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赌局

窗外是熙攘的徽京大街,窗内是带着热气的一品茶间。

一声急啸的马嘶划破天空,齐知远顺着窗子的间隙看去,一队衣着威风的人马立在了徽京大街。

一阵窸窣后,齐知远的思绪被对面的赵佻收拢,满身玉珠的赵佻动起来丁零当啷,热得火急火燎,扇子一打就开始不停扇风:“这一大早的徽京大街可真是热闹,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就因为刑部丢了东西,知远,你能否透露一下,刑部丢了什么玩意?”

日光泄在清隽少年的霜袍之上,齐知远微微一笑:“我昨夜睡得死,如果不是王爷提点,我甚至不知道城中竟发生这样的大事。”

“齐尚书常年驻在刑部,三过家门而不入也是常事,你不知道也正常。徽京城中琐事诸多,我也是靠刘千岁提点才勉强拾得剩余,真要说起来,我与你一样,我是闲散王爷,你是纨绔子弟,都是看似背了好大一顶帽子的达官贵人,实则是这漩涡中心里顶边缘的人士。”赵佻继言:“不过大事算不上,我听人说是丢了份文书,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文书,能引来这么大的阵仗。连锦衣卫都出动。”

玉瓷骨的扇子清脆落桌,赵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锦衣卫的王林是刘千岁的干孙子,你说丢失的文书会不会和刘千岁有关?”

闲散王赵佻虽远离朝政,可在徽京城里的耳朵却比谁都好使,齐知远只手搭在桌上,依旧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王爷对这事倒是关注。”

“实不相瞒。”赵佻凑近,“昨夜三更我人正在瑶光楼,见过那小贼。”

齐知远搭在桌上的手一僵,缓缓地看向赵佻。

“那小贼个头不高,穿着黑衣飞檐走壁一看就是个高手,我本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没敢弄出动静,也就远远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齐知远敛目,没有起伏地“哦”了一声。

对面的人看起来真没什么兴趣,赵佻没滋味地咂嘴,唤小厮过来耳语几句,赵佻又忍不住道:“知远,兄长知道你不爱听朝中琐事,今日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讨论这些,瑶光楼最近来了一批东洋的艺人,各个身怀绝技,能歌善舞,我知道你最擅品这些,特地拉你过来一道品鉴,好让我在父皇寿宴上也能显摆显摆。”

徽京城中赵佻敢数风流子弟第一,他齐知远就敢数第二,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赵佻在这风流品行上多了个嗜赌。一听这话,齐知远果然振奋了精神,直起腰板来期待地看向门外。

竹帘被一双素手掀起,穿成细腰瓶的清倌人踩着碎步走了进来,先给入座的人倒入清酒,又拿出玳瑁色的三味线。

齐知远的手拂过白瓷杯,指尖复抹,酒杯还有温热。

“原来这就是东洋的乐器。”赵佻凑近三味线摸了摸,“我听闻早年间齐大人也曾远渡东洋,知远,你可玩过这新鲜玩意?”

不比徽京城里一味玩闹的风流子,赵佻更痴迷管竹乐弦的研究,只不过齐知远没有赵佻那么精钻,扫了一眼三味线后笑了笑,提醒赵佻:“家父远渡东洋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谁都知道刑部尚书齐墨只钻公务,不爱风雪,太后多次旁敲侧击也不肯娶妻,直到年过半百才坦白自己有个庶子,还是家中扫地婢所生。

虽说赵佻识人不看出生,只看智趣,但说到这类话题时还是能避则避,免得双方尴尬。好在齐知远神情无恙,依旧坦然。偶尔赵佻也会转念一想,扫地婢之子又如何,站似林中柏竹,面如腊月霜花,哪家的正妻又能保证生出这样的妙人?

东洋的乐器难听又嘶哑,发丝样的细弦对弹奏人手上功夫要求极高,屋里空气憋闷,齐知远忍不住颊边发热,身体往前倚靠,一只手搭在桌上,懒散地看向清倌人。

彩釉面具下的清倌人被人这么大喇喇的注视,似害羞似的,眼神微闪。

齐知远勾了勾嘴角。

三味线快马极收,在**处戛然而止,刚收了音,窗外就传来一声惨叫——!

“区区城门史,昨夜也敢拦大人的路!”穿着官服的男子一脚踹在城门史的胸窝口上,然而后者还没告饶,身旁的老妇就已经跪在了地上,一边哭喊一边对着男人告饶。

被踹的城门史趴在地上,粗麻布的衣服被他穿得全是油褶子,加上刚刚被踹乱的头发,整个人像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野人。

赵佻往外看去,待看清了人脸后,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竟然是锦衣卫的王文今,看来这小城门史惹得乱子不小啊。”

小小城门史将锦衣卫同知气的不轻,齐知远的目光落到一旁从轿子里走下来的男人,男人昂藏七尺,体格魁梧,偏偏一张脸唇红齿白,脂粉气极重。

齐知远挑眉,询问了一句:“这位是?”

“我们刘千岁的干孙子,锦衣卫的同知王林,与王文今是同宗兄弟,有时真分不清是干孙子,还是干孙子,只要刘千岁亲近的人,都长这德性,也不知道什么癖好。”赵佻用扇子捂住口鼻,嫌恶道。

“我没错!我只是听命令办事!”楼下的“野人”虽趴在地上,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好似夜里的一对火烛,他咬着牙,死死地看着踹自己的人,咬着下颔又重复了一遍,“我没错!”

