的少年,脸上的神情突然从古井无波的麻木变成了一个带有些神经质的微笑。

那是一个足够礼貌的笑容,却也足够虚假,太宰治刚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又没说什,只是又笑了一下。

挡在门前的少年早就在他神情变化的时候就移开了目光,主动抢先在另一个人说话前示弱,“......手上有两本书,你要哪本。”

不想去看那份虚假神情的黑发少年叹了口气,原本用以示人的温和笑容也从自己脸上消失,当他再次直视太宰治的时候,只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态,说出了类似于金斧头银斧头故事里的河神一样的话语。

已经猜到其中一本书是什么的太宰治并不介意对方拖延时间的小把戏,先前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下,“礼物是书吗,可是异能书对我没作用的。”

“不是异能书。”站着的少年摇了摇头,说出的话语也因此自己的动作而断了片刻,“毕竟异能书对于无效化的异能力者确实是没有用的。”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太宰治回想起了那本能够被自己使用的风之书,他更换了一个倾听的坐姿。

像是在想清楚了什么事情之后,樱庭青筱才以一种郑重的陌生语气说出了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幻书。”

“我说过的,那会是一本太宰治绝对会想要的书。”对话回到了两周前的那个晚上,同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在两个人都并非真心而做出的交易最后,他就对着对方说出过这个不切实际的许诺。

“我从来【说到做到】。”

太宰治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这就比刚才那些笑容都要鲜活多了,但是樱庭青筱的神色却难得地迷茫了起来。

“啊......我不知道你称呼祂为什么,但是在我们的认知里,祂的名字是《笨蛋所看不见的书》。”

握着书本的双手背在身后,他接着往下说,“就像是国王的新装一样,这本书也是‘笨蛋所看不见’的书,祂作为一本孕育之中的幻稿,在你第二次来到我家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厅的书柜里面,只不过祂不想在当时就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一直藏在了我这里。

“果然是托太宰的福啊,我也算是第一次碰见了传闻中的这本书。”

太宰治不由得皱眉,介于自我信息的偏差,他不明白少年口中的“我们”是谁,也没听说过什么是“幻稿”。

面对着这陌生的一切,他都只是被动听着,就连自己可以从哪里开始打断这一大段话都不清楚,因为樱庭青筱的语速已经越来越快,自顾自说话的程度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步。

面前的人不像是樱庭青筱。太宰治作下判断。

在说了一大段不知所以然的话后,少年终于像是意识到了在场还有一位听众一样,很突然的反问了太宰治一句,那双黑眸晶莹剔透,像藏着其他的光。

“但这个世界除了笨蛋,偶尔也是会有清醒的人,对吗?”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他脸上迷茫的神情便终于有了裂痕。

对方的鸢眸夹杂着浑浊不清的暗色,但樱庭青筱也没等对方作出回答,就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平静模样,他抿了抿嘴唇,略过了先前的问题开口道,“总之就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说出了最后的结论,“既然是祂又一次选择了由你来续写,那这本没有完稿的书,我也就只能交给你了。”

“选择你”、“续写”、“清醒”。

在这一切话语里逐渐明白那本书实质是什么的太宰治愣在了原地。

他的思绪有些停顿,明明时间还没有划到那个刻度,十五岁的铡刀本不应该就在此时降落,那传闻中的“书”不应该出现在此刻。

然而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流水早就已经奔腾而过,人本不应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

仅仅几秒钟过去,樱庭青筱已经迈开了步子,他看着太宰治,最后将自己停在了彼此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上。

抱着书的少年突发奇想地,在那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弯下了身子,半抱了下另一个少年。

这太过突然了,五月份已经没有盛开的椿花,但太宰治还是自己停摆的思绪之中闻到了一点淡淡的山茶花香,蓬松与柔顺的黑发交叠在瞬间的时刻之中,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他好像看见了一点赤金色的日光。

日光的主人也回望着他。

这是太宰治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看到樱庭青筱那只藏在头发下的右眼。

一点泪痣落在眼睛的最下方,与平日死水一般的黑眸不同,在【人间失格】的发动下,那只右眼真正的颜色,是如同火烧的斜阳一般璀璨,而在赤金的中间,有一道暗淡了颜色的——

少年松开这个怀抱的速度太快,快到坐在椅子上的太宰治还没能够看清楚瞳孔里的那个图案,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怀里已经被塞了两本书。

