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含投雷加更)

圣路易岛北边的一处小楼。

木藤蜿蜒于墙面上,雕花栏杆后的玻璃门静静掩着,枯萎的鸢尾四处散落,各色的鸟儿低声叫唤,不愿用它们的歌声去吵醒那位浅眠着的梦中人。

油绿的叶将倾落的阳光分割,夏日的风试图掀起万物的活气,而那株将要败落的蒲公英岿然不动,死死扎在了腐朽的土地里。

没有光亮的鸢眸里一片混浊,几缕苍白的火焰飘忽不定,今日到访的来客穿着白色西装,细辫绕过耳畔,金色长发被发带工整束着,最后搭在了左侧的肩上。

魏尔伦在这里等了很久,他每年都会在这里等一会儿,有时是万灵节的夜晚,有时是云雀的换羽期,无规律的歌声偶尔会响起,却也不是唱给楼上的人,或者是楼下的人。

她什么都会唱,因为她什么都听到过。

没有雨,今天是晴天,巴黎的七月有些闷热的预兆,河岸的水汽缓缓升起,突然铺在过路人的脸上,朦胧了他们的五官,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了,还要努力拉着同伴的手,感受着比一切更为滚烫的,属于人的温度。

没有掩饰的脚步声响起,从南边的方向而来,魏尔伦抬起头,看着那个不断走过来的人,他们很久没见过了,但各自的身上都没什么大的变化,辨识出彼此的身份并不困难。

黑白色拼接的外套,白色的实验工作服,灰发绿眼,像蟒蛇一样,马拉美打量着早先出现在此处的另一个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残酷的事情,时间没有夺走他们身上的一切特征,也将他们停在了一霎的瞬间。

幽绿色的眼睛收回了观察意味的目光,又将视线落在了高处的藤蔓上,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在手上没有带任何的东西,仿佛只要凭着这件事,他就能掩盖自己离开巴黎数年的事实,故事中的人们没有走向分崩离析的结局。

但是,雨还是淹没了巴黎。

时隔七年再次相遇,灰发青年沉默了片刻,他没有转过头,依旧是面向着封闭的小楼,神色平静得简直像另一个人。

“下午好。”

用以问候对方的声音是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夹杂在其中,毫无疑问,他所做出来的一切行为,皆切实符合着交往礼节里的每一步,当然也仅限于那一步。

不远处的魏尔伦应了一声,在此之后,他们什么都没说,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只是一齐在这里站着不动,盲目地等待着同一个人,他们的老师。

等待,毫无疑问是一件极具概率性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孩子气一样的行为,每个人都做过很多次。

第一次谋面的时候,马拉美就在第八区的某个私人花园里,等了兰波和魏尔伦将近一小时。

第八区的罗马街一向很热闹,但眼前的花园静谧得过了头,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声响,唯有数不胜数的花被种于此地,有些盛放,有些枯萎,望过去是一副纯粹自由生长的模样。

打破平静的说话声在两人踏入花园后,才慢悠悠地响起,“各位,下午好啊。”

黑色的二十面骰被坐在树上的灰发少年随手掷出,他打着不礼貌的哈欠,继而又漫不经心地将手心张开,飞在半空中的骰子也顺从地球的重力,骨碌碌地落到了它本该落到的地方。

走在前头的兰波保持着一贯的平静,用深红色的亚空间立方体困住了那颗从天而降的骰子。

偷袭失败的马拉美对此习以为常,他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很快把注意力转移给了那个跟在兰波身后,亦步亦趋的金发少年,鸢尾紫藏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里,璀璨的金发安静梳在一起,即使浑身都是明亮温柔的色调,却有种将风雨凝固在一起的感觉。

他坐在树上端详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对着花园里的二人不明不白地哇哦了一声。

随即,那双幽火亮起的眼睛里,一条黑色的竖线正无形绷起,被困住的骰子迅速融化成了无实体的烟雾,在亚空间中蜿蜒流淌,甚至隐隐有腐化空间的趋向,在场的所有人很快闻到一股腐蚀性的灼烧味。

“下午好,马拉美……你要做什么。”兰波的表情有些闷,他扯了扯身上厚重的衣服,因而说话的语调也显得慢吞吞的。

“唉呀,没什么啦,不觉得像一点小惊喜嘛?”马拉美利索地跳了下来,衣服的黑白两色随意拼接在一起,显出几分诡异中的不伦不类,但若换成少年全身的视角看来,又会觉得合适许多,觉得本该如此。

他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塞纳河船夫唱过的小调,兰波下意识摸了下帮自己阻挡了大半杂音的兔毛耳罩,再度觉得对方的音准荒谬到了一个新地步,就连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曾声响的保尔,他的呼吸都不自觉停顿了好几秒。

直到走到两人面前,这段凄惨扭曲的小调才终于停下,马拉美微笑着开口,“这当然是在对你说,欢迎回来——对了,我跟你说,这首歌我可是专门蹲在塞纳河边上学的!”

