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惊心

法会戌时结束,韩祈月求了平安符,又去了拜了神像,听了一宿的道法,实在有些熬不住,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小丫鬟也打起了哈欠,擦了擦眼泪,给韩祈月盖一条薄毯。韩祈月撑着头,细细思忖着赵伋的话。

她十三岁与赵伋相识在密州,十六岁被官家赐婚。可二人刚一赐婚,赵伋就被召回了杭州。他本是想带上韩祈月一起回去的,但是韩祈月拒绝了。

官家本意是等赵伋加冠后册封正妃,韩祈月跟去住在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但她舍不得她父亲韩盛。她说她自己小时候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身边又没什么亲人,等出嫁了父女二人更是再难相见,左右离他加冠还有两年,再等两年去杭州也不迟。

赵伋不舍得留她一个人在密州,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思,一个人回了杭州。

起初倒也还好,二人书信往来,聊各自的近况。可半年后,赵伋忽然不来信了。韩祈月差人送去了好几封也不见得赵伋回一封,她担心赵伋出事。

没过多久,杭州来的人带来了消息,说是懿贵妃要给三皇子找侧妃,已经物色好几家了,看中了自己的侄女,想定日子直接抬进赵伋的房里去。三皇子在其中斡旋,只说正妃未娶,侧妃之事暂缓。因为这事耽搁了许久,才没有给韩祈月回信。

韩盛听见这个消息时,望了一眼韩祈月的神色。

寻常女子听见这个消息估计早已哭天抢地,可她却是神色如常。韩祈月掸了掸衣裙,起身道:“哦,我知道了。”

韩祈月开始变得不待见赵伋,不管赵伋如何送东西讨她欢心,她都一概不收。她让杭州来的人带话过去:“妾非丝萝,不依乔木。”

赵伋明白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连连发誓,只等她来,绝不做任何他想。

可赵伋没等到韩祈月来杭州嫁给他,韩祈月也没能等到赵伋骑着高马迎娶她。

密州城破,在二人之间划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韩祈月不是没想过上杭州找赵伋,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心思。她权衡利弊,知道如今的自己对他而言是烫手山芋,连与她有婚约都会拖累他,更遑论真人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又恰巧碰见秦媛媛,一来二去,因缘际会,才到了明州郭府让她喘了口气。

惠卿在朝中位高权重,势力极大,又与自己的父亲有龃龉。赵伋若是再偏向他们韩家,日后在朝堂之上,怕是寸步难行。

她不能给他添麻烦。

韩祈月怀里揣着赵伋的信符,忽然听见小丫鬟对她说:“秦娘子,方才奴婢瞧见柳家公子了。”

“柳之源?他来到道观做什么?”

“应当是来陪柳夫人进香的,遇着奴婢,还和奴婢说了几句话。”

韩祈月叹了口气:“没对你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如果说了,改天就去揍他。

小丫鬟摇摇头:“没有,柳公子就是问奴婢是陪谁来的,奴婢就说是陪着秦娘子您来的。之后没说几句,柳夫人叫他,他就走了。”

韩祈月点点头,不以为意。

因为在府上告知出门听道,小厮们给韩祈月留了门。府里已经灭灯,郭氏夫妇等来韩祈月回来的消息便就睡下了。

小丫鬟还想伺候她梳洗,被韩祈月推辞,劝她去睡觉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她踩着石砖回到自己屋子,却在房门外站住——屋里有人。

自小习武的警觉,让她在那一瞬间戒备。她今日出门,没有带任何一样武器。可屋里的人是否搜过屋,是否正拿着她包裹里的兵器等她进去来个瓮中捉鳖?她不得而知。

如今她手中,只有那日郭守燕送她的那根杏花簪。

韩祈月呼出冷气,她庆幸这屋子里只有一人,若是高手,大不了同归于尽。总之,决不能连累郭家。

她拔下发上的簪子,手抵在门上,一下推了进去。

屋里的人一看见她就冲了上来,韩祈月侧头回身反手一绞,踢腿踹在那人屁股上,那人双手被缚在身后,用面颊关了门。韩祈月没想到来人那么菜鸡,竟然一点武功都不会,只能做她手下无助弱小的俘虏。

她捏着簪子抵在那人脖颈后头,逼近几寸质问道:“谁?”

屋内无光,只有几道微弱的月光照进来。

那人艰涩出声,动也不敢动:“我……是我……”

韩祈月听出这人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连忙放手,连跳窗逃出去的心思都有了。

“郭……郭守燕?”

郭守燕被韩祈月掐得到处都疼,他都不知道到底是该先揉屁股还是先摸脑袋,只能扶着门框喘气。

韩祈月手足无措,都不敢点灯:“你……你有没有哪里伤着?你怎么不点灯呢?”

郭守燕没空回答她的问题,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韩祈月伤着他了,是以有些心虚,回答道:“法会就是到这么晚的,我有什么办法?”

郭守燕抿嘴不说话,起身去点灯。屋里霎时明亮,一灯如豆,却也足够看清他们二人脸上的神色。韩祈月微微蹙着眉,扭过头去不让郭守燕直视自己。

郭守燕看出她做贼心虚,心中有气,但又不想冲她发脾气,只好自己憋着。他想迂回地问出口,但是话到嘴边就拐了弯,直接问了出来:“你当初告诉我,你没有心上人,是骗我的,对吧?”