一本浅咖色的笔记本,和一本由许多空白书页装订而成的“书”。

“好啦,就这样交给太宰啦。”樱庭青筱后退了几步,他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透露着平静,也许温和从来都不是他的伪装。

“在做出些之前,还是请再听我说几句话吧,虽然你好像一次也没有认真听过。”

太宰治抬头望向了他,右眼的鸢色在此时深到近似为黑的地步,那里已然暗潮涌动,但站在对面的人对此并无惧意,就像太宰治不喜欢听他的话,樱庭青筱每次就直接强硬地对他说出自己的话。

但不同于先前的怄气,他这次说出的话是很轻的,就像一片融化的羽毛一样。

樱庭青筱靠在了门板上,望向了这个和自己来到了新世界的少年,他想起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太宰治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剧作家,甚至可以称他为导演先生。

在这条意外逆差的时间线中,他成功做到了很多事情,成功地推进了横滨的内部和平,在提前一家独大的港口黑手党控制之下,位于灰色地带的武装侦探社也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唯一稍有逊色的就只有异能特务课背后的日本政府。

而在他的精心布置之下,各方势力的各个角色登场又离场,最后在七天的混乱之中集体谢幕。

无论是在台下坐着的自己,还是在台上谢幕的自己,樱庭青筱都感受到了这不可否认的一点,太宰治成功创造出了一个比之前要更好的结局。

但就像人生不只有序章,太宰治手中的剧本也只会随着年岁的更迭而越来越厚,布置一场完美的舞台的确要耗费导演大半的精力,他用自己的心血浇灌自己的计划,也将生命压进了没有毫无击锤的枪支之中。

观众在台下望着导演的一举一动,他在心中默默将两场戏剧的全部情节对照,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其实这一切并不出他所料,如今将这个结论真正验证的时候,反而感觉到了一种事已至此的心安理得。

“请努力去和这个泡沫一样的世界和平共处吧,现在是八年前……我们的时间其实还有很多呢。”少年将滑落在左肩的小辫换到了右边,因此微微将头低下了一点,但他正视太宰治的表情却从未变过,他坚定无疑。

观众再一次走上了台,他固执地拉住了导演,像很多次一样。

“所以啊,不要再成为笨蛋了。”樱庭青筱咬住了那个用词,就连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不带犹豫地还是说了出来。

“首领先生。”

桔花在此刻彻底散入席卷而来的海风,从街角处吹向了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行人的肩上,也落在正在重建秩序的横滨之上。

在远郊的海湾小道上,金子美铃正拎着裙子艰难地离开墓地所在的石山,原先走在她身前的盲眼女人早就消失在了竹林之中,仿若她的到来只是一场存在于民间故事里的妖狐奇遇,从林中轻轻地来,又从林中轻轻地去。

最后也只能留下一个有些困惑的少女站在原地,她往四周望了望,才在附近的仓库街道路上看见了熟悉的黑手党队伍,于是步子一转,直接往那边走了过去。

站在黑蜥蜴队伍最前方的绅士立马停住了抽烟的动作,他咳嗽了一声,才若无其事地喊了一声少女的名字,“金子。”

“嗯嗯,广津先生,我的事情已经结束啦。”跟着黑蜥蜴的车队顺道前来的金子美铃先前捧在手里的百合花已经留在了远山之上,她随意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生不如死的叛徒,又将自己的视线投放到了助理官石川手上的那个东西。

“诶,这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帽子。”石川言简意赅地说,“先前在擂钵街围剿其他组织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个帮忙的少年,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对着帽子格外感兴趣,于是广津先生便去专门订做了一顶以示感谢。”

金子美铃恍然大悟道,“这样啊,那希望这个尺寸可以正好适合他。”

“不然会容易造成脱发的。”

这份完全跳脱的答案让身为助理官的石川都忍不住结巴了一下,“应该,应该不会吧。”

“哎呀,但愿如此啦。”少女吐了吐舌,转而向着停靠在路边的轿车走了过去,在黑蜥蜴的任务结束彻底之后,她再跟着车队顺路回家。

突然出声的广津柳浪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金子,你过来看看。”

“来啦。”金子美铃走向轿车的步子停了下来,脑后的黑丝带因为这个周转的动作在空中绕了一圈,她走到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叛徒面前,偏头问向了身边的人,“唔……几乎已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肉盾了呢,应该是有被刻意洗脑过,需要带回去吗?”