“谢谢,下次可以不用这么费心。”兰波心不在焉地点头,而后侧过身,向他介绍起身后的少年,“这是保尔·魏尔伦,以后是我的搭档。”

魏尔伦低着头,不自在地应了一声,似乎是对新获得的这个名字还有些不太适应,然而一只苍白瘦削的手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催动异能,却在对上那双暗绿眼眸的主人时停下了动作,此时的马拉美有些没由来的激动,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言。

“保尔·魏尔伦,你好你好,请问我喊你魏尔伦可以吗,你说可以就可以,我都听你的,毕竟以后就要辛苦你来照顾兰波嘛,真的太感动了,时隔多年,终于有人愿意屈尊来当他的搭档——我跟你说,当年整个巴士底狱硬是找不出一个人来啊,这下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困在哪个异世界空间里的角落里直接冬眠了,啊对,我的名字是斯特芳·马拉美,不过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师兄,阿尔蒂尔·兰波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被说的像是什么滞销品的兰波:“......”

面对连续输出的一长串话,魏尔伦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他没反应过来,直接宕机了。

然而马拉美还在往下说,“我的骰子告诉我,你是十二,哎呀,十二是个好数字啊,多完美的数字,它代表永远的数目,也指的是永远的完全,你看,十二也就是四乘三嘛,用最简单的方法诠释就是,受造者将化于造物者。”

“当然,这也说明着神施恩于人、收纳人、使受造者溶化在造物者——”

“普鲁斯特呢?”兰波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那不知道得说到什么时候的数字解释。

“噢,普鲁斯特?我想想。”马拉美眨眨眼,顺便松开了握着魏尔伦的手,开始在原地认真深思,“他啊......应该是在罗马街的某个宴会上吧?主要是因为我今天累得慌,不是很想和各位尊贵的小姐你来我往,就提前出来等你们了。”

“差不多就这样,别管普鲁斯特啦,他最受小姐们喜欢,饿不死的,就算饿一顿也没关系,因为这可是兰波的第一次任务结束,当然得一起庆祝一下!”

由于年龄尚且不够,在没有正式进入法兰西最高谍报局前,马拉美一直是在巴士底狱打零工的状态,要是有闲工夫就随便接几个巴黎城内的委托,拉上自己的搭档普鲁斯特在塞纳河边上到处乱窜。

而大他几岁的兰波早就入职政府,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异能谍报员,并且在不久前刚完成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份工作,顺带捞回了一个全新的搭档。

“欸对,那你去圣路易岛上见过老师了吗,她应该还好吧,我前几天还专门跑到塔楼上,去检查了一遍整个巴黎,河水很清澈,花朵也很漂亮,还有小姑娘问我吃不吃冰淇淋呢。”马拉美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样报着巴黎的各项情况,一项也未曾缺漏。

“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兰波言简意赅道,“她很好,中饭是乔治·桑小姐负责的,据说还捎了一瓶仲马先生的好酒。”

想到了波德莱尔和乔治·桑的关系,马拉美露出了空白的表情,“等等,你说......老师不会吃死在那里吧。”

“没关系,至少巴尔扎克先生也在呢。”兰波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三人慢慢向花园的出口外走去,魏尔伦跟在他们后面,听着这对关系亲昵的师兄弟交谈着近日的讯息,没有听说过的人名与事物混合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理解,于是无神的目光慢慢移向那片原生态的花圃,在视野的中心,一朵蒲公英正摇摇欲坠,消散在风中。

离神中,一只手突然扯住了自己的衣角,勉强忍下内心传来的迷茫与戾气,偏过头来看见的,正是两人转过身来,向自己投来相同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兰波的笑容是温和的,马拉美的笑容是很纯粹。

“说起来,魏尔伦是第一次来巴黎吗,那你有没有忌口,我最近可是发现了不少不错的餐厅,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找出来几家不错的!”

“保尔,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们走吧。”

......

十一年一晃而过。

风中裹着熟悉的花香,魏尔伦看向身边的马拉美,他的语气是一种肯定式的毋庸置疑,“你从市政厅离开了。”

因为政府方的要求,他们三个人都是法兰西最高谍报局的一员,只是兰波和他在外执行各项被指派的任务,而马拉美反向进入了情报研究的小组,也就是巴黎市政厅中的某个隐藏部门之中。

“离开很久了。”他没否认,轻描淡写地讲着自己叛离那里的理由,“因为试图翻找一些被封锁的情报,然后失败了,干脆就叛逃了。”

“你找到了什么?”魏尔伦警觉地眯起眼。

“你以为我能找到什么?”马拉美摇头,眼中幽绿的火焰濒临熄灭,“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事实:我永远理解不了你们的事实。”

——“你们。”

这个用词放在这里,即是代表着除了魏尔伦以外,这句话还有着其他的指向。

“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当然你们也配不上,我和你们都不一样。”金发的青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别太自以为是。”

马拉美扯了扯嘴角,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对方逗笑了。

“那你今天还来这里干什么,反正老师是不会对你动手的,当然她也不会出来见你的,难道你在外头当着自己的暗杀王,突然发觉自己混得实在是太好了,准备今天来吃一口闭门羹?”

