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惊恐地左右望了望,低声道:“这里不是乐章宫,公主说话可要当心点。”
主仆三人往漪澜宫走着,冯恩又叮嘱:“一会儿奴才托住公主,公主从西边高窗看一眼就成了,可别直接闯进去,那卓家四小娘只是个嫔,太后一向不乐意公主和位份低的妃子来往。”
“真啰嗦,凡事依着母后的意思来,可着我就只能跟圣人和高贵妃玩呗,她们两个,一个太正经,一个太不正经。”
司琴又连忙制止:“公主不要再乱说啦。”冯恩却捂着嘴笑:“哟,公主才几岁,都知道什么叫不正经了。”
司琴瞪了一眼冯恩:“公主都是被你带坏的。”
“嘘!小声点。”说话间,主仆三人已经悄悄溜进了漪澜宫。
正殿内,温瑾笙与卓婧娴并肩坐着,怎么看都觉得瘦了。卓婧娴笑道:“我在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会瘦,二嫂看走眼了。”
温瑾笙问:“官家还一次没来过?”
见卓婧娴摇摇头,又哼了一声,道:“不来正好。眼不见心不烦,婧娴一个人在这里过安宁日子。”
温瑾笙又想到,都说天子后宫乃修罗场,问道:“那些这个宫那个院的呢,没给婧娴眼色看吧?”
卓婧娴摇摇头:“连侍寝都没轮到的嫔,谁有闲工夫来给我脸色看。”
温瑾笙听到“侍寝”两个字,又是一阵心疼,婉婉道:“小四进退亦苦。”
倒是卓婧娴反过来安抚她:“二嫂,婧娴从不觉得苦,婧娴只盼能为二嫂和三哥分忧。”
温瑾笙听到这话,立刻警惕地看了一眼梨儿,卓婧娴命梨儿关上殿门,在外头守着,如有人来,就说她在与家嫂在说体己话。
西面高窗外,李逢馨脚下踩的是冯恩并不怎么结实的肩膀,她双手扶着窗沿窥伺殿中,只是不凑巧,她这个位置,刚好正面对着慧嫔,而那新封的一品命妇却是大半个背朝着她,随着说话的微微摆动,李逢馨偶尔看见小半张侧脸,更是好奇难耐。
“公主,您可踩稳了啊,摔下来奴才十条命也不够的。”冯恩整个身子哆哆嗦嗦的。司琴在不远处给他们把风。
卓婧娴见殿中仅剩她二人,面上的温婉之色退去二分,添了少许警觉,“二嫂,当初官家封我为嫔,你和三哥都为我担心,想替我回了,可是我不这么想,自打我十八岁那年无意听到你和三哥那些话,我就总想着,身为卓家的女儿,也尽一份力,更何况,我心无所属,进到这宫里来,如何谈一个‘苦’字?二嫂,我是‘着急’。”
卓婧娴着急,为何官家还没有临幸她的漪澜宫。
温瑾笙并没有因她这番话而好受些,一个女人没有如意的郎君,不等于就能轻松委身于不爱的男子,她知道,卓婧娴这也是壮士扼腕的心志。
“那件事不用你操心,更不用你插手。”温瑾笙突然严厉起来,她把昨日卓景琛的嘱托抛之脑后,只叮嘱:“婧娴,你在宫里头只做一样事,保护好自己。”
卓婧娴不肯罢休,“二嫂,我毕竟近水楼台。。。”
“哎呀!”窗外传来一个女童的叫声。
“公主!”接着又是两个奴才的声音。
“窗外何人?”温瑾笙抢在卓婧娴前头喝问道。
公主?卓婧娴心中有不好的预兆,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那小太岁,糟了。。。
她见温瑾笙已起身往殿外走,赶紧跟了上去。
温瑾笙和卓婧娴一同来到高窗下,梨儿也跟了过来。见两个奴才围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应是崴了脚,正靠坐在墙根龇牙咧嘴喊痛。
“朗朗乾坤,何故爬人窗子?”温瑾笙上来便质问。
“大胆。”冯恩起身厉声道,“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的?”
公主?温瑾笙看了眼卓婧娴,她竟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卓婧娴拉着她后退一步,贴耳道:“二嫂,万万小心,这位惹不起。”
宫里头有个能爬到官家和太后头上撒娇的天之骄女,温瑾笙也有所耳闻,可是不论是谁,偷听别人讲话总是失礼。
卓婧娴请冯恩把公主抱进殿中,司琴在旁嚷嚷着让漪澜宫赶紧宣太医。
等一干人等进了殿,卓婧娴才恭恭敬敬地请求:“太医一宣,太后必会将罪漪澜宫,公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
“我不是大人。”李逢馨始终在喊疼。
司琴恼了:“不宣太医怎么成?”
