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去,危险!”
温瑾笙喊出口时,已经晚了,那宫婢已然跑了出去。
这人跑出去等于在投石问路,她不趁机跟出去,更待何时,于是悄悄跟在了那宫婢后头。
另两个见温谨笙跟了上去,便也尾随而出。
三人一直跟到了主殿,前头那个情绪有些激动,直冲冲地冲进了院中,她们三个则躲在暗处以观虚实。
无论是处于什么目的,每个人,都想亲眼看看圈禁在这里的李忱邺,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是如郭坚那样荒淫残暴,还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阶下囚。
很意外,她们猜的全错。
下一刻,她们看见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从主殿走了出来,温瑾笙认得他的脸,那是一张凝如秋水,眉宇清扬的脸。更夸张的是,他比李忱裳长了两岁,今年已三旬了,却仍是一个琼姿皎皎的俏郎君。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他身上的龙袍来的不可思议,温瑾笙万万也想不到,在这座被围得像铁桶般的掖庭里,不是苛政酷刑,不是残羹冷饭,而是另一个皇宫,另一个天子。
李忱邺拾阶而下,朝那宫婢走去,宫婢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他,显然也被他俊秀的容颜所倾倒。
“奴婢参见二殿下。”宫婢回过神,立刻跪在地上磕头。
“混账,还敢称朕二殿下,你是对朕这个官家不满吗?”
这时,又跑出来两个头发花白的内侍,佝偻着身子,头发散乱,似乎眼神也不太好,俯下身子去瞧宫婢的脸,瞧了半天,才开口骂道:“大胆贱婢,不想活了,还不快跟官家认错。”
听见“官家”二字,那宫婢一脸疑惑,大概是心想,怎么又来了个官家?
远处栏杆后,温瑾笙和另两个同样生出了这个疑问。
“原来这个二殿下已经疯了。”
前头被郭坚收用过的那个宫婢蹲在温谨笙身旁,小声说道,“你看他的眼睛,那是疯子的眼睛。”
被她这么一说,温谨笙定睛望去,果然见李忱邺眼神失焦,不似常人。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
那宫婢连连求饶:“奴婢是大司务派来服侍官家的。”
栏杆后三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宫婢为了活命,连委身疯子也愿意。
两个老内侍听了这话,哄小孩似的对李忱邺说:“官家,原来是朝廷新贡的秀女,官家看看这次满不满意啊,满意的话留下来做圣人娘娘。”
“啧啧啧,她还真是不挑啊,连疯子都愿意。我可不行。”
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个,这时,另一个宫婢开口道:“如果咱们非得死了才能出去,我倒是希望在里头活着,你们没看到吗,那二殿下身上的龙袍,簇新簇新的,还有屋里桌上的那些果子,晶莹水润,成色比宫里头太后她老人家用的还要好。”
“你是慈恩宫的人?”温瑾笙听到“太后”二字,才有了和她们对话的兴致,她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那宫婢冷笑道:“还能有什么,慈恩宫的人被杖毙,左右逃不过又私下议论了十公主的生母。”
温瑾笙本来对此事毫不关心,可经过了在农舍与李逢馨的那一晚,她很难没有兴趣,问道:“太后真的这么忌讳此事?”
“咳…”那宫女不屑道,“那老婆娘才是疯子,她自己有个女儿,十八岁那年叫她逼着跟南楚世子联了姻,南楚那地方,不开化的,那儿的男人跟野人差不多,五公主好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真狠的下心,后来可就更稀罕了,也不知道这十公主,是老官家跟哪个小宫婢弄出来的,太后倒当心肝宝贝似的捧着,原以为是做给老官家看的,可老官家没多久就薨了啊,太后这宠爱竟一发不可收拾,八年了,一年比一年不像话,你说她是不是疯子?”
