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樱庭青筱咳嗽了几声,苍白的皮肤上很快就泛起些潮红,从睁眼的第一秒开始,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疲劳感。

他抬起黑色的眸子来,看向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镜子,兀自陷入了沉默。

如果只是与突然变得孱弱的身体相比较,那还是他如今出现在镜面中的模样更加怪异。

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跪在地上,“她”的年龄最多不过十四,及腰黑发被红色发带低束成长辫的形状,看起来是有经常打理过的样子,缀着蕾丝与荷叶边的黑裙格外华丽,深红与纯白缎带交叉在一起,在腰后系成一个巨型的蝴蝶结,纯黑色的眼眸里泛着一点暗金色的光芒。

宛若一个精致美丽的人偶。

但同样难以忽视的是无数皮带与锁链正紧紧地附在那一身华美的衣物上,将“少女”当作罪大恶极的罪犯一样束缚起来,无数斑驳老旧的锁头挂在束缚带上,随着被束缚者挣扎的动作而各自晃动,在静谧的房间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臂被束缚带捆在一起置于胸前,箍在腕部的锁链尽头指向了脖颈处的银制项圈,樱庭青筱明显感知到自己的脚踝处也有着一条限制行走距离的枷锁。

除去这一身束缚意义与美丽意义并重的衣物,自己的面容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体内的虚空感仍在持续性的盘旋。

他尝试从镜面中展现的模样分析出点什么来:身体很弱,日常经受着他人的悉心照顾,而行动中又存在着多重的束缚。

那么就只能说明一点,这具身体同时存在着高危险性与不安定性,使得监管的人十分警惕,却又不敢轻易怠慢于“她”。

樱庭青筱尝试将原来的跪姿切换成站姿,转化直立动作的意图让本就发麻的腿直接一软,然后踩到了层叠拖放在地上的红色缎带,疲惫的身体在一瞬之间很难保持平衡。

不出所料,他摔倒在了地上。

这下就难得站起来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毫不在意自己形象如何的樱庭青筱在心中叹了一声,他缩紧手臂用力一滚,最终在房间一面的边缘处停了下来。

面对着空白无物的墙壁,樱庭青筱靠着肘部和腰腹的力量再一次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靠着墙壁,他这次的动作稳了许多。

因为这番连续做出的大幅度动作,他接连喘了几口气,直到自己彻底运过气,他才转身看向了那张安然不动的镜子。

樱庭青筱下意识想要皱眉,却发现自己连揉搓太阳穴的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木着脸扮演一个人偶。

“我拿的这是什么剧本?”

镜中面无表情的人偶“少女”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阁楼上的疯女人吗?”

自己的声音还没有出现变化的情况,只是有些许久没进水的沙哑感,要是碰上认识原主的人也只能稍微捏一下,勉强伪装出个中性偏低的声音,而剩下的衣装部分,现在被捆成粽子的樱庭青筱也没有什么办法。

被《间隙之书》吞没之后,樱庭青筱并没有感受到被压缩成书页的痛苦,只是隐约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背处被戳下了一个不知形状的印章。

而后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便是苏醒在这个类似于禁闭室的房间里了。

这里只有一张门,一张镜子,一张闭合的窗户。

窗外传来十五下钟响,似乎其中夹杂着些鸟类振翅的动静,声音由远至近,由近至远,再完全地消失在玻璃组合构成的缝隙之中。

恢复了些力气的樱庭青筱准备往外走,然而就在同一刻,不远处房门被敲响,有人轻轻推开了它。

“萨缪拉,我从楼下听见了些动静,你是又摔倒了吗?”

一个少女和她的橙红色裙子很快钻了进来,她挽着赤红色的头发,褐色的杏眼睁着,脸上带些顽皮的笑容,语气格外亲昵。

“哦...汤米这个该死的家伙。”少女嘟囔了几句,那条裙子上深浅色的图案在缺光的环境下转换为黑白色,有些雪污已经垢在了裙摆处的角落,如同一群溅起的白色斑点。

紧接着她见站在角落的人一言不发,便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她用抚摸猫咪的力气轻轻握住了樱庭青筱的手,“萨缪拉,我在这里呀,没关系,没关系,还记得我吗?我是格丽塔呀,世界上最好的,最喜欢你的格丽塔。”

樱庭青筱垂着眼眸一言不语,却也没有松开手,他知道对方看起来很焦急,实际上意外地很有耐心,少女的手很温暖,也足够稳,动作之中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格丽塔。”顶着持之以恒的殷勤目光,犹豫了很久才开口的樱庭青筱不自觉顿了顿,但还是压着声音喊了一遍那个被重复了几遍的名字。