“你没错?!真是死鸭子嘴硬,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坏了哪位大人的雅兴?!”那人拽了腰上缠的鞭子,伸手一扬,“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真是不知好歹的贱玩意!”

“野人”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喝一声,一手扯过那人扬的鞭子,顺势一拉,那人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野人”的拳脚压在了身下!

场面迅速混乱了起来。

齐知远夸赞:“好力量!竟然能压制住锦衣卫的人!”

赵佻敲了敲桌子,门外立马走进来一位小厮,一问才知道,原来昨晚锦衣卫王文今王大人半夜兴起,策马要来瑶光楼寻女人,却不想昨夜恰逢刑部失窃,整个城中火光重重,连带大小城门,都被人下令关死,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如果要换作平时的城门史,看见了王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偏不巧这个城门史是个死脑筋,连锦衣卫都敢拦,这一拦还是一夜,贼没抓到不说,还扫了王大人的兴致。

赵佻打发走小厮,兴致勃勃道:“这比听曲有意思啊,知远,不如我们今天就下个注,赌这小城门史的生死,王林睚眦必报,我赌这小城门史必死无疑,知远,你赌什么?”

赵佻嗜赌成性,无论大小码都要上注。齐知远略一沉思,神情无奈:“王爷赌他死,那我只能要赌他活了。”

赵佻将手中的骨扇放在桌上:“好!那我就押手里这把骨扇!”

齐知远拿起赵佻的骨扇,碧玉的材质放在手里格外冰凉,他半遮住脸,鼻尖霎时一点阴凉。

是个好东西。

“知远,你还没说你赌什么呢!”赵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提醒齐知远,他对今天势在必得。

齐知远悠哉:“王爷想要什么?”

“舞剑如何?”赵佻来了兴趣,他老早就想过,齐知远的身形削薄,一身白衣在月下舞剑定是好看。

赵佻接着道:“寻个吉日,我专门去你府上,曲子你挑,我来替你伴奏。”

“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齐知远笑了笑,捻起茶杯就往边上清倌人泼去。

说来也快,随着瓷杯当啷掉地的脆响,一只劈面手刀当下从齐知远的面上扫过,齐知远抬首低腰,发髻刚点地就弹了回来。

清倌人反应极敏,手臂反向一旋,眼见齐知远要作势拔刀,立马捡了桌上的茶壶扔过去,没想到对方不过虚晃一招,齐知远一脚踢上清倌人扔出来的茶壶,前一刻还和回旋镖似的茶壶下一刻就钻入窗口,不过须臾,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茶壶碎地的声响。

“住手!”赵佻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对方识破,忍不住“啧”一声,冲那弹奏三味线的清倌人道:“长懿,这次你输了!”

被点到名的清倌人缓缓地站了起来,解开自己的腰带和面具,宽阔的罩袍一落地,男人的身形就迅速膨大了几圈,如蚕蛹换皮一样,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祥云纹的黑衣男人便大马金刀地站在两人的面前。

男人左右动了动脖颈,墨点似的眼珠子不善地盯着齐知远。

男人带着杀伐的锋芒,偏偏眉峰生得挑,一双倜目睨过来尽是玩世不恭的风流。

齐知远面上不变,私底却抓紧了衣摆。

“齐公子好毒的眼睛,连东洋的缩骨术都能看得出来,亏我还押了大筹码给王爷。”黎奕掀了外袍坐下,将刚刚弹奏的三味线扔给赵佻,“用东洋虎的皮做的,这世上仅此一柄。”

“哈哈!长懿痛快!”赵佻喜滋滋地接过,转而又担忧地看向齐知远,“知远,此次虽是我和长懿的赌局,你却成了筹码,你不会怪我吧?”

“怪?”黎奕“哈”了一声,睇了齐知远一眼,“这都要上心的话,那齐公子的气量也太小了点了吧。”

“当然不会,这次其实是知远冒犯了。”齐知远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从这个清倌刚进门时就察觉到不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安国武侯之子。

齐知远靠窗坐着,愈发显得少年人皮骨轻薄出尘,黎奕打量着对方,总觉得在哪见过这谪仙似的瓷人。

这场赌局本就是赵佻临时起意,就算赵佻不提,黎奕也打算将得的三味线借口送给赵佻,他不过是顺坡下驴,顺便借此来看看小王爷口中“举世无双”的齐公子是何许人也。

近年国学昌盛,诸子百家齐放,冒出了大把这个“公子”,那个“夫子”,这些人就像纸扎的稻草,一戳就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虚把势,目前看来,齐知远与那群人也差不多。

都不过尔尔。

可赵佻却啧啧称奇:“知远,你也太厉害了,今天我和长懿下注的时候还担心你能不能察觉,快说说,你怎么察觉的!”

齐知远颔首,骨扇指在刚刚的瓷杯上:“原因有二,此时正值春分,除习武之人,普通人的手不会在瓷杯上留下温度。另外王爷对这柄三味线如此爱不释手,如果换作普通人早就借题发挥了,可面前的这位清倌人却非同一般的冷静。”

赵佻心服口服:“知远果然细致入微!这骨扇我输的心甘情愿!”

“王爷抬举了,不过此时断我赢还太早了,楼下的城门史生死未定,我们的赌局还没结束。”齐知远心里掐了掐时间,算起来楼下也差不多有动静了。

包间的油纸门被人“唰”地一声拉开,齐知远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颇有些责备意味地看向黎奕,“小侯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拿一个茶壶出气呢?”

黎奕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一把白的反光的半月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颈上。

王文今顶着一头未干的血迹,咬牙切齿:“黎长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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