黯淡的鸢眸骤然缩起,他冷笑了一声,深红的重力场开始波动,“或许吧......”

打断异能使用的是玻璃门推拉的声响,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抬头望向无事发生发生的小楼,实际上,声响的来源是隔壁别墅的二楼阳台处。

“巴尔扎克先生——”马拉美下意识开口道。

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有些火气的对话,他有着黑色的头发,眼睛也是纯黑色的,并不像是那位别墅原来的主人,也不像是【人间喜剧】中的任意剧目里的伪装。

那这个人是谁?

但是他出现在此处的理由却很清晰了然,黑发少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意思是他们俩的对话太吵了,吵到了一位居民的正常生活。

马拉美皱起了眉,他知道建立在安茹堤道上的房子都意味着什么,尤其是离老师家最近的这几栋房子的主人,基本都是她在巴士底狱的深交,但现在出现在巴尔扎克先生家阳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亚洲少年。

还不等他思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熟悉的嘶哑女声就在二人的头顶,幽幽地响起。

“吵够了吗?”

没有尖酸刻薄,没有恶语相向,她还是那样,在对待自己亲爱的学生的时候,说话就像声嘶力竭的争吵后,为孩子念出的第一个睡前故事。

魏尔伦平息了胸中的情绪,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单薄的女人,和记忆中的一样,她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都是一样的,是死去的鸢尾花。

那天,波德莱尔让兰波去给自己拿酒,却让魏尔伦站在窗前,陪她一起看巴黎的一场雨。

雨下得很大,抹去了眼前的景象,魏尔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看出了波德莱尔此刻难得的好心情,那是一个好机会。

波德莱尔的异能赋予了她异于常人的视野,因而在巴士底狱里,都有很多人都想来向她求问——说到底,还会有什么比一座千年的城市更要全知呢?

在无数次与同伴争执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连魏尔伦都难以辨识出镜中的自己了,他究竟是人格编辑而成的怪物,还是人类的实验品?

抱着也许得不到答案的想法,他第一次试探着,向着这座城市的代言人,问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心的问题。

“我想知道,我在巴黎,会是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惊讶于这个突然到来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前的青年一眼,才勾了一下唇角,温声开口道,“你?你呀,是一条四月的鱼*。”

魏尔伦没看懂那个纯粹的笑容,但那个流行于法国大街小巷的比喻是很容易明白的,鸢色的眼眸就此半垂下,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缄默起来。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响起,半晌后,他听见了女人带有些无奈的声音,有点哑,但是也很慢。

她叹息一声,又细声细语地问向这位后来才到的学生,“魏尔伦,你知道兰波是什么吗?”

“兰波?”他神思恍惚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却没注意到女人脸上的表情。

那天的雨水实在太过密集,无情地冲刷着视野里的每一寸风景,也顺着水流,带走了附在回忆中的许多碎片。

“对呀。”波德莱尔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这孩子是蝉,竟然是蝉,十月的蝉*......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

她似乎是看向了自己,但雨水冲刷了她的表情,魏尔伦不记得了。

“老师……?”

在如今的这场寂静中,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有液体晃动的声音响起,随后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在波德莱尔的手里。

握在女人手里的确实是一瓶酒,单纯看热闹的樱庭青筱甚至对那瓶酒有点印象,因为那正好是两周前巴尔扎克从别墅的一楼杂物间,带走的那瓶葡萄酒。

她叹了口气,反手却干脆利落地将瓶中琥珀色的液体浇到了马拉美的头上,然后又把洁白的酒瓶砸向魏尔伦的身边。

滴落声与破碎声同时作响,做出这件事情的人拍了拍手上的灰。

“很好,既然没有人告诉我上一个问题的答案,那我就再问你们一句,现在,足够清醒了吗?”

斯特芳·马拉美:与兰波、魏尔伦同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代表诗作有《牧神的午后》、《希罗狄亚德》、《骰子一掷,不会改变偶然》,本文进行私设。

四月的鱼:16世纪时的法国改革了旧有的历法,但一些因循守旧的人仍沿袭旧历,拒绝更新。他们依旧在四月一日这天互赠礼物,组织庆祝新年的活动。而主张改革的人对这些守旧者大加嘲弄,聪明滑稽的人在四月一日这天给顽固派赠送假礼物,邀请他们参加假庆祝会,并把这些受愚弄的人称为"四月傻瓜"或"上钩之鱼"。

十月的蝉:正常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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