这时,温瑾笙站出来,称她会些跌打推拿,可先与公主医治。
李逢馨这才将这位一品命妇仔细看了,好一个清丽绝尘的模样,陈婕妤哪儿能跟她比。
“行,看看你本事。”李逢馨对温瑾笙产生了好奇,好奇中掺杂着盛气凌人和挑衅。
梨儿取了常备的药油来,温瑾笙用热帕子捂了手,取药油于掌心搓了搓,司琴脱去李逢馨鞋袜,温瑾笙将七岁女童的小脚握在手中轻轻转动,“疼疼!”
李逢馨又叫起来,眼泪也啪啪地往下掉。
司琴刚要开口,“啊!”的一声后,温瑾笙让李逢馨再转转,李逢馨转了转,果然好了大半,有点不情愿地“嗯”了声,算是说,好了。
司琴给李逢馨穿回鞋袜,这时梨儿又端来了解暑的冰糖绿豆汤来,卓婧娴接过,亲自端给李逢馨,李逢馨爬窗子被逮个正着,心里本就怨恨,这会儿又想起这慧嫔与这诰命刚才说的那些对皇兄大不敬的话,一挥手,将瑶盅和小碗打翻在地,众人一惊,卓婧娴却仍是上前安抚李逢馨,谁知李逢馨猛的将她一推,卓婧娴摔在地上,手腕摁在碎瓷片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婧娴!”温瑾笙立即俯身把卓婧娴从一地碎瓷中扶起来,“公主偷听他人讲话,已非君子所为,怎竟还盛势凌人,以强欺弱?”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孩子。”李逢馨无礼搅三分。
“公主是皇嗣,天家贵女,臣妇听闻太后与官家皆提倡公主们进资善堂读书,难道公主今日所为,就是平日书中所学,臣妇敢问公主读的是何书?”
“你。。你。。大胆。”李逢馨第一次和别人吵架吵不利索,气的小脸胀的像御膳房蒸的春桃发糕。
温瑾笙这时行了半礼:“公主崴伤,臣妇为公主医治,医好了,公主却将臣妇之妹。”温瑾笙看了一眼正在给梨儿清理伤口的卓婧娴,“将慧嫔娘娘推倒在地,以至划伤了手腕,若公主将这归咎于臣妇的大胆,那请公主治罪吧。”
温瑾笙虽矮了半截身子下去,看在李逢馨眼里,却清高孤傲的很。
“我要去告诉母后,让母后好好地罚你们。”
李逢馨说着就往殿外跑,司琴和冯恩追了出去。卓婧娴也想追,被温瑾笙拦下。
“二嫂,你不知,在这宫里头,就算是得罪官家,得罪太后,也好过得罪十公主,她现在往慈恩宫跑一趟,咱们可就。。。”
“不怕。”温瑾笙仔细检查着卓婧娴的手腕,安抚道,“我不信堂堂太后,真会帮亲不帮理。她若真心爱这幼女,自应好好教导,这般纵容,岂不是害了她。”
梨儿在一旁叹道:“谁让她是先帝最后一个女儿,就算太后百日,还有个同样宠她的官家哥哥呢,娇纵一世也足够。”
温瑾笙不以为意,想这年仅七岁的十公主虽非太后所出,却因养在老人家膝下而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人与人终究是被时间拿捏的。
李逢馨跑了几步脚又疼起来,便令冯恩背着她,要他往永和殿去。
“咱们不去慈恩宫找太后告状啦?”冯恩问道。
李逢馨不耐烦道:“不去不去,去皇兄那里。”
冯恩掉头往永和殿走,还在苦口婆心劝说:“圣人娘娘前儿个还说,公主如今大了,不能有事没事的就往永和殿里闯。”
李逢馨刚才被温瑾笙教训,现在又被奴才教训,哪里肯认,娇怒道:“哼!母后都没说过我,圣人娘娘凭什么说我。”
冯恩耐心道:“话不能这么说,太后自然至高无上,可宫里头当家的毕竟还是圣人娘娘,后宫女子不能在官家不在时进永和殿,这是宫规里明确写着的。”
李逢馨理他个鬼。
她十公主进永和殿,守门的宫人拦都不敢拦。
进了殿后,李逢馨一骨碌爬上诚宗的罗汉榻,抱着明黄精秀靠枕继续生气,“这是我皇兄的地方,我爱来就来。”
司琴也帮着冯恩劝:“那是因为前些年公主是孩子,如今眼看要满七岁了,若是皇子们,七岁都能参加每年的秋弥了。”
李逢馨一脸愁闷,问:“长大了便是女子?要归圣人娘娘管吗?”