“诶,对。”格丽塔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容一刻也没停下,“就是这样,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你现在记我的名字比先前都快多了。”

“太好了,汤米也带着他的臭手杖去那个死掉的神父家里了,今天我们得吃点好的,告诉我,你想吃些什么,除了麦片粥一切都好,对吗?我想没有人会喜欢麦片粥那种东西的。”

少女说话的时候,系在脑后的蝴蝶结也会跟着晃来晃去,如同主人一般活泼灵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格丽塔就准备拉着樱庭青筱往外走了,“走吧,让我们出去透透气,这房间实在是太阴郁了,说实在话,每次汤米把你关起来,我都在想你会不会在这里发霉呢。”

根本插不上话的樱庭青筱想了想自己这一身衣物的状态,只是谨慎地摇了摇头,但事实上对方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复,自顾自地走在前方说着自己的话。

由于樱庭青筱的手腕被束缚,于是带路的格丽塔熟练地抓住了一条悬挂在洋裙上的长链,再慢慢带着他从禁闭室里走出去。

听着格丽塔带有些嫌弃语气的吐槽,往后再也没有主动出过声的樱庭青筱在心中组合了一下目前的信息。

他的名字现在是“萨缪拉”,在进入了这个世界之后被伪装成了一个层层束缚的洋装少女,而“少女”常年禁锢在这户人家的禁闭室里,从言语上能够推断出她存在着间断性失忆的症状。

这户人家的主事人叫作汤米,现在正在外出参与某个神父的葬礼,而自称为格丽塔的红发少女,虽然她对着汤米的态度十分恶劣,但对“萨缪拉”的态度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像是同样默许了层层束缚的存在一样,格丽塔虽然对现在的“萨穆拉”有着一点同情心,但很显然,这也要建立在“萨缪拉”身上层层枷锁的基础上。

从目前的背景环境看来,故事的地点仍在爱尔兰,本地的传统饮食中有着麦片粥的地位,而外面的天气则是下雪的白日,格丽塔衣服上的雪痕就是她刚从外面回到的象征。

自己的异能不能使用,持有的《间隙之书》消失,外面的都柏林在下雨,内里的翡翠夜则在下雪,除此以外的信息也只知道幻书的名字叫做《尤利西斯》,更为糟糕的是,先一步进来的塞缪尔·贝克特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他的状态自然也不清楚。

想到这里樱庭青筱便有些无力,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思索起另外一个特殊的地方。

——萨缪拉,塞缪尔的女性化名。

就一般情况而言,一本书里面不会出现两个相似的名字,那么此刻的贝克特应该也是进入了某个角色的身份。

以此类推的话,乔伊斯很有可能在书中扮演着某个角色。

但是把问题放回自己身上,樱庭青筱在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格丽塔的裙子和自己身上的裙子明显不是一个风格,二者连裁剪手法与布料质地也全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想,“萨缪拉”究竟是《尤利西斯》里的原本就有的角色,还是自他进入书中之后,临时衍生的全新角色?

......不行,信息完全不够,幻书也感受不到在哪里,身上的束缚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先想一下怎么找到贝克特吧。

“萨缪拉在想什么呢?”走路也晃晃悠悠的格丽塔冷不防地向他问道,说话时语调上扬,显得格外活泼。

她似乎遇到了一件好事情,这让她的心情很好,但樱庭青筱并不觉得这份情绪真如她所说,简单地来源于汤米的离开,或者是“萨缪拉”的状况。

“在想,雪,下多久。”走在后面的樱庭青筱慢吞吞地答道。

现在他们已经走在传音清晰的走廊,那么自己说话的时候便需要压着声音,樱庭青筱在心中组织语言后,只能做到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吐。

说出来的答案当然是假的。其实是在想怎么解开这堆看得他眼花缭乱的锁,没点开锁技能真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大遗憾,樱庭青筱脸上的神情不变。

好在格丽塔并没有对他的说话方式感到任何的怀疑,仿佛她已经对萨缪拉这费劲的用语习惯接受良好,于是非常顺畅地回答道,“是呀,也许又会下一整夜的雪。”

她带着樱庭青筱很快走到了楼下,快要熄灭的炉火散发着些许凉意,格丽塔松开了银链,从朽败的烛台上取下蜡烛,将炉里的煤渣拢了起来,最后一连撒在了堆积成山的煤堆上,红色的光从蜡烛飘到了壁炉里,亮起了一双温暖的褐眸。