相较于以往的疑惑,这回的郭守燕好像是有了什么确切的证据。

韩祈月心中一惊,莫非是柳之源?

“柳之源他今日也去了清净观。”

一句话,一切明朗。

郭守燕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韩祈月,想要她给出一个合理且自己能接受的解释。

今日的他跑了几条街,本是为韩祈月买了她心心念念的咸蛋黄肉粽,想等着她晚上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吃。可这刚到夜里,柳之源就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道观的香灰味。他急切切地将自己拉进屋子,摒退了所有下人,还让他们退避三舍,万不可接近接近这屋子。

郭守燕以为柳家大祸临头的,他来投奔自己寻求方法的。可当他听见柳之源说的话时,他才知道,大祸临头的是他自己。

“我看见你夫人……不,你未婚娘子了。”柳之源改口。

郭守燕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点点头:“我知道啊,媛媛去道观进香了。”

柳之源拍了拍额头,恨铁不成钢:“兄弟,我有一句话,讲出来,你千万别难受。左右你们俩也没有定日子,这事儿我们不慌。”

郭守燕觉得奇怪,侧头问道:“怎么了?”

柳之源不忍心直接说出口,他打量了郭守燕一眼,指着碧绿的步禁玉佩道:“就是这个颜色。”

郭守燕:“啊?”

柳之源咬牙:“我姓什么?”

“柳。”

“什么颜色?”

郭守燕恍然大悟:“你被绿了?”

“是你啊!”柳之源忍不住了。他当初在道观只碰见了郭府的丫鬟,母亲叫他后,他便想去更个衣再走,不承想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可是撞见了也好,至少能让他的兄弟早日回头,及时止损。他将自己见到的男人模样刻画得无比详细,要是说给街头的画师们听,肯定一下笔就能画得一模一样。

郭守燕回味过来——柳之源说得这人,为什么那么像昨日府上做客的那三公子?

等等,父亲好像也曾说过,那三公子曾经在密州当过兵,指不定还和自己的兄长认识。若是秦媛媛从密州而来,那三公子又在密州当过兵,二人今日又秘密幽会。

这这这……难不成,那三公子就是秦媛媛再三否认的情郎?

郭守燕悟了。可他又不相信秦媛媛是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一定要当面问一问才好。

可是当面问一问又不解气,他就使了小孩子心性,想吓一吓她。

好嘛,没吓成,还被她打了一顿。

秦媛媛不是个大家闺秀吗?

怎么会武功,会打人呢?

他没等韩祈月解释自己的上一句话,又出口问道:“你怎么会武功?”

韩祈月后背冷汗涔涔,她搪塞:“父亲怕我在外受欺负,刻意命我练得。”

郭守燕将信将疑,这也解释得通,但是方才的韩祈月明明是拿出了与他搏杀的气势,若真只是个大家闺秀强身健体防身所习得武艺,断不会有这样的骇人杀气。

郭守燕看着韩祈月,忽然生出“这真的是秦媛媛吗”的想法。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再追究,只是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柳之源看见你和……”郭守燕没说下去。

韩祈月长叹一口气,打算说七分真三分假:“以前的旧相识,昨晚在庭院里遇见了。他曾经在密州当过兵,你知道吗?”

郭守燕点点头:“嗯,我知道。”

韩祈月看郭守燕神色,知晓郭易行没有将赵伋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便也模棱两可地说下去:“就是今日都在清净观遇见了,随口说了一两句话而已。我……我不知道柳公子看见了,还把话传得……传得那么难听……”韩祈月低下头去,隐隐有抽泣声。

郭守燕瞧见她这个样子,心软得不成样子,连忙哄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我明儿就去他们家找他说理去!你别哭你别哭,我错了,成吗?”

韩祈月见蒙混过关,心下放松,又看郭守燕手足无措地哄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啦,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明天你去同柳之源说清楚吧,我是不想登他们家门了。”

郭守燕连连答应:“我明天早上就去!”

韩祈月破涕为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塞到郭守燕手里:“这是你的,里头是我在清净观求来的平安符,还有伯父伯母和你兄长的,你兄长的你替他收好,伯父伯母的我明天给他们。”

郭守燕看韩祈月不计前嫌,还给他们求了平安符,心中十分愧疚,发誓自己要加倍地对她好。他忽然起身,对韩祈月道:“我去东华巷买了咸蛋黄肉粽,之前还给你热着呢。现在他们灭了灶,要烧起来得等一会时间,你先忍忍,热好了我给你拿过来。”

韩祈月抓住他的手道:“大半夜的就不要烧水了,会吵着别人的。我们就吃冷的吧。”

郭守燕有些为难:“你吃得惯吗?”

韩祈月笑了:“我吃得惯啊,郭公子吃得惯吗?”

郭守燕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赌气道:“那我也吃得惯!”

韩祈月笑着看着他去厨房的背影,深深地喘出一口气,将握在手里的杏花簪重新带回了发上。

柳之源:“你被绿了!!!!!!”

郭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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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监:宋代设有路“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事务。有州府“都监”,掌管本城厢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资历浅的武官担任“都监”职务时,称“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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