冯恩道:“可以说这皇宫里的所有女子,都归圣人娘娘管。”
李逢馨将枕头往地上一扔,哼道:“那就让皇兄把那个女人娶进宫,让她也被圣人娘娘管着,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说哪个嚣张?”
诚宗帝李忱裳此刻刚走到殿门口,就瞧见一只靠枕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
李忱裳身材修长,一袭褚黄革丝纹九龙常袍加身,衬的他高挺如松,俊郎的面庞上,一双眉眼疏雅又添三分邪魅,挺拔的鼻梁倒是长得正经,可鼻梁下
一双似笑非笑的唇又有些狂妄不羁。
诚宗身旁的内侍省掌印大常侍梁猷,先一个小碎步上前将枕头捡起来抱在怀里,转过头,冲着里间行了个礼。
“哟,公主殿下来了。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接着诚宗走进来,走到罗汉榻旁,捏了捏李逢馨的小脸:“朕的馨儿看上了什么女人,让朕娶进宫?”
说罢,也挨着李逢馨坐在罗汉榻上。
李逢馨见自己那话被诚宗听了去,一时顽皮,故意说:“自然是美丽的女人,皇兄,比你后宫的那些妃子可好看多了。”
她圈着诚宗的一条胳膊,冲他眨眼睛。
诚宗开怀大笑道:“多大点年纪,跟谁学的以貌取人。”
李逢馨诡辩道:“皇兄,人们不是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人,莫非王臣嚒,那么天下间美丽的女人,怎么能去给旁人做娘子?”
“很有道理!”
童言无忌,诚宗听了既欢喜又觉得荒唐,他比李逢馨大了二十一岁,如今已往三旬上走,完全是拿这个幺妹当晚辈。
“那馨儿可有听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天子一人之天下这话。”
李逢馨摇摇头:“没听过,听着头怪晕的。”想了想,又问:“皇兄,一品诰命,很大的官嚒?”
诚宗皱着眉,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不算是官,可以算作是一种。。。荣耀吧。”
“荣耀?”李逢馨惊叹:“怪不得,她能这么嚣张。”
诚宗伸手,欲把李逢馨抱上膝头坐,一扯她,听见她喊疼,他立即看向冯恩和司琴,两个奴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招了。
听罢,诚宗叫李逢馨坐好,他把她的两条小短腿放在自己膝上,退去她的鞋袜,见仍红肿着,还闻到了一股药味儿。仔细检查后,确认不严重,才放下心来。
“既是人家给馨儿治的伤,馨儿怎还说人家坏话?”
李逢馨撅着嘴,撒娇说,皇兄再揉揉。
诚宗到底是心疼,轻轻地给她揉着。
李逢馨趁机辩驳:“那个女人,一会儿说我不是君子,一会儿又说我书没有念好。这还不嚣张吗?”
诚宗温柔道:“难道不是馨儿先爬了人家窗子?是馨儿不对在先。”
李逢馨不服气,哼了一声。“皇兄讨厌,若是换做母后,一定不会这么说我。”
“母后就是太纵容馨儿了。”诚宗问,“好端端的,爬人窗子做什么?”
李逢馨忽然有些得意,“就是想看看那个女人有没有陈婕妤好看,赶上昨天徐先生抽查功课,给错过了。”李逢馨拿坏坏地小眼勾着诚宗,“幸亏我今天去了,皇兄,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诚宗假装好奇:“什么?”
“慧嫔跟那个女人抱怨,说皇兄不去她宫里,那个女人说,不去就不去,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过安宁日子。”李逢馨还刻意学着温瑾笙的语气,冯恩与司琴在一旁偷窥诚宗的脸色,心里直打鼓,十公主还学的一字不差,这小主子真是。。。记性可以不用这样好。
“皇兄,她这是说你烦。”李逢馨还帮诚宗做了深度理解。
诚宗哼了一声,晃了晃李逢馨的小短腿,“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她烦咱们,咱们也烦她。”
李逢馨见诚宗这会儿和她统一了战线,才稍稍消气。
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内侍,低声跟大常侍梁猷禀报,圣人娘娘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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