樱庭青筱也乖巧地找了个离壁炉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观察了下此处颇有年代感的布置,钟表上的时间指向了八点三十二分,早餐环节结束了一段时间,餐盘上的蛋黄液已经凝固,同皱巴巴的肉皮堆在了一起,刚点燃完壁炉的格丽塔满不在乎地收拾起了餐桌上这杯盘狼藉的一切。

“麻烦吗?”他问。

“一般般,你在那里坐着就行,等会儿我带你出去玩。”

格丽塔俏皮地眨了眨眼,她拿着那些沾满脏污的杯盘碗碟走进了内侧的餐具间。

坐在沙发上的樱庭青筱保持着拘谨,在格丽塔离开之后,他才稍微松懈了点,他抬起手观察了下自己身上的束缚带,再一次对着先前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这副样子,真的能出去见人吗?

就在自己思考之时,前门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听到动静的格丽塔迅速从餐具间里跑出来把门打开,她的衣袖边缘还有些不干净的泡沫。

少女的双颊很红,此刻眼睛里的光都是一片亮闪闪的,她没有全部拉开门,隔着一条门缝轻声对着外面的人问道,“你就来啦?”

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很快格丽塔又后退了几步,将大门彻底打开了,门外的寒风卷进来,坐在一侧的樱庭青筱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一个影子。

少女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好吧,那么请进,先生。”

“乐意至极。”

走进门里的是一个清秀的黑发青年,他的黑发与自己的鸦黑不同,是一种偏浅的黑,虽然是按照短发的形式所留,但或许是因为最近没有及时打理,青年的鬓发已经有些长度,服服帖帖地落在了两颊。

他穿着呢子的大衣,身上的雪堆积出了点厚度,应该是在外面等了有些时候,那双翠绿的眸子扫过这间外厅,仅在一边坐着的樱庭青筱身上点了一下,又投注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身上去了。

格丽塔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对于青年的到访她既有些有些惊讶,但又更多地表现出了欢喜的情绪,“斯蒂芬,去壁炉边上坐着吧,那边暖和。”

被唤作斯蒂芬的青年自然没有拒绝少女的好意,他坐在了一个离壁炉很近,正好位于樱庭青筱对面的位子。

面对面的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是斯蒂芬·德迪勒斯,我的朋友。”格丽塔端来热茶,她把其中一杯茶递给了对面的青年后,才在樱庭青筱身边的位置坐下,“她是萨缪拉,不怎么爱说话。”

樱庭青筱点头示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人名为朋友关系的实质,对此礼貌性地保持沉默,而斯蒂芬也识趣地没有问起对面的“少女”身上的那些束缚,他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

“神父死了。”青年咳嗽了一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卷纸,在空中用力挥了几下,才将其抖开。

那是一张卷起的布告,斯蒂芬将其摆正在桌上,展示给对面的二人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断的气,反正又是一个没熬过这个冬天的人。”

“都柏林的冬天不一直都这样?”格丽塔理所当然地答道。

像是不喜欢这个话题,她话锋一转,开始指责起了斯蒂芬,“所以你到我家就只是来通知一个无关之人的死讯吗?”

不等对方回话,格丽塔举起热茶呷了一口,她没好气地往下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今天吃完早饭,汤米就跟着赶了过去,他就像急着陪葬一样匆匆地去见那早死的老头子了,要不是这样的话,你在我家门口站成雪人都没有进来的机会。”

“我今天可是准备带着萨缪拉出去玩的,你既然没有事情的话,那就请回吧。”

格丽塔现在的行为简直就像是情侣关系中的女生正对男生不懂风情的行为置气。

听出了对方的不满意,斯蒂芬也只是温和的笑了一下,他收起了那张破烂的纸张,无奈地说道,“要出去玩吗,那当然没有问题,毕竟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要邀请你出去参加凯特小姐举办的那场聚会。”

“好吧,但是......”少女的脸色缓了缓,语气在此刻松缓了下来,但依旧有些犹犹豫豫,因为今天她已经答应好了萨缪拉。

善解人意的斯蒂芬微笑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让萨缪拉小姐也去如何?她可以披着斗篷待在小房间里。”

被提及的樱庭青筱先前在看那张已经被收起来了的布告,他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有点想喝水,但在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中根本开不了口。

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他知道这件事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干脆等着格丽塔做出决断,他仍在回想那张布告上提到的时间。

——1894年6月16日,十年前的都柏林。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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