突然,前头那宫婢又央求起来,打断了栏杆后的窃窃私语。
“官家!官家可怜可怜奴婢吧。”
三人看到,那宫婢追在李忱邺后头进了主殿。
“疯了疯了,我看都疯了。”那个被郭坚收用过的连连惊叹。
慈恩宫的那位也叹道:“她真是不怕,那李忱邺若失心疯,恐怕比那郭坚还会折腾女人。”
此时,三个人站在了同一条生死线上,没了方才的敌意。
“咱们快回吧,现在看,从前抬出去的那些,怕不是死在那疯子床上的。”
慈恩宫的那位催着她们赶紧往回走。
温瑾笙感到一阵巨大的绝望,不可否认,这掖庭确实藏着秘密,可这秘密对她无用。
李忱邺疯了。
疯子是不会给她提供任何线索的,她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她跟着宫婢回到了房中,坐在床榻一角闭目沉思。
到了夜里,主殿那边传出了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碎了满地,那声响吵醒了本就没深睡的三人。
“过去看看吧。”
“别找死。”
另两个宫婢拿不定主意,温瑾笙已经推开了房门。
“欸~你真去啊?”
她们见温谨笙出去了,不甘心,也跟了过去。
如果难逃一死,好歹知道是怎么死的。
三人溜着墙边走到白日躲藏的地方,偷偷地往主殿里望。
里头的烛火跳动的厉害,像是被人端举着,随着胳膊舞动。
“太疯了,难道要把人烫死?”
“嘘…”
这时,殿门忽然被撞开了,那宫婢被狠狠地扔了出来,身子摔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了类似骨头断裂的声音。
“滚!”李忱邺凶狠地呵斥,“大胆奴才,睡觉就睡觉,竟敢脱朕的衣裳。”
李忱邺骂完,将殿门重重关上。
温谨笙见那被扔出来的宫婢只着一层轻薄的中衣,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实在可怜的很,便躬着身子跑了过去。
“诶!你干什么啊?”
一同躲着的两个在后头喊她,叫她不要冒险。
温瑾笙跑到那宫婢身边,把她扶坐起来。
“伤着了吗?”
那宫婢眼神涣散,呆呆地望着已经关上的殿门。
“他欺辱你了?打你了吗?”
不管问什么,那宫婢像是听不懂似的。
“到底怎么了?”
温瑾笙有些着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那宫婢才缓缓地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温谨笙脸上,然后傻傻地笑了一声。
另外两个此刻也跟了过来,见此情形,都道:“傻了傻了,她和那李忱邺一样,都傻了。”
二人拉温瑾笙走:“不要管她了,咱们快回去吧。”
温瑾笙道:“不能把她扔在这儿,帮帮忙,一起扶她回去。”
那二人不情不愿地配合温瑾笙去托抱那疯了的宫婢。
一番忙乱,不曾有人注意到,前方的殿门再次打开了,李忱邺此时就站在她们身后。
“啊!”
慈恩宫当差的那位最先看见他,她惊呼一声,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远处跑,跑了两步又跌倒在地上,因惊吓过度再也没爬起来。
温瑾笙和另一个宫婢同时回过头,才发现她们已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黑影下,李忱邺身姿高挑,目光诡谲,像个三岁孩童一般,饶有兴致地看她们做着他看不懂的游戏。
温瑾笙和那宫婢不敢出声,只盯着他。
李忱邺走近了,才瞧见她们要抬走的是方才被自己扔出来那个,突然间脸色大变,上去在那宫婢身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温瑾笙觉得他那样子很像生起气来踩死蚂蚁的卓子添。
李忱邺又将她三人逐一看了看,先是看了眼爬得最远的那个,接着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这个,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温瑾笙身上。
看见温谨笙的那一刻,李忱邺呆傻的眼神忽然有了亮色,他俯下身,伸手扣住温瑾笙的下巴,往上一抬,逼迫她与他对视。
温谨笙还趴在地上,她感到下巴仿佛被人从脸上扯了去。她仰着头看着李忱邺,这是她八年前见过的脸,那时候他还没有疯,极致秀美的脸上有一双迷人的媚眼。
“你叫什么名字?”
李忱邺的口吻,就像一个小孩在花园里撞见了另一个小孩,想邀请他一起踩蚂蚁。
可他的手指还死死地扣着温瑾笙的脸颊,力道一点也没有减弱。
“红儿。”
“红儿…”
李忱邺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眼神移到了温瑾笙的发髻上,见她发上插着一只檀木箜篌簪,神色微喜,一把将那簪子拔了下来。
“嘿嘿,这个簪子朕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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