“不了,等会直接送你回去。”广津柳浪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叛徒的身份,“能够确认是死屋之鼠的人,但是现在也没有审问的价值了,那就直接动手吧。”

站在他们身后的石川准备上膛。

金子美铃应了一声,原先活泼的神态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当然知道这是死屋之鼠的人,在两周之前,她就在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在阿茑的身后见过这个人的面容。

“不过。”少女靠近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广津先生,可以让人把他抬到那边的仓库里去吗,我想再试试。”

广津柳浪的表情有些复杂,如果没记错的话,金子美铃在昨天就已经办好了离职的手续,彻底从港口黑手党的队伍中离开,回到正常的表世界生活之中。

但他还是同意了,每当对上有着自己想法的小辈,他一向都摆不出什么强硬的态度,而在这一点上,金子美铃同她的前任上司也是如出一辙。

“啊,顺便请给我一把手枪。”

面对着无奈的广津先生,与只能照做的石川助理官,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露出了一个符合实际年龄的神情,“对了,千万别跟樱庭先生说,拜托拜托!”

海风从港湾吹向中心市区,踩着饭点才回到家中的织田作之助没有急着做饭,而是第一次坐在窗前,认真观察了下种在门口的凌霄花。

无意识翻开了手上的书本,他才开始回想起那场特殊的拜访,在这场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对话之中,邮递员生涯留下的所有问题与疑惑都已经在今天得到了充分的解答,可以算是画上了一个成功的句号。

那么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会是另一段名为武装侦探社调查员的生活。

只是,在这一切思绪的尽头,织田作之助却想起了那个不安的绷带少年。

姓氏为樱庭的少年雇主在后续的谈话中没有透露一丝关于那个少年的信息,每当他想要问起些与那个少年的相关信息的时候,都会被人直接轻巧避开了话题,随便用了一件另外的事情来搪塞自己。

如果一定要从信息保密的方向说起,那么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一点,不就是这位雇主直到在目送自己离开庭院之前,都没有向他说出过自己的全名,只是给他留下一个本就写在了门牌上的姓氏。

而从家中摆设来看,唯一能够观察出来的特点就是藏书量极多,屋主一定是个爱看书的人,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存在于个人身上的特殊信息也就只有手上的枪茧,然而在横滨生活的居民,大多都是会用枪的,于是连带着枪茧这个特征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态度问题,但凡这位少年雇主有一点愿意同自己结交的想法,都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藏着掖着。

他显然并不是会刻意藏着掖着自己名字的人,但也因为这样,他的的态度也几乎是一眼就能够了然。

织田作之助正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所有也便不好再问,因为就连他最关心的绷带少年,都已经被眼前的人再三搪塞了过去。

任何有关于私人信息的问题,他都不能指望自己会在这里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说到底,这位雇主根本就是不想同他人留下过多的联系。

这个结论一得出来,织田作之助脑海里便再次想起了这两个单方面认识自己的少年,一个人不安却熟稔,一个人温和但疏远,两个组合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少年差异如此之大,简直就像是两块拼凑错位的拼图一般。

但自己好像也没有合适的立场去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与他们的联系就是风中飘散的蒲公英,一吹就散。

后面出面的那个少年说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横滨,而前面那个少年则是不知缘故地直接躲起了自己。

想必之后他再去拜访那户人家的话,应该是会真真切切地吃上一口闭门羹吧。

五月的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些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将他才翻开了封面的书直接给吹到了往后的几面去,于是坐在窗前的青年连忙从这一大段的走神之中匆匆抽身出来。

织田作之助用手压下了散乱的书页,再起身用风钩钩住了半透明的窗户,将这一切都全部做完之后,整个人才安心下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动,便看见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页纸上,那微微泛黄的顶端正写着一句话。

写在纸上的笔迹还很稚嫩,像是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才会写出来的歪斜字体,青年愣了一下,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句话念了出来。

——当你可以和不确定性安然共处时,无限的可能性就在生命中展开了。*

【第一卷:回到海风吹拂之时 完 】

*引用自艾克哈特·托尔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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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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