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森森,月影绰绰,树影斑驳得映照在殿门前,侍从们静谧地行过,在半开的宫门内停下。远处传来马鞭乍惊之声,宫人们分列两侧,颔首行礼。
马车在宫门停下,一长髯紫袍男子走下车来,一旁的内侍匆匆迎上:“宰辅大人,官家已在殿内等候多了。”
惠卿沉着面色,一言不发跟随其后。
福宁殿内烛光昏暗,只余几座灯塔燃着微弱的光。皇帝松垮着衣襟,披散着头发倚在罗汉榻上,身旁几案上搁着新摘的枇杷与杏子。他端着酒盏看着惠卿匆忙而来。
“惠宰辅真是让朕好等啊。”言语闲散,好似不过是聊天。
惠卿磕头跪拜:“臣不敢,不知官家深夜召臣进宫,是为何事?”
“是为何事?”皇帝冷颜一笑,咬了一口手里的杏子,结果内侍递来手帕擦了擦,起身走到惠卿身边,“为何事,惠宰辅不知道吗?”
他将几案上的折子扔到惠卿面前:“金人细作在万松书院下毒,致使学子染毒卧床不起已有数日。这名学子是谁惠宰辅不会不知道吧?”
听完这话,惠卿几乎是一下子就猜中了,眸光闪烁,皇帝瞥见他的神情,冷笑道:“惠宰辅真是玩儿一手好心机啊,伸手都伸到御赐书院去了。万松书院里的学子都是什么人?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要我如何保你?嗯?你要我如何保你?”
惠卿拿起折子缓缓起身,仔仔细细地将折子从头看到尾,落款是明王的印。
“韩家的人倒真是命硬啊……密州城活死人坑竟还真让他们爬出个人来。韩祈月啊韩祈月……”皇帝眯起双眼,觑着惠卿,“叫你做事不做的干净些!明日上朝,赵伋参你一本,清流和主战派附和,怕是整个朝堂的人都知道你干的好事!金人毒害韩氏后人,韩盛通敌罪名不攻自破,你到时候要拿什么说辞去为自己辩解?”
惠卿合上折子,对着皇帝淡淡一笑,沉声开口:“官家不必心忧,这些说辞左右不过只能证明韩家清明,是否是老夫所为,他们倒还不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你什么意思?这事不是你做的?”皇帝嘲笑。
“是老臣家中养的一条狗忘记栓链子了,给官家添了麻烦。今日回去,必定好好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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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又来人看韩祈月,郭守燕却不让人进。陆悠鸣以为他又闹性子,连忙上前劝阻,谁知郭守燕这次说什么都不肯让。
“他们是惠卿派来的人,怎么能信!”郭守燕拿着棍子拦住来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们伤害祈月!”
“郭公子,我们是来给韩娘子看病的,不是来害她的!”
“滚!懒得同你们废话!”
陆悠鸣也没想到惠宰辅会派人过来医治,也深知郭守燕绝不会容许他们靠近韩祈月半步,便牵引着惠府的人来到另一处屋子。
她询问道:“惠宰辅缘何派诸位来此呢?”
“宰辅大人说书院内有学子遭金人下毒,性命垂危,命我等前来救治。”
陆悠鸣将信将疑:“药带来了吧?”
来人拿出药箱里的解药递给陆悠鸣,她放在鼻下嗅了嗅,又细问了药方和来源,来人皆一一回答。陆悠鸣瞧人颜色,不像是故意来闹事的坏人,其人言谈举止以及对药理的对答如流,皆是一个医者的态度,陆悠鸣从医数载,辨别来人是否为医者,她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
“把药给我吧。”陆悠鸣伸手接过,“你们就在这里好生歇息,切莫出门,若是再遇上郭公子,怕又是一场好闹。等韩娘子好转我再转告你们。”
陆悠鸣拿着药转身出了门,却瞧见惠懿站在屋外,他上前几步问道:“我爹派来的人?”
陆悠鸣沉默一瞬:“是。”
“他们来做什么?给韩祈月送药的吗?”惠懿的声线微抖,“他们为什么会有解药?”
“惠府人才济济,会解毒并不稀奇……”
陆悠鸣的话语被惠懿打断:“我知道了,多谢陆娘子……”他起身走进屋去,陆悠鸣想要喊住他,却是如鲠在喉,半分说不出话来。
惠懿关上了门,陆悠鸣站在外头,只隔一墙却如隔银河。
她心中微痛,却也只能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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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的雪下得极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沙场之上尸横遍野,白雪红血,折戟沉沙。韩祈月在沙场雪原上狂奔,双脚如有千斤巨石,每一步都泥足深陷、艰难无比。她大口喘着气,眼前一片迷茫:“爹——爹——”
冷气冻伤了她的躯体,她只觉自己瑟瑟发抖,寸步难行,却也阻挡不了她奔向父亲的步伐。
“爹——您别走,您别往前了!爹,阿皎求求您!”韩祈月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铁血黑影,嘶声哭喊着。
忽然,眼前的黑影挑起插在地上的长枪,朝着远处狂奔而去。韩祈月心下大恸,大喊跑去:“爹——”
脚下瞬间虚空,韩祈月毫无征兆地向下坠落,似是落入悬崖峭壁,心脏急跳,周身焚烧。她已分不清面上是泪是雪,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坠落至地粉身碎骨时刻。
好像有人拉住了她。
韩祈月睁开双眼,抬头向上望去——郭守燕焦急地看着她,右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领,嘴巴大开大合,自己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耳边只有韩祈月自己的心跳声,她感受到热汗细细密密地从体内渗出,耳畔的声音渐渐清晰:“祈月,祈月,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光亮照进双眼,没有什么雪原,没有什么鲜血,是郭守燕与陆悠鸣的脸,屋内还有浓重的草药味,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汤婆子在被窝里塞了好几个,韩祈月觉得自己被汗洗了个澡。
她启唇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坏了嗓子,近几日不要勉强说话,毒已经解了,鬼门关也过了,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陆悠鸣双手合十,激动地语不成句,“剩下的日子你好好养病,我去给你煎药!”
屋内只剩下郭守燕与韩祈月二人,郭守燕还有些恍惚,他轻轻地捏了捏韩祈月的脸,问道:“你……你当真醒过来了?”
韩祈月笑他傻,伸手抚上他的脸,点了点头。
郭守燕泪就要落下来:“我……我这几日可难受了,心里头跟油煎似的,一想到此前还同你吵架将你气走,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我错了,我什么都错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韩祈月虚弱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子。
郭守燕立马躺了过去,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如今还冷吗?方才你一直哭喊,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我,把我心疼坏了。我怕惠卿的人带来的药是假的,险些要冲出去打他们……”
韩祈月听见这话,颇为疑惑,拉过郭守燕的手掌,用指甲勾勒字样:“惠卿?”
“对,惠卿带人来给你看病,那时我在气头上,没让他们进来,是陆大娘子将药拿来的。我怕他们害你……”
韩祈月窝在郭守燕的怀里,有些疲倦,她有很多的疑问,比如说为何她会中毒,为何大内的人会来救她,惠卿又是缘何没杀了她呢?
“累。”她在郭守燕的手心里写下一个字。
“累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郭守燕吻了吻她的发心,听见她绵长的呼吸,终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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